槍聲響起,水果刀落地,頸上的巨大力道驀然一松。
氧氣重新灌進來,我張嘴大口呼吸著,直到程寄川走到我面前站定,緩緩地,跪了下來。
「星瀾。」
他叫了一聲,聲音裡依舊是與生俱來的冷峻,眼眶卻忽然微紅,「對不起。」
我沒有說話,隻是用目光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臉,鋒銳眉眼,高挺鼻梁,和因為緊張咬得發白的嘴唇。
視線越過他肩頭,身後,盛超已經被警察反剪雙手,銬住按在了地上。
我微微吐出一口氣,在他忐忑的眼神裡驀然湊過去,用盡全力咬住他的肩膀。
舌尖很快嘗到一絲血腥味,應該是很疼的吧,可他連躲都沒躲一下,隻是用盡全力把我揉進懷裡。
「屍體應該就埋在玫瑰花叢或者泳池下面……這次應該能查出來了。」
我松口,把復雜情緒和眼淚一並咽回去,
「還有那支錄音筆,你交給警方,至少能作為證據的一部分。」
程寄川說好,然後捧著我的臉,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個吻。
我顫了顫睫毛,卻終究沒有躲開他。
15
盛超被帶回警局,那在市郊別墅的泳池下埋藏了十年的秘密,也終於重新得見天日。
我和程寄川的猜測沒有錯,程阿姨的屍骨,就被泳池的磚塊砌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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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在地鐵站碰到的劉金容曾經委婉地暗示過,程阿姨的失蹤另有隱情,隻是因為有人在A市一手遮天,所以交給我們看的那份監控,並不是真的。
在A市一手遮天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程寄川跟我講過他的身世,程家破產後不能為盛家提供助力,於是程阿姨被離婚,帶著程寄川搬出A市,任由盛超和他媽住進盛家,取而代之。
「從一開始我就沒肖想過盛家的任何東西,可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媽動手呢?」
二十歲那年的雨夜,我和程寄川站在地鐵站出口的玻璃穹頂下。
末班地鐵已經停運,這裡空無一人,隻有疏冷的燈光,和敲擊在玻璃窗上的疾風驟雨。
不遠處亮著一盞路燈,我盯著那光芒看了片刻,轉過頭望向程寄川。
「川哥,再來玩一場扮演遊戲吧。」
倒映在他眼底的雨水,把這雙眼睛染得濕濛濛的,可那當中,又好像有無盡的火焰在燃燒。
「這一次拉長時間,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不過我們總有辦法一步步查清真相,是不是?」
一開始,這個計劃施展得很順暢。
程寄川假死脫身,回到A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改回父姓,重新進入盛家,開始了和盛超漫長的明爭暗鬥。
隻不過,從一開始,他所求的就不是盛家的一分一釐,而是程阿姨失蹤的真相。
一切都很順利。
隻是我低估了我對他的想念。
從七歲到二十歲,這漫長的十三年裡,我和程寄川從未分離過這麼長時間。
甚至因為一開始就商定好的劇本,我和他各自扮演著分離的角色,隻能通過小號暗中匆匆聯系。
回到A市的程寄川一下子就變得很忙,我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也知道在他回去的第一時間,盛超和他媽就已經找人過來,試探了我一番。
比如,那個長得很像程寄川的學長何安。
我極好地扮演著一個因為男朋友離奇死亡而肝腸寸斷的女人,以至於他們百分百相信,程寄川為了盛家的家產和他的錦繡未來,義無反顧拋下了我。
可盛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危險。
在發覺程寄川的存在足以威脅到他之後,他策劃了一年前那場險些引動爆炸的綁架案。
程寄川沒能死在那裡,卻自此留下一道永久存在的疤痕。
在那之後,他在那個匿名的小號上聯系到我:「放棄吧,孟星瀾,接下來的路,我一個人走。」
那時的我,還什麼都不知道,腦中卻有一個清晰的念頭。
我怎麼可能放棄他呢?
長達三四年的思念已經快將我擊潰,我沒忍住偷偷跑到A市,恰逢聖誕,程寄川和莊心虹出來吃飯。
我拉好口罩和帽子,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直到進了餐廳,暖意襲來,不得不摘下口罩。
服務生大概就是在那一次見過我,以至於後面我濃妝艷抹和程寄川進去時,他還是會覺得有幾分眼熟。
我站在門口,隔著幾叢綠植,看到程寄川正微微低頭,和莊心虹說著話。
他的頭發大概是有些時日沒剪了,柔軟地垂落下來,卻也絲毫沒影響眉眼間的凌厲。
我不想再看下去,裹緊外套轉身出去。
第一次來A市,我不認路,漫無目的地兜了會兒圈子,在漫天大雪中走到人煙稀少的停車場。
斜裡忽然伸出一隻手,一把將我拽過去,還沒等我看清他的臉,急切又用力的親吻就落了下來。
我不肯服輸地咬回去,他卻沒有回擊的意圖,反而那隻手沿著腰線一路往上,最後一把攬我入他懷裡。
下雪的冬天明明冷到極點,這個擁抱、這個親吻卻在這片室外空地,硬生生拉扯出一片曖昧至灼熱的氛圍。
「程寄川。」
他的手在我腰間劇烈地一顫。
「很久沒有人這麼叫我了。」
程寄川的額頭抵過來,輕輕喘氣,「星瀾,好久不見。」
就是這唯一一次破例的見面,讓那天在小號上那句話化作虛無,我繼續把計劃往下推,直到工作調動到A市,因為採訪,終於正大光明見到他的那一刻。
濃重的欲望幾乎是咆哮著湧上來,可那一瞬的沖動之後,我在白日陽光下認真地打量他,才發覺心底一並淌出的,還有陌生。
也許是為了讓戲碼更逼真,他點掉了眼尾那顆痣。
除去聖誕夜那晚的匆匆見面又別離,我們已經五年沒有見過面了。
之後的每一次接觸、每一次愛恨交織的話,我其實都不太能分得出真與假,心裡好像有一團空茫茫的霧氣,我卻始終無法撥雲見日。
現在所與人都叫他盛川了。
知道他是程寄川的,似乎除了不死不休的盛超外,全世界也隻剩下我一個。
16
我和程寄川在警局看到了盛超。
他對母子二人聯手殺害程阿姨並藏屍的事實供認不諱,並且交代了原因:「我媽帶情人回家的時候,正好被她撞見……就這樣了。」
盛超不是個好對付的敵人,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大費周章。
去K市談項目那一次,在發覺房間裡新裝上去的、暗藏的攝像頭後,我和程寄川裝模作樣地吵了一架,而後他佯怒離去,我獨自待在房間裡,睡了最後一晚。
「我實在不能理解……」盛超被帶走關押前,咬著牙問我,「就算你不在乎他當初用假死欺騙你,拋下你回盛家爭家產的事情,難道你也不在乎程長天和你之間的大仇嗎?」
我望著他,唇角輕勾:「程長天是個無父無母的強奸犯,和程寄川有什麼關系?」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仿佛一瞬間恍然大悟。
「你到現在都對那些資料的真假深信不疑,也不枉費我用了將近五年時間,一點一點偽造出它們,確保調查軌跡萬無一失。」
這才是我下給盛超最大的一盤棋。
通過偽造的仇恨,讓他自以為和我綁在一條船上,最後把我帶回了那間連程寄川都不知道的別墅中。
離開警局後,我和程寄川把程阿姨的骨灰放進了墓園,又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天堂鳥。
這場姍姍來遲了十年之久的真相,總歸大白於天下。
那天下午,走出公司的時候,天空飄起濛濛細雨。
我剛點了支煙,還沒來得及抽,就被程寄川劈手奪過去,咬在嘴裡。
他拉開車門,沖我微一偏頭:「上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坐進副駕,挑眉笑道:
「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像那個身價不菲的盛總,倒像是校園惡霸。」
他頓了頓,摘下煙在指間捻滅,而後湊過來,於近在咫尺的距離盯著我:「我從來就沒想過當這個盛總。」
「……」
「這些天你的疏離不是我的錯覺。我知道,五年太久了,我們又沒有見過面,你會覺得我變了,哪怕我們已經收拾了盛超和他媽,你還是覺得回不到過去了。」
事實上,比起當初酗酒而死的我媽,程寄川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最了解我的人。
從前我要玩那些扮演遊戲,他就陪著我。
而如今我在真假交錯的戲碼中退縮,他同樣也是第一時間察覺到。
那些放肆迷亂、不加掩飾的親昵,就像是告別前的加速燃燒。
我微微垂眼,避開他的目光直視:「你和莊心虹的婚約……」
「沒有什麼婚約,從一開始就沒有。」程寄川果決地打斷了我,「我隻是和她談了場合作,各取所需而已。而且莊心虹也不可能喜歡我,不可能喜歡任何一個男人。」
我想到那個總是和莊心虹同進同出的女人,有些恍然。
車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外面逐漸細密的雨聲傳來。
程寄川那雙冷冽的眼睛望著我,忽然道:「那天晚上我說的沒錯。」
我怔了怔。
「孟星瀾,到這個時候,你是不是要先放棄我了?」
「我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安全帶在我們之間,硌得人並不舒服,程寄川卻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一樣,甚至把我抱得更緊了。
「可能在別人看來做盛川很好,事業有成,家大業大,但我隻是程寄川而已。」
「你還想玩什麼我都陪你玩,但別離開我。」
「別再離開我了,孟星瀾,我不想再有下一個五年。」
這聲音裡飽含的厚重情感,幾乎將我全然吞沒。
我終於反手抱住他,卻又悶聲悶氣地說:「你的淚痣。」
「嗯?」
「淚痣不見了。」
「那去點一顆。」
他毫不猶豫地說完,又忽然抓著我的手,「或者你帶我去買一支眼線筆吧,我天天畫給你看。」
17
程寄川把名字改回來這事,在盛世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好在他這六年拼來,穩扎穩打,倒也沒人對此提出什麼異議。
至於之前的田律師,程寄川告訴我,盛超的母親出軌多年,盛超才是他自己口中那個「野種」
,他爸也是知道了這件事後,自己叫來田律師修改了遺囑,而並非程寄川篡改。
我有點疑惑:「所以他的死也是盛超動手嗎?」
「或許吧,我沒打算追究。」程寄川淡淡地說,「當初他因為我媽沒有利用價值就一腳踢開,費盡心思地把盛超接回來培養,這就是他自己要承擔的後果。」
第二年春天,莊心虹和莊家人徹底鬧翻,帶著她的伴侶去國外登記結婚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有些明白過來:「所以那天你們去看婚紗和鉆戒……」
「各看各的,拼個單而已。」程寄川說,「第二件八折。」
「程寄川,你現在大小也是個董事長——」
我沒說完的話,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他在我唇間低低地笑:「但董事長夫人從小就教我,要勤儉節約。」
我耳朵一下子微微發熱。
他的眼尾還點著那顆我早上用眼線筆畫上去的淚痣,人卻已經反手從口袋裡拿出一隻小盒子,打開,露出裡面兩枚戒指。
纏繞的藤蔓,點綴其上的鉆石,讓它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喜歡嗎?」他勾著唇笑,「喜歡就送你。」
不同尋常的求婚,沒有花束和蠟燭,像極了很多年前,高考後的那個夏天,他隨意可又真摯萬分的告白。
我拼命點頭:「喜歡,而且像我。」
是很像我。
我是攀著程寄川纏繞生長的藤蔓。
自陰暗處而起,還以為會永遠匍匐,可竟然有幸,讓他在我七歲那年,一把拽起我,從此支撐起我的骨骼和脈絡。
而他,是我生命裡閃閃發光的鉆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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