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足夠沉穩,郭繼先故意露出的破綻他一概不理,卻也絕不會放過每一個能制敵的機會。
“王爺!”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郭繼先猛地退後幾步,分心看去。
景王手裡的槍斷了,被狄肅等人包圍。
狄肅他們都想活捉景王,所以,當景王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脖頸上,狄肅等人反而退縮了,試圖用言語說服他。
景王放聲大笑:“成王敗寇,死有何懼!讓我去京城跪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絕無可能!”
言罷,景王遠遠地與郭繼先對視一眼,猛地一揮匕首。
鮮血噴濺而出。
郭繼先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陳敬宗的槍到了,一把挑飛郭繼先的槍,再抵住對方胸口。
郭繼先苦笑,跪了下去。
王爺可以戰死,他必須活著,隻有咬定豫王是造反主謀,姐姐與外甥們才有一線生機。
.
景王自裁,豫王被活捉,郭繼先投降,剩下的叛軍自然也都放下了刀槍。
直到此時,陳敬宗才有空暇去找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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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前衛是最先遇到叛軍的,雖然他們在第一時間放了狼煙,等援兵趕到,金吾前衛的五千人也隻剩一千多了。
戚瑾之前就已經受傷,苦苦支撐到援兵到來,他在肩膀又中了一箭之後,力竭而昏死過去。
陳敬宗來到金吾前衛休整之處。
到此時,金吾前衛隻剩三百人,人人都帶傷。
戚瑾已經醒了,一身是血靠著同樣染血的樹幹,左肩膀上還插著一支斷箭。
拔箭兇險,他必須等到返回大營才能診治。
他目光沉重地看著周圍的三百屬下,直到陳敬宗蹲在他面前,戚瑾才仿佛剛剛發現他來了。
“凌帥說過,遇到叛軍主力不可與其交鋒,戚大人為何不遵軍令?”
陳敬宗抹了一下戚瑾肩頭的血,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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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瑾面露苦笑,垂眸道:“不是我們不遵軍令,是叛軍早有埋伏,我們隻能殺出一條血路。”
陳敬宗:“以五千對三萬,你還真是命大。”
戚瑾:“全靠援兵來得及時。”
心裡卻道,彼此彼此。
第119章
陳敬宗等先鋒軍押著豫王、郭繼先以及一幹降兵往山外退時, 半路遇到了凌汝成率領的大軍。
平叛終於結束,士氣高漲。
隻是金吾前衛、開州衛損失慘重,尤其是金吾前衛幾乎全軍覆沒, 戚瑾又身受重傷,凌汝成免不得要花些時間撫慰。
一直到夜幕降臨, 大軍在一處山坳安營扎寨,晚飯過後,凌汝成才終於有了獨處時間。
他一個人待了快一個時辰,才趁夜如潑墨,命心腹守衛秘召陳敬宗來見。
帥帳內隻點了一支燃得隻剩小半截的紅蠟。
陳敬宗進來時, 發現帳內隻有凌汝成一人, 五旬年紀的主帥脫去了盔甲, 隻穿著一件樸素無比的深色長袍。
看到陳敬宗, 凌汝成招招手,示意年輕的驸馬爺坐到他旁邊。
陳敬宗坐了過去。
凌汝成指著矮桌上的兩碗酒道:“年紀大了, 酒也不能多喝了, 隻這兩碗, 咱們一邊慢慢喝,一邊慢慢聊。”
他是進士出身, 身上有種文官的儒雅氣度, 穿上盔甲時不明顯,此時一襲長袍,語氣隨和, 倒更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長輩。
陳敬宗點點頭, 端起酒碗, 淺嘗一口。
燭光照亮他年輕英俊的臉龐。
凌汝成與陳廷鑑是同科進士, 早在陳廷鑑還隻能仰望其他高官時, 凌汝成就認識他了,所以,凌汝成很容易地在陳敬宗的臉上找到了首輔大人年輕時候的影子。
陳廷鑑身上有種凜凜正氣,哪怕他必須韜光養晦的時候,陳廷鑑也是不卑不亢的。
凌汝成覺得,陳敬宗更張揚,可父子倆身上的正氣乃一脈相承。
“我與閣老是故交,今晚我隻叫你四郎,如何?”凌汝成笑著問。
陳敬宗:“能與您這等英雄人物做故交,是我們家老頭子的榮幸。”
若非今晚的密談不宜聲張,就憑陳敬宗這句話,凌汝成都要大笑三聲。
“四郎莫要這麼說,我隻會帶帶兵,論雄韜偉略輔國之能,我遠遠不及閣老。”
陳敬宗:“算了,不提他。”
凌汝成點點頭,收了笑,看著陳敬宗道:“先前你說,叛軍是抓到了一個斥候,從斥候口中得知你們會經過白河嶺,所以才提前派兵前去埋伏。我已經查過了,被抓的斥候名叫王三,乃是我按照你的囑咐,派出去監視金吾前衛的那個斥候。”
陳敬宗:“王三應該是昨夜被抓,叛軍才有時間安排伏兵。可王三一直尾隨金吾前衛之後,比五千人更隱秘,沒道理叛軍發現了斥候,卻沒有發現金吾前衛,反而要等到今天上午才對金吾前衛動手。”
凌汝成:“也許叛軍同時發現了金吾前衛與斥候,猜到還有其他先鋒軍,所以他們故意先抓一個斥候,得知你竟然也進了山,那他們當然要先去活捉你這個驸馬爺。如果先對付金吾前衛或是其他先鋒軍,驚動你先有了防備,豈不是因小失大?”
陳敬宗抿唇。
凌汝成:“你又怎麼解釋,你為何會猜到叛軍會有埋伏,為何要懷疑八支先鋒軍可能通敵?”
陳敬宗:“我隻是過於謹慎,為了以防萬一。”
凌汝成:“可最後的結果,你與濟陽衛立了戰功,反倒是金吾前衛差點全軍覆沒,金吾前衛這個最大的苦主,才最有理由懷疑有人通敵。這個時候,如果讓金吾前衛知道被抓的斥候是我派去跟蹤他們的人,你猜他們會懷疑誰?”
陳敬宗皺眉,思索片刻,道:“他們會懷疑您故意誘導叛軍去白河嶺埋伏我,再提前囑咐我有所防範,故意給我立功的機會,因為您與老頭子是故交,您這麼做,要麼是您自己願意照顧我,要麼是受了老頭子所託。與此同時,他們也會懷疑您故意讓斥候泄露金吾前衛的路線,好借叛軍之手除掉戚瑾,除掉戚太後娘家唯一能夠為皇上效力的侄子,當然,這點肯定是老頭子指使你做的。”
凌汝成神色沉重:“就是這樣,此事幹系太大,一個應對不甚,就算朝廷鎮壓了豫王的叛亂,朝堂上也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陳敬宗垂眸:“是我太冒失了,遞了把柄給對方。”
凌汝成搖搖頭,看著他道:“與你無關,是這次藏在背後的人太過陰狠。”
陳敬宗:“您老可有懷疑的目標?”
凌汝成:“首先,我安排八個斥候時,隻叫他們知道了自己要監視的先鋒軍的路線,如果王三跟著的是濟陽衛,他或許能誤打誤撞發現大興左衛的蹤跡,可他跟的是金吾前衛,根本不可能撞見大興左衛。就算王三屈打成招,他也隻能招出金吾前衛的路線。”
陳敬宗:“知曉先鋒軍路線又有機會給叛軍泄密的,隻有行軍路上能夠發現叛軍的金吾前衛、開州衛兩位指揮使。”
凌汝成:“據監視開州衛的斥候所報,開州衛全程並無異動,叛徒必然出在金吾前衛中,或是戚瑾,或是戚瑾麾下有人想辦法打聽到了八支先鋒軍的行軍路線。昨夜那人去給叛軍通風報信,極有可能在路上發現了王三的尾隨,因此殺了王三滅口,再臨時暴露金吾前衛的路線,借此洗脫金吾前衛的懷疑。”
陳敬宗沉默。
凌汝成:“你有沒有想過,隱藏在金吾前衛裡的那個人,為何要陷害你?”
陳敬宗當然想過,戚瑾覬覦華陽,除掉他,華陽成了寡婦,戚瑾就有機會了。
可華陽已經嫁給他四年,期間與戚瑾幾乎沒有任何往來,誰會相信戚瑾會為了這點兒女情長罔顧幾千士兵的性命?
凌汝成就根本沒往這方面想,他憂心忡忡地道:“就怕那人的真正目標是閣老,他們想活捉你,再用你的命威脅閣老,閣老若為了你命我撤兵,整個陳家都將成為眾矢之的。閣老若棄你於不顧,白發人親自葬送了兒子的命,他是否還有心力繼續堅持他的改革?”
陳敬宗看著桌子上跳動的火焰。
戚瑾就是要他死,叛軍安排伏兵,打的才是脅迫老頭子的算盤。
隻是陳敬宗就算戰死,也絕不會給叛軍拿他當人質的機會。
凌汝成已經把局勢都說清楚了,看著沉默許久的陳敬宗,他嘆口氣,幽幽道:“如果暴露我們安排了斥候監視八支先鋒軍,暴露了金吾前衛的疑點重重,把金吾前衛僅存的三百二十四人交給太後、皇上甚至朝廷審訊,那麼幕後元兇以及朝廷那些對閣老虎視眈眈的大臣,肯定會趁機中傷閣老,誣陷閣老與我串謀,要除掉戚瑾,掌控少帝獨攬大權。”
“四郎,朝廷大將頗多,不差我這一個,我也不怕解甲歸田或鋃鐺入獄。可我朝幾代隻出了你爹這一個敢與整個腐朽官場對抗的治國大賢,你我不能為了一時意氣,將閣老置於危地。”
陳敬宗明白:“您打算如何收場?”
凌汝成:“隻說我安排斥候進山搜尋叛軍藏匿之處,王三不幸被叛軍所獲,泄露了大興左衛的行蹤。其他七個斥候那裡我已經交待過了,都是可靠之人,不敢亂說,否則真追究起來,他們也難逃嫌疑,誰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真的一直跟著先鋒軍。”
“你與濟陽衛碰巧遇到,又因為足夠謹慎才破解了叛軍的埋伏。金吾前衛那邊,完全是因為與叛軍距離太近才不幸遭遇圍攻。”
“如此,我們先放金吾前衛那人一馬,對方做賊心虛,也不敢主動暴露他們陷害大興左衛的嫌疑。”
“郭繼先那邊,他不可能知道是誰暗中給他們遞的消息,而且你抓住的叛將以及其他叛軍的口供都是那晚郭繼先、景王抓到了一個斥候,就算郭繼先臨時改口,也隻會被當成誣陷攀咬。”
“四郎,為了維持大局穩定,我們隻能先忍一忍。”
自始至終,凌汝成都沒有說出他具體懷疑金吾前衛的哪個人,足見他一點都不想過多地卷入其中。
陳敬宗能夠理解。
就算他知道是戚瑾又如何,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證據,非要把那一點根本不能定戚瑾罪的證據拿出來,戚瑾照樣可以反過來誣陷凌汝成與老頭子串通,聯手謀害戚太後的娘家。
此事隻能到此,他隻能等著戚瑾下次出手,再人贓並獲。
至於華陽那裡,根本沒有鐵證,他能跟她指認戚瑾什麼?金吾前衛還活著三百多人,那三百多人都有嫌疑,並非隻有戚瑾。
即便華陽相信戚瑾喜歡她,喜歡到連朝廷都可以背叛,喜歡到要借叛軍的手殺了她的驸馬與整個大興左衛,後來為了洗脫嫌棄,戚瑾連跟著他出生入死的金吾前衛的五千士兵都可以利用,都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枉死在叛軍手下,陳敬宗也不願意她知曉此事。
他怕華陽將夢裡他與大興左衛的死因歸結於她,他怕華陽將金吾前衛四千七百士兵的死攬到自己身上。
她是公主,足夠驕傲,卻也有著其他皇親國戚少見的心軟。
可她不必自責,這一切根本與她無關,全是戚瑾一人狼子野心。
此外,陳敬宗更怕華陽因為太相信他,而去找戚瑾對峙,亦或是去戚太後那裡告狀,哪怕華陽隻是委婉地暗示戚太後或少帝疏遠戚瑾,這等無法解釋原因的怪異舉動,也會引起戚太後的疑心。
戚太後當初嫁女兒是為了拉攏陳家,一旦華陽為了陳家而反過來防備母族,戚太後會懷疑女兒中了陳家的蠱惑,傻傻地將胳膊肘往外拐。
自古以來,出嫁的女兒便是左右為難。
她已經沒了父皇,陳敬宗不能再讓她在親娘那裡傷了心。
第120章
陳敬宗走後, 凌汝成這一晚都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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