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太後:……
不得不說,老祖宗確實是這樣的脾氣,非但如此,老祖宗還會罵前面的那些敗壞了祖宗基業的不孝子孫。
戚太後又想到了陳廷鑑。
她不知道兒子這股輕狂義氣能堅持多久,但她相信,陳廷鑑不會拿國事開玩笑,如果陳廷鑑同意了,他必然會用鐵血手腕替兒子穩住這江山。最艱難的兩年,將是兒子親政前的這兩年,所以這時候改革,罵名都將由陳廷鑑這個輔政首輔替兒子承擔。縱使將來改革輸了,兒子也可以將內閣推出來交給藩王官紳發泄,兒子隻需要換屆內閣,就能繼續做一個雖然拿藩王官紳無可奈何,卻一輩子養尊處優的逍遙皇帝。
她明白的道理,陳廷鑑隻會更明白。
但陳廷鑑還是答應了兒子。
戚太後微微仰首,過了會兒才把這層告訴兒子,字字千鈞地道:“真跨出這一步,你其實還有退路,但陳廷鑑、何清賢便如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你退了,他們就必須死。”
元祐帝想到了陳廷鑑,對他如師如父的陳老頭,會嚴厲地管教他,也會煞費苦心地替他鋪路。
他也想到了何清賢,忠君愛民鐵骨錚錚,卻被皇爺爺下獄被父皇輕視,一直到了他這朝才終於有機會施展滿腔抱負。
兩個老頭為了朝廷百姓可以置自身於不顧,那麼,他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們身後。
“朕不會退,朕寧為玉碎,也不為瓦全。”
戚太後笑了笑:“那就大膽地去做吧,無論功過,我們母子共同承擔。”
.
過了小年,官員們又放假了。
華陽帶著陳敬宗回了一趟陳府。
陳廷鑑並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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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天不亮就進宮了,天黑才回來,我看他連這個年都沒心思過了。”
華陽又怎麼可能相信公爹一點消息都沒給婆母透露,明年新政的推行比考成法、全國清丈還要難千倍萬倍,別說內閣了,這陣子六部官員也都在起早貪黑地參與新規修訂。包括弟弟,上午華陽進宮,就隻見到了母後,聽說弟弟也在內閣待著,一日三餐都要與內閣同用。
華陽注意到,羅玉燕的情緒有些低落。
今日陽光不錯,妯娌三個去花園裡闲逛時,羅玉燕終於有機會朝長公主訴說她的心事:“三爺說了,明年他要外放南直隸松江府。”
朝廷要推行新政,地方可能還沒得到消息,京官圈裡已經有些風聲了,所以哪怕陳孝宗語焉不詳,羅玉燕也猜到了,推行新政太難,有的官員不敢去做,公爹就讓自己的兒子去,還是去那士紳盤根錯節的江南富庶之地。
貪官到了江南,自然會被底下的官員、士紳孝敬,吃得一肚子油。
陳孝宗卻是要跟這些地頭蛇對著幹,其中的風險……
羅玉燕都要哭出來了。
她想跟著陳孝宗一起去,陳孝宗在那裡說不正經的,承諾什麼他絕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總之就是不肯同意。
俞秀拿出帕子,半抱著羅玉燕的肩膀,可她自己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華陽記得,上輩子陳伯宗、陳孝宗都外放了,陳孝宗在松江府華亭縣做知縣,陳伯宗去廣東做了知府。
兄弟倆在外面遇到多少風險她無從知曉,隻知道當年兩地的一條鞭法推行得都還算徹底,直到八月公爹病逝,兄弟倆不得不放下手頭的差事,回京帶孝。
公爹八月入土為安,十月首輔張磐帶領朝臣彈劾公爹,十一月陳伯宗死於牢獄,臘月陳家全族發配。
根本就不能想,更不能看身邊的兩個柔弱妯娌。
華陽走開了。
羅玉燕抽搭兩聲,有些擔心地問俞秀:“長公主是不是生氣了,嫌被咱們掃了興致?”
俞秀:“長公主不是那樣的人,但咱們也別這樣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咱們該體諒。”
華陽沒讓朝雲、朝月跟著,自己來到了陳府花園裡的蓮花池畔。
她坐在拱橋一側的石頭上,對著反射著陽光的冰面平復心緒。
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兒小石頭突然從旁邊飛過,沿著冰面滑了很遠很遠。
華陽怔怔地盯著那塊兒慢慢停下來的小石頭。
陳敬宗的聲音從橋上傳來:“怎麼躲這來了,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華陽仰頭,看見他趴在欄杆上,背對著陽光,一張俊臉卻也明亮逼人,姿態吊兒郎當的,像個紈绔子弟。
華陽瞪了他一眼。
陳敬宗:“不會大嫂、三嫂欺負你了吧?”
完全不可能的事,華陽都懶得回答。
“嘭”的一聲,陳敬宗竟翻過橋欄直直地跳了下來,激得華陽全身打個顫,下一刻又怕他震碎冰層掉下去!
“上來!”她沒好氣地催道。
陳敬宗踩踩腳下的冰:“我們家這小池子,水還沒我腰深,掉下去也不怕。”
華陽隻是瞪著他。
陳敬宗這才來到她面前,單膝半蹲,一手扶著她坐著的石頭,一手來抬她的下巴。
華陽打落他的手。
陳敬宗看著她的眼睛:“又掉金疙瘩了?”
華陽抿唇。
陳敬宗:“我看大嫂三嫂也哭了,為年後大哥三哥外放的事?”
華陽:“你不是陪大郎他們玩去了,怎麼偷窺我們女眷?”
陳敬宗:“我又不是故意的,回來路上瞧見了。”
華陽沉默。
陳敬宗:“大嫂三嫂舍不得自家夫君,人之常情天經地義,你一個弟妹有什麼不舍的?”
熟悉的陰陽怪氣,熟悉的胡亂拈酸。
華陽:“你再亂說一句試試?”
陳敬宗:“說正經的,老頭子給他們一人安排了十個侍衛,安全肯定無虞,就是要費些腦筋與嘴皮子,這都是文官擅長的,你們真不必擔心。”
華陽垂眸:“我沒擔心他們,我是敬佩父親,明明可以讓大哥、三哥都進六部歷練,卻派他們去做最難最得罪人的差事。”
陳敬宗:“你這人,明知道我最酸老頭子,還偏要這麼說。”
華陽使勁兒推了他一把。
陳敬宗便坐到了冰面上。
頭頂忽然傳來幾聲偷笑,夫妻倆同時抬頭,就見婉宜婉清大郎三兄弟不知何時偷偷溜過來了,五個大大小小的腦袋瓜並排湊在護欄上,像五隻胖嘟嘟的麻雀。
華陽:……
陳敬宗拍拍褲子站起來,抬手轟他們:“沒大沒小的,都一邊去!”
婉宜見長公主四嬸臉紅了,好像擔心被他們聽見了貼己話,笑著解釋道:“我們剛到呢,什麼也沒聽見,就看到四叔摔了個大跟頭。”
陳敬宗:……
四嬸的面子重要,他的面子就不用顧及了是吧?
“走啦走啦,不然今年四叔不給壓歲錢了!”
婉宜朝四叔眨眨眼睛,帶走了弟弟妹妹們。
陳敬宗看著侄子侄女們走遠,剛要重新蹲下,華陽站了起來,頤指氣使地對他道:“今年除夕,咱們去弘福寺過。”
陳敬宗:“為何?”
華陽:“我要上新年的第一柱香。”
元祐三年發生的事太多太多了,華陽要替弟弟求新政順利,也要替陳家求一個事事如意,闔家平安。
第172章
才過正月初三, 陳伯宗、陳孝宗就要動身了。
華陽沒有露面,隻讓陳敬宗去送行。
陳敬宗騎馬來到自家,就見家門口已經備好了兩輛馬車, 隨從也都搬好東西,隻等著主子出門就要啟程。
正院的堂屋裡, 一家人都在。
除了陳廷鑑、陳伯宗、陳孝宗這爺仨,從孫氏到兩個兒媳婦到孫輩們,沒有一個不掉淚的。
兄弟倆是為了推行新政才外放,為了讓新政徹底落實,他們至少要在各自的職位上待滿三年。
千裡迢迢, 別說三年, 就是半年, 家人如何不惦記?
陳敬宗進來後, 挨個看了一眼,沒吱聲, 就在一旁站著。
羅玉燕淚眼婆娑:“父親, 娘, 就讓我隨三爺去吧,好歹能照顧他起居, 免得他在外面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俞秀紅著眼圈望向自己的丈夫, 默默地垂著淚。
陳孝宗頭疼地哄妻子:“你走了,誰照顧孩子們,誰替我們孝敬二老?莫要無理取鬧。”
要是出門遊山玩水, 帶上妻子也無礙, 可此行艱險, 妻子留在家裡, 他才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孫氏嘆道:“已經商量好的事, 就不要再變了。”
有些時候,做長輩的隻能狠心。
先把這最難最險的一年過了,秋後形勢若好,她再安排兩個兒媳婦去與兒子們團圓,她在家帶孩子。
陳廷鑑則擺擺手,對兒子們道:“不早了,趕緊出發吧,有事隨時寫信。”
陳伯宗、陳孝宗齊齊跪下,給二老磕頭。
女眷孩子們那邊的抽泣聲更重了。
陳廷鑑看向站在那邊的老四:“你去送送。”
陳敬宗應了,隨著兩位兄長朝外走去。
俞秀、羅玉燕就想帶著孩子們跟上。
陳廷鑑:“各回各院,不用送。”
多見那麼一刻鍾的功夫又有何用,徒增傷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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