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都誇他是虎將,可他給人的感覺卻並不可畏,反而很是平易近人。
當然,這有容貌的關系,亦因為他此時跪拜在皇帝面前,倘若他出現在戰場上出現在三軍將士當中,必然會換上另一種風採。
姐弟倆下馬,元祐帝親自上前扶起秦元塘:“大將軍免禮,這次朵顏三日便戰敗,都是大將軍之功!”
秦元塘謙遜道:“皇上謬贊,全靠您撥款給臣等加固城牆、研制火器,城防兵力都提升了,才叫朵顏進難攻、退難防。”
君臣一頓互誇,一旁的蓟遼總督劉節神色恭敬地垂著眼,目光隱晦地在幾步之外的首輔陳廷鑑身上轉了一圈。
本朝文官節制武官,秦元塘是該聽他這個蓟遼總督節制的,秦元塘打了勝仗,功勞也該他與秦元塘平分。
可誰讓秦元塘攀上了陳廷鑑這個內閣首輔的高枝?
自打秦元塘調到蓟州當總兵,好幾個總督都受不了他的擅自調度、不聽節制,也都給朝廷遞過折子,最後的結果卻是秦元塘的權力越來越大,那些告狀的總督反而被陳廷鑑貶了官或是調去了其他地方。
劉節看得明白,所以他到任後並不費事去約束秦元塘,秦元塘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寒暄過後,眾人進了城。
驛館已經收拾好了,前面給元祐帝住,後面給長公主住。
接下來元祐帝會與內閣五位閣老一起聽劉節、秦元塘匯報軍務,再吃吃席喝喝酒什麼的,華陽就不摻和了,直接入住驛館。
陳敬宗、戚瑾等指揮使一直陪在元祐帝身邊。
陳敬宗還在陵州做無拘無束的少年郎時,便經常聽人講秦大將軍抗倭百戰無一敗的英雄事跡,可以說,陳敬宗對秦元塘的景仰欽佩,遠遠超過對自家的閣老老頭。
今日終於能夠親眼目睹秦元塘的風採,甚至能夠與秦元塘坐在一間大堂裡喝酒,陳敬宗心潮澎湃,視線更是黏在了秦元塘臉上一般,吃菜的時候忍不住看過去,喝酒的時候也忍不住偷瞄一眼。
看得多了,陳敬宗很快就發現一件事,秦元塘對元祐帝夠恭敬吧,可秦元塘看自家老頭的眼神,比老頭看元祐帝還要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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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的酒菜突然沒了滋味兒,陳敬宗收回視線,再也不往秦元塘那邊看。
第158章
大將軍秦元塘有兩個兒子, 長子秦紀二十七歲,次子秦律剛滿二十。
虎父無犬子,秦紀、秦律都生得儀表堂堂, 且早已立了軍功在身,看氣度, 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陳廷鑑是真心賞識秦家這兩個年輕人。文官是通過科舉層層選拔出來的,每年都那麼多好苗子等著讓朝廷遴選,可真正的大將卻難以通過幾場考試見分曉,雖然朝廷也設了武科舉,但自身功夫好的人未必能帶兵, 平時熟讀兵法的人, 真到了戰場可能就慌了, 正如那句紙上談兵。
他特意讓秦家兄弟坐在秦元塘一側, 離元祐帝以及他們五位閣老都很近。
交談間,陳廷鑑摸著長髯, 笑著誇了秦家兄弟幾句。
結果他一誇, 秦元塘便馬上回誇起陳敬宗來, 說驸馬平定豫王造反時立下的戰功,他在蓟州都聽說了!
陳廷鑑:……
他真的不需要秦元塘如此啊, 好像他拋磚引玉非要抬舉自家老四似的!
如孫氏所說, 陳廷鑑從記事起就一直被身邊的人誇贊,年輕的時候人人都誇贊他本身,後來他官位越來越高, 同僚們不但誇他, 連他的長子、三子也都要誇。這些陳廷鑑都習慣了, 坦然處之, 唯獨此時此刻, 秦元塘一個堂堂戰神,那麼滔滔不絕地誇他家那個才打過一次仗的毛頭小子,陳廷鑑控制不住地想替兒子臉熱,替自己臉熱!
也幸虧連續七天的車馬勞頓讓首輔大人的臉色變得比平時憔悴、黯淡一些,便是微紅也難以察覺。
秦元塘誇了一大串,自覺給足了首輔的面子,終於停了。
陳廷鑑擺擺手,一副“不提也罷”的無奈姿態,他不敢再謙虛,怕他謙虛一句,秦元塘又誇老四十句。
元祐帝面帶微笑,慢條斯理地用著飯。
何清賢看看秦元塘,再看看陳廷鑑,突然笑道:“光聽你們這些空話,也難以分出兩家小將的伯仲,不如散席後叫他們比試比試,也讓我見識見識年輕人的好功夫?”
陳廷鑑、秦元塘同時朝他看來。
不等二人開口,元祐帝做主道:“朕也正有此意。”
說完,他看向離得稍遠幾席的陳敬宗:“驸馬,你可敢與秦家兄弟比試?”
陳敬宗正與旁邊的同僚飲酒,聞言放下酒碗,離席而起,直接看向並肩而座的秦家兄弟:“敢是敢,不過秦二公子太小了,我隻與秦大公子比。”
秦律面露不悅,他二十歲了,怎麼叫“太小”了?沒有男人喜歡聽別人這麼評價自己。
秦紀則站起來,朝陳敬宗拱拱手:“既如此,稍後還請驸馬賜教。”
陳敬宗回他一禮,得到元祐帝的首肯後,坐下繼續喝酒。
吃飽喝足,兩人的比試就成了眾人期待的重頭戲。
陳廷鑑用教訓的口吻對自家老四道:“你自負槍法不凡,今日也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秦元塘馬上道:“閣老此言差矣,犬子如何與驸馬比。”
陳廷鑑:……
說起來,他在京城,秦元塘不是在沿海就是在邊關,總之兩人多是書信往來,真正面對面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
書信裡秦元塘對他確實十分敬畏,自稱都是“門下犬馬”,每年還都要送點禮給他,一開始是金銀珠寶,被陳廷鑑退回去了還嚴厲批評了一番,秦元塘便改送一些比較稀罕的土特產。陳廷鑑也是聰明人,猜到秦元塘是想在朝堂上找個靠山,他若繼續拒收,秦元塘可能一門心思光琢磨站隊了,耽誤了軍務。
因此,陳廷鑑收了秦元塘的土特產,再三交待他安心練兵鞏固邊關,不要操心別的。
兩人就是這樣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也不算淺,畢竟陳廷鑑也是十分欣賞秦元塘的。
就是見了面,秦元塘怎麼這般言行?著實讓他頭疼。
陳廷鑑暗暗看了何清賢一眼,他寧可天天與何清賢針鋒相對,也不想被秦元塘這麼捧著。
何清賢幸災樂禍地一邊摸胡子一邊看戲,誰讓陳廷鑑喜歡做首輔呢,被人吹捧,也是做首輔的好處之一嘛。
陳廷鑑沒接秦元塘的話,秦元塘就囑咐自家兒子,讓秦紀虛心觀摩驸馬的槍法。
秦紀神色謙恭:“是。”
陳敬宗卻是重重哼了一聲。
眾目睽睽,兒子如此失禮,陳廷鑑的火氣又上來了,要求秦紀:“你盡管拿出全部本事,讓他嘗嘗教訓才好。”
秦紀苦笑:“閣老太抬舉晚輩了。”
陳敬宗不耐煩道:“你到底是跟我切磋槍法,還是跟他切磋嘴皮子?”
陳廷鑑:……
陳敬宗已經轉身朝院子裡走去。
秦紀失笑,朝元祐帝行個禮,跟了上去。
元祐帝帶領眾人走到廊檐下。
陳敬宗、秦紀手裡都多了一杆普通士兵所用的木杆長槍,兩人年紀相當身形相仿,隻是一個銳氣外溢,一個穩重內斂。
真打起來,陳敬宗自然想贏,秦紀有意給陳閣老面子,隻求輸得不要太明顯太快,有失秦家槍法的威名。
秦紀的計劃,是使出六成功力。
然而剛一交手,感受到陳敬宗槍法的凌厲以及槍身上傳來的磅礴力量,秦紀驚愕地發現,這位驸馬爺並非沾了陳閣老的光而浪得虛名,倘若他不全力以赴,可能十招內就要落敗。
棋逢對手,秦紀不懼反喜,認真地與陳敬宗打了起來。
兩個年輕又挺拔的武官,俱是長臂長腿,跳躍騰挪間身形如虎如豹,出招也一個比一個利落敏捷,沒有刻意耍花槍,兩杆長槍卻宛如雙龍奪珠,看得眾人眼花繚亂,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唯恐錯過分出勝負的關鍵一刻。
不知多少回合過去,隨著陳敬宗凌空一躍手持長槍從高而下劈向秦紀,秦紀躲閃不及隻能舉槍格擋,但聽“啪”的一聲脆響,兩杆槍竟然同時斷了!陳敬宗的半截槍杆重重打在地上,秦紀則連退幾步,避開陳敬宗那把崩飛而起的銳利槍頭。
陳敬宗收槍站直,遺憾地看了看手中的斷槍。
秦紀也停穩了,扔掉兩節斷槍,朝陳敬宗拱手道:“驸馬好槍法,下官甘拜下風。”
陳敬宗並不領情,冷聲道:“平手就是平手,有機會再比一場。”
說完,他看向元祐帝。
元祐帝心情很好,他不想陳敬宗因為秦紀故意謙讓而贏,也不想自己的姐夫技不如人輸給秦紀,這樣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得打一場,他看得也痛快。
“車馬勞頓,先休息去吧,以後有的是機會。”
“是!”
.
眾官員將元祐帝送到驛館,親眼看著元祐帝進了他的別院,陳廷鑑等跟來的京官這才散開。
陳廷鑑看向自家老四,不想何清賢先走了過去,關心地道:“剛剛的比試,驸馬可有受傷?”
兩個小將都夠狠的,都實打實地給了對方的幾下子,那麼長的槍身,裹挾著巨力打在肩膀後背,想來跟挨了鞭子也差不多。
陳敬宗搖搖頭,見老頭子也走過來了,他淡淡道:“閣老慢走,下官先行一步。”
說完,他大步離去。
其他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何清賢邊走邊調侃陳廷鑑:“若非驸馬長得像你,我還以為他是你從外面撿回來的養子,那身好功夫,真不像你能教出來的。”
陳廷鑑:“我祖父亦學了一身好武藝,老四便是繼承了他老人家的天分。”
何清賢:“這會兒你倒是誇起來了,剛剛怎麼一味地誇秦家那兩個小子,幸好秦將軍也誇了驸馬,不然驸馬該難堪了。”
陳廷鑑剛要說話,就見秦元塘在前面的月洞門前站著,看到他,眼睛一亮,顯然有話要單獨同他講。
陳廷鑑笑了笑,低聲對何清賢道:“等會兒隻說你我還有事商量。”
何清賢笑而不語。
就這樣,陳廷鑑直接將秦元塘打發走了,一會兒都沒有單獨與秦元塘相處。
另一頭,陳敬宗來了華陽這邊。
華陽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澡,這會兒都快歇完晌了,被陳敬宗進屋的動靜吵醒,她挑開紗帳,與剛轉過屏風的陳敬宗打了照面。
沒等華陽開口,陳敬宗就開始脫外袍。
他的臉色倒不像要做什麼,華陽便淡淡地看著,直到陳敬宗露出結實健碩的胸膛,他側身將外袍拋到屏風上時,左肩、後背兩道紅色的淤痕清清楚楚地呈現在華陽眼中。
華陽臉色一變:“誰傷的?”
陳敬宗沒好氣道:“老頭子。”
華陽:……
陳敬宗做了什麼,能把公爹氣到在今日的場合拿棍棒毆打親兒子?
話說回來,公爹那樣文弱的身板,有力氣將陳敬宗打成這樣嗎?
華陽下意識地懷疑這話的真假。
陳敬宗走過來,將礙事的紗帳掛到兩邊,低頭看看手臂上的淤痕,問她:“有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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