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局屬政府機構,性質特殊,與大部分涉密部隊一樣,辦公地區十分隱秘,規劃落腳時便有意避開了繁華鬧市區。雲城是國家一線大城市,經濟繁榮發達,海納百川,龍蛇混雜,安全工作任務重,因此雲城市國安局地處西四環,周圍荒蕪,都是營區大院兒,地圖上壓根定位不到。
機構大門兩側各有一名站崗哨兵,持槍著陸軍軍裝,神色冷峻威嚴。門前畫有明黃色警戒線,邊兒上立個牌子,寫“衛兵神聖不容侵犯”,尋常人別說入內,就連走近幾分都會被嚴肅呵斥驅逐。
夜裡10點左右,一輛黑色紅旗車自機場路來,從四環高速的滾滾車流中突圍而出,特立獨行,拐個彎,由一條僻靜小道平穩駛下,進入一片脫離城市建築群的“荒蕪地帶”。
開車的班長叫張子濤,穿作訓服,戴軍帽,今年十九歲,是新兵連剛分進雲城軍區的駕駛員。平時負責駕駛軍車接人送人。
坐在副駕駛位的是雲城軍區政治處的副處長餘鋒,後排位置還坐了兩個人,一男一女,便是今晚張子濤班長從機場接回的人。
車裡死寂,一路無人說話。
張子濤忍不住從後視鏡裡看了後排兩人一眼。
後排右側坐著的是一個女軍官,肩上一毛二,是個中尉。那姑娘模樣是真的漂亮,白皮膚,鵝蛋臉,穿一身陸軍軍服,眼神清明端正,眉眼間透著一股正氣與英氣。或許是車裡有些悶,她摘下軍帽抱在臂彎處,露出一頭烏黑的齊耳短發,臉上妝容清淡。
坐在女軍官身旁的,則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十幾歲的年紀,身著深綠色軍服,軍裝筆挺,一絲不苟,肩上肩章外端襯金色松枝葉,內綴一枚五角星,來頭了得,少將級軍銜。他臉色十分沉肅,或許是常年面容嚴肅不苟言笑的緣故,眉心處已形成了三道“川”字紋,唇緊抿著,從那面部的輪廓和五官底子,能判斷出他年輕時的相貌必然英俊。
地方上的領導幹部,人到中年,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發福。但部隊裡的軍人大多嚴於律己,這位少將人物便是其一,雖年近六十,但他體態挺拔,不見大腹便便,也沒有絲毫油膩感,十分的難得。
張子濤暗中觀察兩人須臾,琢磨著,收回目光看前方,安安靜靜開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沒什麼語氣地問:“還有多久才到?”
問話的是後排坐著的中年人。
聞言,副駕駛席位的餘副處抬頭往前看,回答道:“快了,估計還得十來分鍾。”他說著笑了下,“沈政委有好些年沒來過雲城了吧?”
“是有些年頭了。”沈建國轉頭看窗外,這條路上路燈昏暗,周圍都是一些低矮廠房,沒有一棟超過七層樓的建築。他沉吟片刻,道:“上次來,我兒子還在念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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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尋常的一句話,說也說得平淡,教人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一旁的女軍官卻看向中年人,微微抿唇,神色復雜。
沈建國是西部戰區的人,從一線離開後便常年待在西藏,餘副處和這位首長的接觸少之又少,並不知其中的內情。聽見這話,他隨口便笑問一句,道:“令郎多大了?”
沈建國閉眼,眉宇間隱有疲態。他沉默了會兒,回答:“快三十了。”
“那差不多。”餘副處本就是開朗善談的性格,接話又說,“您兒子隻比我兒子大兩歲。對了,孩子是做什麼工作的?”
沈建國難得露出一個笑容,“和咱們一樣,當兵的。”
餘副處笑起來,“我本來也打算讓我兒子念軍校,結果那小子喜歡音樂。我尋思著吧,咱老餘家幾代了也沒出個藝術家,正好他媽也喜歡音樂,我們也就隨他去了。”
“搞藝術好啊。”沈建國說。
“唉,還是該弄進部隊,我都有點兒後悔。”餘副處擺擺手,“地方上的青年,思想方面總體來說還是太過自由散漫,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
兩個中年人隨口聊著。
片刻,餘鋒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政委您兒子是哪個軍種,現在在哪兒啊?”
“海軍,單位在亞城那邊,蛟龍突擊隊的。”沈建國沒什麼語氣地說,“前些日子聽說被借調到雲城這邊來了。”
餘鋒詫異,回頭看沈建國,“來雲城了?在哪個單位?”
沈建國隨手指指他,答:“就你們那兒。”
餘副處一愣,萬萬沒想到這會兒自己手底下還杵著這麼一樽大佛,疑惑道,“叫什麼名字?”
沈建國靜了靜,回答:“沈寂。”
聞言,饒是年輕時沙場殲敵槍林彈雨、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餘副處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沈寂這個名字,餘鋒自然是聽過的——在軍校那會兒就因為各項成績太過突出,引起了許多單位的注意,後來海軍陸戰隊下手最快,這棵好苗子就被特招進了蛟龍突擊隊。年紀輕輕,執行過多項重大任務,立功無數,名號可謂響徹三軍。
沈寂剛被借調到雲城軍區時,來找餘鋒籤過字。餘鋒跟沈寂打過照面,對那年輕人印象挺深。
穿著迷彩服,身形高高大大,那五官長相是真的好,就是眉眼太冷了,嘴角偶爾挑起一絲笑,但那笑容也疏離寡淡難以接近,整個人有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狼性和狠勁兒。
一看就是個刺兒頭,等闲降不住的主。
不僅餘副處非常詫異,就連開車的小班長張子濤都驚了。
軍校生自入學之日起算軍齡,沈寂從軍十一年,竟從沒聽人提起過,他上頭有個叫“沈建國”的將軍老爹。
這也忒他媽低調了。
“……”餘副處一時半會兒找不著合適的說辭,靜默數秒後,朝沈建國擠出一個由衷敬佩的笑容,說:“政委真是高風亮節。”
沈建國卻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閉眼捏眉心,不再吭聲。
一旁的女軍官觀察著將軍臉色,有些猶豫。好幾秒才像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呼出一口氣,道:“政委,您這次來雲城,您兒子知道麼?”
沈建國擺手。
郭芸聞言,一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表情,片刻,嘆息不語。
“那兔崽子就這鬼德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理。”沈建國說。再睜開眼睛時,他面上已恢復一貫的嚴肅冷峻,側目看郭芸,吩咐道:“小郭,把移交給國安局的資料準備好。正事兒要緊。”
郭芸沉聲:“知道了。”
*
紅旗軍車駛向國安局大門。
哨兵抬手召停。其中一個端槍戰士走上前,抬手敲車窗。
駕駛室的車窗落下來。
戰士眼神戒備警惕,皺眉道:“請問有什麼事?”
“雲城軍區餘鋒。”餘副處出示軍官證,沉聲道,“車上是西藏軍區沈政委,過來辦事。”
上頭應該早有交代,戰士聽完點點頭,退開半步,敬禮放行目送。紅旗車駛入國安局大院兒,停下。
沈建國和郭芸分別從後排兩側下車。剛停下,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匆匆趕來,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人聲,說道:“對不住啊沈老哥,我這兒剛開完會,本來還說親自去機場接的。實在對不住啊。”
來人五十來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兩鬢斑白,臉上堆著充滿歉意的笑容。
沈建國抬手拍拍他肩膀,笑:“都老戰友,別客氣。”說完轉身介紹,“雲城軍區餘鋒,這是江局。”
兩人握手。
“唉,你說你,找個信得過的孩子送來不就行了。還親自跑這一趟。”江安民說。
沈建國笑,“這麼重要的資料,其他人我不放心,親自來,心裡踏實。”
“這麼多年了,還是和以前新兵連裡一樣小心。”江安民打趣兒幾句,退身往後頭的辦公樓一比,說:“走走,上去聊。”
幾人說著話,正要離去,又一陣汽車引擎聲在身後響起。
眾人齊齊回頭。隻見一輛黑色越野車緊隨其後駛入了大院兒,車就停在軍用紅旗旁邊。
江安民和餘鋒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正要走,沈建國卻站定了步子。他看著那輛夜色中的黑色越野,眉頭皺著,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麼。
江安民和餘鋒對視一眼,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女軍官郭芸也狐疑,不好問什麼,隻能伸長脖子也跟著首長往那輛黑色越野瞧。
數秒後,黑色越野車駕駛室一側的車門開了,下來一個身形高大而筆挺的男人。那人穿一件簡單的深色襯衣,底下褲子寬松,腿格外長。他嘴裡咬著一根煙,看著匪氣與正氣並存,神色冷漠,漫不經心,似乎壓根沒察覺到另一撥人的存在,目無他物,眼神都不帶往旁掃,邁開長腿徑直就往辦公樓那頭走。
對方身姿筆挺,長腿筆直,長得也好,郭芸忍不住便悄悄多看了兩眼。
那人走近,距離縮短,女軍官看清那張五官面貌,一愣,反應過來什麼,遲疑地扭過腦袋看身旁的沈建國,動動唇,欲言又止。
餘鋒臉色表情也陡然變得復雜微妙。
經過幾人,俊朗青年頓都沒頓一下,視若無睹。
卻突的,
沈建國冷不防開口,沒有語氣地說:“眼瞎了?”
在場眾人:“……”
話音落地,沈寂身形一頓,步子停下了。煙在嘴裡慢悠悠咬晃一圈兒,他眯了眯眼睛,冷峻神色紋絲不變。
夜濃如墨,空曠安靜的院子裡隻有穿堂冷風嗖嗖刮過的聲音。
過了差不多三秒鍾。
沈寂回身,丟了煙,踏著步子走到沈建國跟前,站定。
兩個男人面無表情地對視,沒人先說話。
邊兒上,
餘副處默不作聲,眼神來來回回在兩人身上掃視一圈,側目看江安民,用眼神感嘆:不愧是父子,長得像,身高身材都像。還挺養眼?
江局長瞅他一眼,用眼神回:你知道個屁。長相外表算什麼,這倆爺子的性格才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那頭,
沈建國沉聲,訓斥道:“見到上級直接走過去,你們海軍陸戰隊就教你這些?”
沈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秒後,他立正,背脊筆直,抬手朝沈建國敬了一個標標準準的軍禮,寒聲:“首長好。”
沈建國漠然:“聽不見。”
沈寂用吼的:“首長好!”
沈建國:“聽不見。”
他嘶聲:“首長好!”
沈建國:“滾。”
沈寂臉色從始至終都極冷淡。他沒有多餘的話,稍息立正又敬了個禮,然後轉身,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
這真的是一對父子,不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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