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外放為官,已經走了大半年,孫氏濃密的發間多了一些銀絲,可能也知道新政有了成效,最近孫氏好吃好睡的,氣色很是不錯。俞秀、羅玉燕都很孝順她,孫輩們也越來越懂事了,孫氏還真不需要太操心什麼。
中午一起吃的飯,黃昏時分,華陽從四宜堂來到春和堂,陪婆母闲聊時,提到了公爹:“現在父親回來還那麼晚嗎?”
孫氏:“是啊,也不知道天天都在忙什麼,內閣五位閣老,好像少了他就不行一樣。”
華陽:“能者多勞,父親如此,您辛苦了,造福的是朝廷與百姓。”
孫氏:“長公主總是這麼會誇人,您這麼早過來,莫非又想跟老頭子下棋了?”
如果真是這樣,她馬上派人去內閣把老頭子叫回來。
以前老頭子會特意早歸招待兒媳婦,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頓飯,今年老頭子忙得連長公主都不當回事了,非得天黑才回府。
華陽笑道:“沒有,隻是許久不見父親,有些掛念他老人??家。”
孫氏摸著胸口:“老頭子若能親耳聽見長公主這句話,怕是要感激涕零,別說驸馬了,他三哥都不曾這麼哄過老頭子。”
華陽就發現,婆母這張嘴也挺會逗人發笑的。
不過她確實想見見公爹了,上輩子這時候,公爹纏綿病榻沒幾日就要撒手人寰,這輩子一切都變了,他老人家也硬硬朗朗的,可華陽還是想親眼瞧瞧。
也不知道是今日內閣沒那麼忙,還是陳廷鑑也想起要招待一回長公主兒媳婦,今晚陳廷鑑回來地比較早,陳敬宗下馬大步來到春和堂,就見長公主與老頭子並排坐在主位,正笑著聊著什麼,母親、兩位嫂子、孩子們湊在一塊兒,歡聲笑語地聊著家常。
華陽見他又用那種瞎拈酸的眼神看著自己,不著痕跡地瞪了過去。
陳敬宗往她的椅子旁一靠,看向母親道:“娘,我餓了,開飯吧。”
孫氏:“就你心急,大郎他們都沒喊餓。”
陳敬宗:“他們下午有頓點心吃,我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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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懶得與他掰扯,問長公主兒媳婦:“那就現在傳飯?”
華陽笑著點點頭,她與公爹也隻是隨便聊聊,並無要緊事。
華陽與陳敬宗同席,快吃完了,陳敬宗往她這邊偏了偏,低聲道:“等會兒你陪娘剪花枝,我陪老頭子下棋。”
華陽嗯了聲,沒有多問。
飯後,華陽隻說想再多陪陪婆母,夫妻倆自然而然就留了下來。
陳敬宗倒也沒有真的陪老頭子下棋,堂屋簾子一放,父子倆去了內室。
孫氏小聲嘀咕:“神神秘秘的,他們倆能有什麼悄悄話?”
華陽:“到底是親父子,可能也想談談心吧。”
孫氏放聲大笑。
內室的父子倆:……
短暫的沉默後,陳敬宗繼續道:“南邊的兔子已經到了,暫且安置在大哥那處別院,我去見了一面,是個懂事的,不至於翻供。”
陳廷鑑打量兒子:“你覺得,一隻麻雀一隻兔子,夠嗎?”
陳敬宗:“夠讓宮裡起疑,定罪難。”
已經過去了快三年,戚瑾隻要咬定他是被人栽贓陷害,咬定孫福、李信都收了陳家的好處或是被脅迫,他們這邊也無法拿出鐵證,便是叫凌汝成來,戚瑾也可以說凌汝成同樣被他們收買了,便是順著李信提供的線索在五朵山挖出那個斥候的骸骨,戚瑾也可以說他們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提前做的局。
陳廷鑑:“那你準備怎麼辦?”
陳敬宗:“先試探皇上的意思,他要查,我自有對策。”
陳廷鑑:“若皇上不想追究?”
陳敬宗:“那您就該反思了,嘔心瀝血十幾年,怎麼教出這樣一個袒護奸臣的昏庸皇帝。”
陳廷鑑:……
陳敬宗:“還有事嗎?”
陳廷鑑:“不可衝動。”
太後畢竟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想要隱瞞真相,也是人之常情,他們要給元祐帝時間,讓他自己做出真正的選擇。
陳敬宗沒說什麼,回到堂屋,叫上華陽走了。
“跟父親談了什麼?”
四宜堂,躺到床上後,華陽好奇地問了句。
陳敬宗抱著她,解釋道:“還是上次雨夜那件事。”
華陽:“忙完了?”
陳敬宗:“快了。”
華陽便識趣地不再追問。
.
八月下旬,戚瑾聽到一個消息,金吾前衛退下去的一個叫孫福的傷兵夜裡抓奸,把妻子許氏休了。
發生這種事情,不僅孫福丟了臉面,金吾前衛的人哪個又能忍?
戚瑾不知道也就罷了,他既然知道了,就沒有道理不去探望。
黃昏時分,戚瑾派長隨去侯府告知家人,說晚飯不用等他,他自己騎馬去了孫家。
少了一個許氏,孫家現在更冷清了,買來的婆子一心照看兩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把戚瑾領到孫福的房外,確認尊貴的侯府世子、指揮使大人不需要茶水,婆子便帶著孫福的兩個兒子避入廂房。
戚瑾來過幾次孫家,知道這婆子一貫如此,包括原來的許氏,待他也都戰戰兢兢。
戚瑾推開門,東屋裡一片昏暗,孫福躺在北邊的床上,好像在睡覺,又好像死了。
戚瑾走過去,站在床前。
孫福微微動了動,背對著他道:“大人嗎?屬下沒事,您早些回去吧。”
戚瑾記憶中的孫福,是個有些本事的年輕人,長得也周正,如今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戚瑾也有些同情。
他坐下來,握住孫福的手腕道:“男兒何患無妻,你放心,我會重新替你物色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
孫福苦笑:“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已經死心了,也不想耽誤別人。”
屬下心灰意冷,戚瑾當然要開解一番。
他說了很多話,孫福漸漸被打動,委屈地哭了出來。
戚瑾再安慰一番,等孫福平靜下來,戚瑾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孫福:“醜的,心地善良,最好力氣大些,能扶得動我。”
戚瑾嘆氣,醜也好,反正孫福看不見了,娶個有姿色的,容易被外面的男人惦記。
終於寬慰好了昔日屬下的心情,戚瑾站了起來,沒想到突然一片天旋地轉,他連著踉跄幾步,扶住床架才沒有摔倒。
戚瑾難以置信地看向孫福,再猛地掃視這間屋子,最後發現一根細細的竹管從西邊貼牆擺放的衣櫥底下探出短短一截。
戚瑾咬破舌尖,但這短暫的清明也隻堅持到讓他看見一個矮瘦的蒙面男子推開衣櫥,走了出來。
.
夜深人靜,遠處隱隱傳來幾聲狗吠,仿佛村裡人家養的狗,在門口有人路過時發出的叫聲。
戚瑾就被這斷斷續續的狗吠叫醒了。
才試著抬起頭,後頸便傳來一陣鈍痛,腦袋也沉沉的。
戚瑾盯著眼前積了不知多少灰塵而留下幾行清晰腳印的地面,記憶慢慢復蘇,記起自己在孫福家裡遭了暗算,如今全身被綁,嘴上也綁了一圈布帶,發不出聲音。
戚瑾沒有做無謂的掙扎,視線一寸一寸地審視囚禁他的這間屋子。
窗戶破敗,桌椅破爛,再聯系遠處的狗吠,料想是城外哪個村莊的廢棄房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
戚瑾冷冷地看著門口,那裡沒有門簾,隻有兩扇蛀了蟲洞的爛門,有人推門而入,透過這扇沒有被關上的門,戚瑾看到了一半堂屋門,也看到一角雜草叢生的昏暗院子,再遠便是黑漆漆的牆影。
他再看向面前的陳敬宗,以及被一個額頭刻字的陌生男人扶著的孫福。
陳敬宗將手裡的兩個酒壇放到地上,面無表情地道:“你們兩個,先給戚大人講講來龍去脈。”
孫福先開口,說的是景王叛軍大敗的前一晚,他撞見戚瑾殺害斥候,朝叛軍大營射了一箭。
李信接著講,那晚他正弋劃好是搬運斥候屍體去見景王的守夜士兵之一,他既看見了斥候中衣上的血字,也親手將斥候埋了,現在帶他過去,他也能找到斥候埋葬地點。
戚瑾不為所動。
陳敬宗吩咐道:“你們先去院子裡等著。”
李信扶著孫福退下。
孫福出門前,朝著戚瑾所在的方向,悲聲道:“大人不要怪我,是你先背叛了整個金吾前衛。”
戚瑾恍若未聞。
陳敬宗走過來,解開他臉上的布帶。
戚瑾看看他,冷笑:“你以為收買了這兩人,就可以栽贓我了?”
陳敬宗:“是不是栽贓,你比我清楚,早在我在白河嶺遇上叛軍伏兵那一刻,我便懷疑你了,你故意帶著金吾前衛去遭遇叛軍,既是為了吸引其他幾衛免得他們去救我,也是為了利用金吾前衛幾千人的性命演一出苦肉計,洗脫你身上的嫌疑。”
戚瑾:“你要栽贓我,自然有你的理由。”
陳敬宗:“我隻是為了讓你死得明白,栽贓還要請別人裁斷,太麻煩。”
說完,陳敬宗拎起一個酒壺,從戚瑾身邊開始,朝一側灑去。
戚瑾聞到了濃烈的桐油味!
他心頭猛縮:“你要殺了我?”
陳敬宗:“不是我殺你,是孫福,他早就對你懷恨在心,為了家人不敢揭發你,如今許氏與人偷奸,那兩個兒子也未必是他的種,他被我言語一激,也就想開了,你死了,他去官府自首,既能揭發你的罪行,自己也可以得到解脫。”
戚瑾:“你就不怕他禁不住錦衣衛的審訊,招出你來?”
陳敬宗笑,扔了空酒壇,繼續灑另一壇桐油:“我會告訴他,那兩個兒子確實是他的骨肉,那時,你猜他會不會背叛我?”
戚瑾仿佛第一次認識此人一般,死死盯著陳敬宗。
陳敬宗卻沒怎麼看他,灑完桐油,他提起屋裡唯一一盞燈籠,退到那扇破門外。
這時,陳敬宗才認真打量戚瑾一眼,笑了笑:“忍了你三年,今晚終於可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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