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後大典這日,寧國舉國歡慶。
即便是在齊國,我也沒見得有這麼熱鬧過。
褚綏之束發戴冠,一身鎏金錦袍,他站在石階之下,朝我伸出手:「阿胭,過來。」三千石階鋪滿朱紅色,萬山芳華開遍。遠處是天光淡淡,百鳥飛躍朝鳳,重臣跪拜叩首,振臂高呼萬萬歲。
一直到典禮結束,我內心繃著的弦才松下來:從頭到尾,竟沒有預料中的刺客襲擊。
我與褚綏之在大殿門口,一位將士來報:「陛下,刺客已經都抓捕完畢。」我心下一驚,朝後退了一步,棠梨連忙扶住我:「皇後當心。」褚綏之面色一凜:「皇後還在這兒,通報的事情再重要,也得看看時間。」那侍衛跪在地上:「是臣驚擾了皇後,還請皇後恕罪!」我擺擺手:「你去吧。」「今日竟有刺客?還真把我嚇了一跳。」我佯裝從未知情,朝褚綏之投去疑問的目光。
褚綏之眸色深深:「嗯,但已經都控制住了,皇後盡管放心。」說著,他朝我伸出手:「隨我回內殿吧。」可就在這時,方才的侍衛突然大喊:「陛下當心!保護陛下!」一支利箭劃破空氣阻礙,不是沖著褚綏之,竟是直直地朝我跟前射來!
褚綏之沒有任何猶豫,瞬間身體一側,扳過我的肩膀靠在他胸膛,擋在了我的身前。
箭頭刺破皮肉的聲音,在血腥氣出現之前。那聲音並不大,卻近乎令人窒息。
褚綏之倒在我懷裏,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受傷。他的皮膚那麼白,鮮血淌過他的皮膚,肉眼看著更是觸目驚心。
刺客幾乎是立馬就被團團侍衛控制住,頃刻間便咬舌自盡。
剛才那位通報的侍衛愧疚到幾乎要以死謝罪,我皺著眉教人攔下他的匕首,厲聲道:
「出了事不想著將功抵罪,反而想著這些沒什麼用的,褚綏之培養的就是你這樣的親衛?」不等他反應,我高聲道:
「都還在等什麼!快傳太醫!棠梨!你也別在我身邊待著了,去該去的地方幫忙!」褚綏靈也很快趕到,大將軍就是不一樣,很快嘈雜如無頭蒼蠅的宮女侍衛們,被她治理發配得井井有條。
我在永安殿外候了許久,一位老太醫方才出來:「給皇後請安。」「怎麼樣?」「皇上龍體康健,此箭不帶毒,理應並無大礙。隻是,皇上先前有舊疾在身,不知何時才能醒來。」「知道了,退下去吧。」我瞭解情況之後,就讓大多人都回去了,褚綏靈呆了一會也走了,就隻留了棠梨在門外候著。
坐在榻上,我盯著褚綏之閉著的眼眸愣神。
大概長得好看的人都是這般,昏睡的樣子也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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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昨天起滿打滿算,我與褚綏之不過是認識了兩天。
褚綏之啊,對於隻認識兩天的人,就因為她名義上是你的皇後,你就直接為她擋箭嗎?
是在逢場作戲?想想又沒必要,畢竟刺客是真的有,下意識的反應總不能騙人。
這怕是太不像個帝王人家,你真該薄情寡義才是。
夜半三更之時,紅帩帳垂了下來,我隱約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然後被放在榻上。
有一人貼著我耳際廝磨,身上發燙。
「阿胭,阿胭。」「我的阿胭,你在哭嗎?」「我若是死了,你會難過嗎?」「會比……那個人死了,更加難過嗎……」我迷迷糊糊被弄醒,對上一雙情動不已的眼睛,那是褚綏之的眼睛。他的眼睛那麼好看,平時都是清亮而克制的。
現在,它盛滿了欲望。
黑夜太柔軟,我的心也軟了好幾分。
我早就已經準備好,畢竟我是他的皇後。無論怎樣,該來的都要來,隻是……
「不是受傷了嗎?」我已經有些氣喘籲籲,在褚綏之有下一步動作之前,忍著情緒念叨了一句:「陛下,您還是注意……龍體。」半晌的寂靜,頭頂傳來一聲很輕的笑。
「阿胭,你很擔心我?」褚綏之衣襟半落,我借著透光的月色,大抵能看個大概,真難分辨是月色白還是他的皮膚更白。
真叫一個……即便用活色生香來描述,大抵都是可以的。
「我是皇後,一切總要以陛下為主。」褚綏之覆下來,他的手在摸我的玉鐲。
我瞬間有一種極強的,被撕開盡心遮掩的面具的羞恥感,更像是在被捉奸在床。
「這鐲子水色不錯,齊王送的?」「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索性心下一橫,主動吻上去。
輕紗紅帳落下的時機剛剛好,褚綏之的溫度很燙,將我也勾得暈眩。
他一邊動作,一邊吻我:「阿胭,別喊我陛下,喊我阿綏,好不好?」「也不要總說你是我的皇後,那樣太生分,我的心也會疼……你是我的,我的阿胭。」「心肝阿胭,我也是你的。」我哭出聲來。
褚綏之,你為什麼總要對我溫柔呢?
你滅我母國的那天,可曾對得起這份溫柔?
你若是真的心悅我,又為何要害我家破人亡,被人指著罵禍害了齊國?
你的孩子是死了,你心痛,可是……
可那也是,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褚綏之,你從不無辜。
玖|難生恨
我還是懷了褚綏之的孩子。
最近我時常收到父皇的家書,日期都是半年以前,畢竟兩國路程極遠。我封封都回,信紙上面的齊國親印帶著母國的氣息。
有一次在寫家書時,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隨即暈了過去,把棠梨嚇壞了,青提酥絡滾了一地。
再次醒來時,是在永安宮裏,褚綏之坐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底下太醫跪了一片,都在說:「恭喜皇上!恭喜皇後!」褚綏之眼眸發亮:「阿胭,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你聽到了嗎?」我聽到了,我其實很開心,同時也很悲傷。
但這樣的哀愁,我一點都不能顯露出來,隻能一起笑。
閑雜人等都離開後,褚綏之的手依舊在微微顫抖,他第一次當父親,自然是激動的。
我回握住褚綏之的手:「阿綏。」他一愣,隨即道:「我在。」我平時,很少在白天主動這麼喊他。
「我生產那天,你能不能留在宮裏,不要出去?」我說著說著竟哭起來,「阿綏,我很害怕,我怕疼,我更怕會死。」褚綏之抱住我:「好,好,我那時一定陪著阿胭,絕不會離開的……你不要怕,不要怕。」我心裏的那根弦不知為何崩斷了,種種委屈一股腦兒湧上來:
「我的母後,她就是生我的時候沒挺住……你答應我,阿綏,那天你一定要在,否則我挺不過去的,我知道的,你不在,我就一定挺不過去的……」褚綏之的神色竟惶恐起來:「不許這麼說,不會的,阿胭你信我好不好?好不好?」我看得出,褚綏之他真的慌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我。
之後的每一天,宮裏人行事都很小心,褚綏之也在我宮裏加了許多的侍衛和宮女。
這天棠梨同我說,褚綏之今早對大臣們發了脾氣,提早結束了早朝。
我心下會意,褚綏之的後宮空缺,我這皇後根本什麼事都不用管。如今國家安寧繁盛,大臣們遲早會提出選秀的,隻是少了一枚導火索。
這導火索好找,上月我就聽聞了,西域這月要來進貢,一同前來的還有他們的公主。
那位公主我上一世就見過的,真真是絕色,還會跳舞。
我與之相比,根本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藝。
真要說,現在拿得出手的,也隻有溫子燁教過的小楷……
棠梨一邊跟我說這事,一邊忍不住念叨:「皇後娘娘,我覺得寧王待您是真的好,除了齊王,他是對您最好的人了。」我知道她在說什麼,這是在指桑罵槐呢。
溫子燁他戴著鬥笠,兩次救我於水火之中,讓我心動之後,無聲無息,消失在了秦胭的世界,再也沒有出現過。
其實,我真的不愛褚綏之嗎?我愛的。
可是現在我和他隔著一條家國的鴻溝,而我是這世界上唯一知道這個事實的人,何其可悲啊。
這天夜裏,褚綏之來了我的寢宮。
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難得在我面前還是低氣壓。
棠梨見此,放下一壺寧國特產的清露酒,很有眼力見地退了出去。
我扶著褚綏之坐下,輕輕給他按肩:「聽聞,皇上不想要那西域美人?」褚綏之似乎是驚訝我的直白,嘆息一聲:「你倒是一點不會吃醋。」「皇上已經拒絕了,臣妾還吃什麼醋?」我笑了,看得出褚綏之心情也好了起來:「都說多少次了,私下裏不用自稱如此生分。」我倒了一壺酒遞給他:「這清露助眠,阿綏,今夜早些歇息吧。」我這麼叫他的時候,褚綏之總是很受用。
他喝了酒,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撫上我的腹部:「應該是有三月了吧?可我的阿胭怎麼身上一點肉都不長?」褚綏之酒量並不好,這在帝王家很少見。
那天他暈是有些暈的,卻還是迷迷糊糊地,又把我抱到了床上。
「阿胭……」褚綏之這慵懶的聲音真是勾的我頭疼。
「三月有餘,應該……是可以了吧……」拾|溫柔鄉
我次日起來,腰疼得起不了床。
褚綏之已經去了早朝,棠梨推門而入,伺候我洗漱。
我看得出她在憋笑,忍不住給她腦門上敲了一記。
不過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棠梨,你和我同歲對吧?」棠梨一愣:「是。」「若是有心儀的人,切記要同我說,不必藏著掖著。」我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棠梨嚇得將水盆都打翻了,立刻跪在地上對我磕磕絆絆:
「奴婢不是故意隱瞞的,皇後別跟奴婢置氣,奴婢知道錯了……」這給我嚇了一跳,連忙扶她起來,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幹什麼?大驚小怪的,我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還真詐了出來?」棠梨:「啊……我……」「你呀你,傻不傻!這麼多年來,我有沒有真的怪過你什麼?」我喊了門口的宮女進來,收拾完一地的水,再將門關上:「說說看,哪裡認識的?是宮裏的,還是宮外面的?」棠梨支支吾吾說了個名字,我一聽,有意思,居然是褚綏之的親衛,也就是上回帶頭捉刺客的那個。
棠梨哭著抱住我膝蓋:「皇後您先替棠梨保密好嗎?知道您一直心善,心疼奴婢,想給奴婢找個安穩的歸宿,但棠梨不等到您肚子裏的小皇子出生,說什麼也不會離開您的!」我失笑:「好,噯你快起來吧,別再哭了,吵的我頭疼。」這時,有個聲音插進來,隨即門被打開:「誰在裏面吵吵嚷嚷的呢?朕老遠就聽到了。」棠梨吐了吐舌頭,我讓她趕緊出去了。
褚綏之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我朝他搖搖頭:「我和棠梨的體己話,不說給阿綏聽,行不行?」褚綏之聽我這般喚他,心情大好,朝我揮了揮手裏的信:「齊王來信了,阿胭,過來。」我的案幾上還擺著筆墨紙硯,昨天晚上本想寫些信,卻被褚綏之這個不速之客擾了計劃,現在宣紙上還是純白一片。
褚綏之徑自走到桌邊,抬手開始研墨,墨香和紙香,絲絲縷縷充斥在寢宮裏。
「阿胭,寫字給我看,好不好?」我蘸了墨水,寫了兩首我很喜歡的小詩: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蘸墨,又寫下另一首,其間褚綏之很安靜,一聲不響的。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夜來幽夢忽還鄉。
我寫出來的小楷,是上一世溫子燁教過我的樣子。因此與褚綏之筆下的雋秀卓越放在一起,並不會相形見絀。
這一句,也是上一世溫子燁教我時,寫下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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