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玉佩瞬間與那瓷瓶一樣碎裂開來。
元策:“那現在我扔了,郡主滿意了?”
姜稚衣怔怔朝地上望去,盯著那四分五裂的玉佩,不可思議地盯了半天,才敢相信剛剛那一瞬發生了什麼。
像突然從高處跌落,一顆心霎時沉到谷底,姜稚衣忍了許久的淚水瞬間蓄滿眼底,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好……”片刻後,她徐徐轉回眼,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點了點頭,“既如此,自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再不相見!”
說著頭也不回地轉身哭著跑了出去。
書房裡驟然安靜下來。
元策額角青筋突突跳著,目光掃過這一地狼藉,抬手松了下衣襟。
青松急急奔了進來:“公子,小人剛是眼花了嗎?郡主不是早就走了嗎,怎會從您書房裡出來……”
元策剛壓下去些的火蹭地直燒顱頂:“你問我?”
青松心裡一咯噔,縮著脖子低下頭去。
“這麼個大活人在書房,你在這院裡待了一整天一無所知,還來問我?”
青松埋頭告著罪,連忙拿起笤帚去收拾地上的爛攤子,掃到牆角忽然一頓。
“咦,這不是公子的玉佩嗎?”
“你在說什……”元策偏過頭去一頓,“你說什麼?”
“哦,小人不是說您,是說大公子!”青松指著地上,“這好像是大公子從前很喜歡的那塊玉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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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策緩緩垂下眼去,看著那幾瓣碎玉遲疑片刻,眨了眨眼:“你再說一遍?”
“沒錯,這就是大公子那塊玉佩!”
一炷香後,青松站在書案邊,滿頭大汗地將幾瓣碎玉重新拼成了形,除了“衣”字那一“丶”不知崩去了哪兒沒找著之外,基本已能看出原樣。
一旁穆新鴻一雙眼瞪得銅鈴大:“你確定?”
“千真萬確,小人記得清清楚楚,大公子出徵前那半年經常在家把玩這塊玉佩,小人還奇怪呢,問他這麼喜歡這玉,為何從來不戴,大公子說他成日裡鬥雞走狗,戴出去容易碎了。”
“後來大公子出徵去了,這塊玉佩小人就再沒見過,沒想到竟是藏在了這瓷瓶裡,難怪大公子不讓下人動這博古架上的東西……”
話音落下,書房裡陡然陷入沉默。
鴉雀無聲的屋內,空氣都像凝固了一般死寂。
元策一動不動坐在書案前,不知在想什麼,半晌過去,連個出氣的聲兒也沒有。
世人都以為沈家隻有一個兒子,卻不知十八年前,降生在沈家的其實是一對雙生子。
隻不過剛一降生,這對孪生兄弟便被迫分離——
哥哥取名“沈元策”,作為沈家獨子留在長安,活在世人的眼皮下。
弟弟則被秘密送去邊關,拋卻沈姓,隨母姓元,取“元策”二字為名,在無人知曉的暗處長大。
兄弟二人,十數年不曾謀面。
直到三年前,哥哥離京前往邊關。
戈壁大漠,三年風沙,年輕的將軍本該執戟於明光中,保家衛國,卻在背地裡遭人暗算,埋骨黃沙,連碑都無法立起……
一場戰役的失利,換來舉朝痛罵,沈父戎馬一生的榮耀與血汗毀於一旦,整個沈家都成了千古罪人。
一邊是朝廷降下的罪責,一邊是敵寇趁虛而入,一直隱匿在暗處的弟弟不得不走到光下,封鎖哥哥死訊,扮演成劫後餘生的哥哥,拿起了長槍——
半年間,帶領玄策軍從岌岌可危到絕地反擊,將北羯人驅逐出河西,反殺入敵境,踏著屍山血海一路殺進王城,一把火燒了北羯王陵,震驚四海。
滿朝的罵聲終於消停下去。
戰爭結束,弟弟背負著沈家的血仇,以哥哥的身份回到了長安,開始著手清算。
……
元策從回憶中慢慢回神,抬起眼,視線重新落回到眼前這塊玉佩上。
“這玉佩有什麼不對嗎……”見元策和穆新鴻同時如臨大敵般嚴肅起來,青松哆哆嗦嗦地問。
穆新鴻咬牙切齒地看他:“你不是說,郡主和大公子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對頭嗎!”
“是啊!”青松一愣,這個問題,公子和穆將軍近日裡已問了他不下三回,“當年大公子跟人鬥蛐蛐,那蛐蛐不小心跳到了郡主身上,嚇著了郡主,郡主的手下就碾死了蛐蛐,郡主受了驚,大公子痛失愛將,這梁子從此便結下了……小人當時就在場呢,沒人比小人更了解他們的恩怨了!”
穆新鴻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鼻子:“你了解?那你不知道郡主閨名裡有個‘衣’字?”
“郡主的閨名又不是我等低賤之人配知道……”青松嘴比腦子動得快,委屈到一半嘴巴猛地一閉,扭頭看向桌案上的玉佩,倒抽起一口冷氣,“所以這玉佩難道是郡主給大公子的……”
定情信物?!
穆新鴻恨恨一拍大腿。
這個青松,說是打小跟著大公子,對大公子的一切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加之少將軍凱旋那日,郡主先在茶樓上當眾挑釁,又來軍營私下尋釁,那態度確實與青松的說法一致,包括沈家繼夫人也是如此看待郡主與大公子的關系——
他們再三確認之下,自然認定,郡主最近的失常是不懷好意。
青松:“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難道郡主與大公子隻是裝的死對頭,其實是相好?”
穆新鴻:“眼下還有別的可能嗎?”
雖然乍一聽很離譜,但郡主最近人前挑釁少將軍,人後又跟少將軍卿卿我我,煩是煩了點,卻並沒有加害少將軍的意思——
細想之下,這個答案竟然顯得十分合理。
就連昨夜郡主演戲裝可憐混進沈府,也得到了解釋。
少將軍初初回京諸多事宜,這些時日又是進宮面聖,又是與朝中官吏交接軍務,面對的人哪一個都比郡主重要,根本沒對個丫頭片子多加在意,哪兒知道馬腳竟然差點露在這裡!
穆新鴻看向沉默已久的元策,撓了撓頭:“少將軍,都怪卑職今日莽撞,提了一嘴您的身份,也不知郡主聽沒聽進去,若是她回頭冷靜下來細想,發現了您的異常,那這位郡主可能就是——”
“就是我在這長安城裡最大的變數。”元策放慢了語速,看著那玉佩一字字說。
青松:“那、那現在怎麼辦?”
穆新鴻:“要麼殺人滅口,要麼……”
——既然繼承了大公子的身份,便也隻能繼承大公子的相、好。
第14章
掌燈時分,瑤光閣暖閣內,谷雨和小滿看著哭倒在美人榻上的人,站在榻前手足無措地大眼瞪著小眼。
今日在沈府用過午膳後,青松三催四請地,口口聲聲奉公子之命來送客,郡主煩了,便讓小滿戴上帷帽裝扮成她出了沈府,自己悄悄留下來,看沈少將軍到底要帶回個什麼姑娘。
谷雨和小滿臨走千叮嚀萬囑咐,讓郡主有事一定派人知會她們,哪兒想到郡主竟自己哭著跑回來了!
郡主平日裡出門不是馬車就是步輿,能不下地便不下地,得多傷心才能用腳走路呀!
這大冷天的,看郡主凍得鼻子耳朵通紅地回來,一進屋便放聲大哭,淚擦幹一行又下一行,擦得還不如淌得快……
該不是真捉著奸了吧?
“郡主,發生什麼事了?”等姜稚衣哭了好一會兒,谷雨才敢小心彎下身去問。
“他變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阿策哥哥了……”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書裡說的都是真的……”
“他有了新人就、就算了,”姜稚衣淚漣漣地抽著噎,說著說著一口氣沒緩上來,險些背過氣兒去,“他還當著我的面摔碎了、摔碎了我給他的定情信物——”
谷雨大驚:“怎麼能這樣呢!”
姜稚衣顫抖著深呼吸一口,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他摔碎的哪裡是玉佩,是我這顆心……”
谷雨忙給她順背:“郡主千萬別哭壞了身子,為了個負心漢可不值當!”
“就是!看沈少將軍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這樣的——”小滿說不出郡主那樣文绉绉酸溜溜的話,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這樣的不是人!”
谷雨:“何止不是人,簡直、簡直不是東西!”
一名婢女匆匆從外頭進來,一腳剎停在門邊,心驚膽戰望著裡頭:“那——如果不是東西的沈少將軍要見郡主,郡主見嗎?”
姜稚衣抽了下噎,頂著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緩緩從榻上爬了起來:“……你說什麼?”
“沈少將軍來府上找您了,好像說是與您有什麼誤會,您看?”
姜稚衣的眼淚短暫地停頓了一剎,下一剎,腦海裡回閃過那張兇神惡煞的臉,還有那隻決絕摔玉的手。
“誤會?我與他最大的誤會,就是我以為他和那些一功成名就,便拋棄發妻的負心郎不一樣!”
谷雨:“就是!前腳趕我們郡主出門,後腳說什麼誤會?我們郡主豈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可沈少將軍眼下還在門房等著,瞧那臉色,苦大仇深的……”
姜稚衣一愣之下氣笑了。
“他還苦大仇深上了,欺負人的不是他嗎,紅臉白臉全給他一個人唱完了唄……”姜稚衣擦了擦淚,氣得哭都不想哭了,“玉碎情斷,我與他的情分在他摔碎那玉的那一刻便已盡了,讓他跟他的新相好天長地久去吧!”
深夜,沈府書房燈火通明,元策臉黑如泥地坐在書案前,一手捏著一柄镊子,一手捏著一柄舀魚鳔膠的木勺,死死盯著面前那堆七零八落的碎玉。
給碎玉邊緣塗上膠,用镊子合攏兩塊碎玉,夾著固定片刻,粘上了,再夾起一塊,重復以上動作……
啪嗒一下,前邊兩塊開膠了。
“……”
不知第幾次補了東牆倒西牆後,元策終於一把撂下了手裡的東西。
跪在地上的穆新鴻和青松聽見這一聲啪,抬頭望去,看見元策松了松衣襟,起身走到窗前,負起了一雙粘滿黏膠的手。
穆新鴻:“少將軍,您去歇著吧,等卑職找到缺了的那塊碎玉就來替您粘。”
青松:“這玉滑不留手的,又摔得這麼碎,要不還是請玉匠師來修吧?”
穆新鴻狠狠白他一眼:“這麼私密的信物,當初大公子千防萬防,連你都防,如今你想鬧得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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