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眉頭一皺:“住多久?”
華陽避開他幽怨的眼,垂著眼簾道:“到月底吧,弟弟最近挺煩躁的,我多陪陪他。”
陳敬宗想到了昨日朝會上,少年皇帝的嘴角好像長了一顆火泡。
皇帝這身份是尊貴,可身上的擔子也重,遇到那種沒出息的,政務全部推給內閣,自己縱情享樂,那基本不會上火,而元祐帝正是幹勁兒十足的年紀,有志向,便也會在遇到麻煩時承受相應的壓力。
也許等元祐帝三四十歲了,也會像老頭子一般沉得住氣,但現在,元祐帝還很嫩。
“親姐弟也隔了一層,他該娶個皇後了。”
陳敬宗將長公主抱到懷裡,捏了捏她的手:“娘娘性子嚴厲,大事上或許能幫皇上排憂解難,小煩惱講道理也沒有用,有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有時候不用說話,抱一抱心情都會好。”
華陽:“快了,明年八月禮部便會在全國採選秀女,秀女進京教養一段時間,次年春天弟弟十八,正好大婚親政。”
老祖宗早把本朝皇帝選妃的制度定了下來,內閣、禮部按部就班就是,母後能做的,就是在最終入選的五十位秀女中選出端莊賢淑的三個,再由弟弟自己從中選一人為後,其餘的便是妃嫔了。
可惜上輩子華陽在元祐三年的臘月重生了,沒能看到弟弟選秀。
不過按照她當時的心情與脾氣,她大概也不會太關心,一個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的臭弟弟,她管他娶什麼樣的媳婦!
“等他成婚,你可還會去宮裡久住?”陳敬宗問。
華陽瞪他。
明知故問,民間百姓家,有幾個媳婦喜歡大姑子小姑子經常回家指指點點的?
皇家規矩本來就多,華陽雖然不怕未來的皇後弟妹,但也不想無故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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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端午宮宴,華陽與陳敬宗早早進了宮。
這下子,華陽也看到弟弟嘴角那個還沒有來得及消掉的火泡。
元祐帝注意到姐姐的視線,神色微微有些尷尬,怕姐姐笑他。
華陽沒笑,她有點心疼。
上輩子她大多數時間都無憂無慮的,重生後才裝了一肚子的心事,既要幫公爹除掉七大罪的禍根,也要想辦法破解父皇、陳敬宗甚至公爹的死劫。
可她有幾年的時間慢慢計劃準備,弟弟卻是每日都要面對一堆大大小小的朝事。
父母對子女的愛護不會因為子女長大成人便淡了,華陽對弟弟的情分也是一樣,哪怕弟弟早比她高了,弟弟始終都是弟弟,是那個她曾經抱在懷裡逗弄過的奶娃娃,是那個會在她裝哭時跟著掉眼淚的三歲孩童,也是那個會在她出嫁時,一本正經要求陳敬宗對她好的小太子。
元祐帝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察父皇母後的言,觀眾大臣、宮人的色,因為他的一舉一動,也都在這些人的監督之下。
所以,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姐姐眼中的疼惜。
元祐帝:……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火泡嗎,姐姐也不至於那麼心疼吧,仿佛他得了什麼大病似的。
少年皇帝既覺得姐姐大驚小怪,心裡又莫名暖呼呼的。
見面沒多久,華陽就與戚太後、安樂大長公主、南康長公主等女眷說話去了。
元祐帝帶著陳敬宗往外走,出門時,陳敬宗沒留意門檻,差點絆了一跤。
元祐帝奇怪地看過來:“驸馬有心事?”
宮裡處處規矩森嚴,這種被門檻絆到的錯誤,就算剛進宮的小太監宮女都不會犯。
陳敬宗看看元祐帝,低聲道:“臣在想方才長公主看皇上的眼神。”
元祐帝微微臉熱。
陳敬宗忽然嘆口氣,幽幽道:“倘若長公主肯那麼看臣一次,臣就是哪日倒在戰場上,這輩子也值了。”
元祐帝先是了然,跟著不悅道:“好好的端午佳節,你說什麼喪氣話。”
陳敬宗連忙告罪。
元祐帝再鼓勵他道:“你不用氣餒,隻要你真心對姐姐好,遲早姐姐也會把你放在心上。”
陳敬宗一副受教的表情。
等所有人都到齊後,宮宴開始了。
華陽與陳敬宗同席,席位離戚太後、元祐帝很近,他們對面,便是陳廷鑑這個首輔大人。
陳敬宗靠近華陽:“看,老頭子辛苦幾十年才坐到這個位子,我才二十七就坐到了。”
華陽:……
陳廷鑑無意間看過來,恰好看到老四不知亂說什麼,挨了長公主的眼刀。
陳廷鑑收回視線,眼不見心不煩。
元祐帝也注意到了,突然有點同情驸馬,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被姐姐那般疼惜吧。
宴席開始不久,教坊司那邊的歌姬伶人陸續上臺獻藝,有一群壯士模擬龍舟塞揮汗如雨的陽剛鼓舞,亦有歌姬彩裙飄飄仿佛仙女下凡的曼妙舞姿。
壯士們獻舞時,陳敬宗偷偷捏華陽的手腕,不許她盯著那些露著肩膀手臂的男人看。
華陽用指甲掐了他一下。
輪到歌姬們獻舞,華陽瞥向一旁的陳敬宗,就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亦或是打量對面與呂閣老低聲交談的公爹。
華陽:……
她再看向坐在主位的弟弟。
說起來,母後對教坊司的歌舞規定很嚴,不許出現那種容易蠱惑弟弟的靡靡之音,獻舞的歌姬也都衣裙整齊,若弟弟是個好色的,對眼前的這些歌姬怕是生不出多少興致。
元祐帝本來在欣賞歌姬們的舞姿,發現陳廷鑑、呂閣老歪著身子在談論什麼,元祐帝忍不住就猜疑,地方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亂子。
呂閣老忽然面露笑容,陳廷鑑也摸著胡子笑了笑。
元祐帝:……
什麼事那麼好笑,也說給他聽聽啊!
第176章
元祐帝接連喝了三日清熱去火的湯水, 終於讓嘴角的火泡消掉了。
可各地抱怨新政的折子依然不斷。
上午元祐帝有三刻鍾的休息時間,心情煩躁時,元祐帝就帶著幾個小太監, 去御花園打麻雀。
這習慣還是前年秋天跟陳敬宗玩了一次射麻雀之後養成的,戚太後擔心他的箭不小心傷到宮人, 叫改成了彈弓。
跑上跑下的活動一番筋骨,心情也好多了,元祐帝再回去上課。
轉眼華陽已經在宮裡住了十日,天氣也越來越熱了。
這日晌午,元祐帝再次丟下母後, 跑去棲鳳殿陪姐姐一起用飯。
華陽:“這麼遠, 你也不嫌折騰。”
從乾清宮到棲鳳殿, 要走一刻多鍾, 更不消說現在的晌午日光有多曬。
元祐帝接過朝雲遞來的巾子擦了手臉,坐到姐姐對面, 端起碗連喝幾口酸酸甜甜的酸梅湯, 隻覺得全身爽快。
“你不懂, 我寧可挨曬,也不想陪母後用膳。”元祐帝掃眼朝雲、朝月, 略微壓低聲音對姐姐道。
兩個丫鬟一聽, 識趣地退了出去。
華陽瞪弟弟:“母後若聽見你這話,該傷心了。”
元祐帝:“你太小瞧母後了,父皇去世都沒見她多傷心。”
話裡話外都透著一股怨氣。
華陽也不可能事事都順著弟弟:“母後對你的關心肯定甚過我, 你敢這麼嫌棄我, 我都要哭一場, 更何況母後。你也不用拿父皇類比, 對一個女子而言, 子女肯定要重於丈夫,好比你跟父皇如果一起掉進河裡,母後肯定會先救你。”
元祐帝被姐姐的比方逗笑了,頓了頓,嘆口氣:“道理我都懂,可我一看到母後就沒有胃口,不信你去問問驸馬,讓他天天陪陳閣老吃飯,他高興不。”
華陽笑道:“不用問,他大概寧可絕食。”
元祐帝直接笑出了聲。
飯菜擺上來,姐弟倆邊吃邊聊。
華陽:“快了,明年禮部就要為你選秀,母後也會搬去慈寧宮,等你的後宮充盈了,身邊都是美人,你胃口自然好了。”
未出閣的女孩子被人調侃婚事,多半要臉紅,男孩子又是另一番態度。
元祐帝便不以為意:“從小看著你跟母後長大,哪個女子敢在我面前自稱美人,她們進宮,也都是佔我的便宜。”
華陽險些笑岔氣。
元祐帝十分自信:“姐姐笑什麼,你敢說你見過比我更俊美的男子?”
華陽認真端詳弟弟,點點頭道:“比你高大健碩的有,論俊美,我的弟弟確實當屬第一。”
元祐帝老氣橫秋:“我隻希望她們都安分點,不要給我添亂。”
華陽:“那就得看你的皇後管理後宮的本事了,這方面姐姐是一點也幫不上忙,也不想摻和。這次我為何進宮長住,就是想著趁你還沒大婚再任性一段時間,等你大婚了,既要操心國事又要平衡後宮,哪裡還有時間招待我這個潑出去的姐姐。”
元祐帝:“那不能,在我心裡,全部後妃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姐姐。”
明明是甜言蜜語,華陽隻覺得牙酸,睨著弟弟道:“留著這話哄你的妃嫔吧,我可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輕易上你的當。”
元祐帝正色道:“怎麼就是哄了?妃嫔都是外人,你可是我唯一的親姐姐。”
華陽:“行吧,我記住你這話了,將來你若是偏心哪個欺負我的妃嫔,我就去父皇的皇陵大哭一場。”
元祐帝想,姐姐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華陽並沒有將弟弟的話放在心上,對於弟弟的婚事,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弟弟不要學父皇那般縱欲傷身。
元祐帝在姐姐這邊用了午飯,休息兩刻鍾,便坐著步輦回去了。
華陽去內室歇晌。
後半晌天氣涼快些,華陽陪母後去御花園裡散心。
母女倆走在前面,宮人們遠遠地跟著。
“你們姐弟倆經常湊在一塊兒,都聊些什麼?”戚太後看看女兒,問。
華陽笑道:“母後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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