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嘉再不曾問過,讓桃子舒了口氣。
季白來水榭回稟事務的時候,偷偷給桃子帶了零食和新的脂粉。他倆的事已經過了明路了,就等著過完四月辦事就行了。
桃子卻扯著他避開眾人,悄悄把燈的事說了。
那兩人打的啞謎季白也不懂。季白雖是書童出身,被培養的卻還是辦事的能力,不是咬文嚼字的水平。
但他道:“我知道你和林姑娘挺好的。但我們的主子是公子,你時時刻刻記著這一點。”
桃子本就是聰明人,根本不需要季白說太多。她隻是嘆氣。
但少女終究比男子更多愁善感一些,桃子怔了許久,忽然問季白:“你說,什麼樣的情況下,你會決定不再見我?”
季白含笑道:“我日日都想見你,昨天晚上還夢見了你。”
桃子紅著臉啐他,拿了他給的零食和脂粉,將他轟走了。
金陵畢竟是屬於江南,氣候宜人。過了年,尤其是過了上元之後,氣溫就一日一日地節節升高。
與氣溫的走向截然相反的是杜姨娘身體的每況愈下。
桃子又在夜色裡引著裴師伯來過一次。裴師伯診斷完之後,給林嘉講解了一番。
林嘉隻聽懂了風寒衝心,渾身冰涼。
三爺就是死於風寒衝心,據說他死得非常安靜。三夫人有時候悼念丈夫的時候,會拭著淚感慨說“好在過去得沒受罪”。
二月底的時候,杜姨娘說:“得給你辦個笄禮。你娘早就說過,要給你辦笄禮。”
窮人家的女兒哪有什麼笄禮,十五歲的生日能得碗雞蛋羹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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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姨娘連雞蛋羹都沒得,因為她還沒及笄就進了凌府了。自然不會有人給她辦笄禮。
但凌家年長的姑娘們辦過,她雖沒見過,丫鬟婢女們卻樂於口口傳頌那些富麗煌煌的儀式,談論那些衣裳、笄環,或者插笄的正賓是哪一位尊貴的夫人。
林嘉的娘一直說“等嘉嘉長大了要給她也辦”。杜姨娘當時覺得有些可笑。
後來又想,許是堂姐見過大世面了,眼界與她不同了,或許就覺得這事正常了。
從前沒在意,說笑著過去。如今堂姐早就是一抔黃土,她自己離化為黃土不遠了,竟有了些執念,想完成堂姐的遺願。
林嘉說了:“弄那作甚。”杜姨娘身體一日弱過一日,也沒力氣與她爭辯,她直接託人帶話給住在凌府後巷的肖氏,想請她為林嘉插笄。
說來可笑,哪有寡婦為少女插笄的。
但杜姨娘認識的又請得動的人裡面,隻有肖氏是良民,她還是舉人娘子。以她的身份最高。
寡婦不寡婦的,杜姨娘就不在乎了。因她隱約明白林嘉的母親的意思,她若還在,絕不會讓僕婦之流給林嘉插笄。
杜姨娘跟帶話的人說清楚了會給的酬禮。
話帶過去,肖氏直接拒絕了:“我孀居之身,怎麼能做正賓。她也太荒唐了。”
帶話的人道:“嗐,可能就是想了個心願吧,要不然走得不踏實。”
肖氏吃驚,雖先前過年的時候聽肖晴提過一嘴說“嘉嘉的姨母病了”,但沒多留意。她如今住在後巷,也不可能去打聽府裡的事。
追問之下才知道,杜姨娘竟算是病入膏肓了。
肖氏感到一陣悽涼:“怎地就……我才搬走沒多久……”
抹了抹眼睛,她道:“我是肯定不能的,你回去跟她說讓她別急,我幫她找人。”
話帶回去,林嘉給了帶話的人塞了錢做謝禮,送走之後對杜姨娘說:“你竟去麻煩肖嬸嬸,都說了不用。”
杜姨娘很高興:“我就知道她會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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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及笄)
第89章
帶話的人本就帶著禮來的, 這還不是事後的酬禮,那酬禮要另給的。
肖氏把東西留下,打聽了左鄰右舍最近可有往城外凌氏族裡去的。左鄰右舍有許多是凌府僕役,常有差事去各處。肖氏搭了個車, 拎著杜姨娘的禮去找了肖晴的婆婆。
她將事情與親家一說, 強調:“她姨母雖是妾室,她是個良家。”
肖晴剛剛有了身孕。
自她嫁過來後, 家裡地產增加了, 有丫頭幹活了,小孫女也被善待了,凌晉也可以進出尚書府了。凌晉的母親對她簡直不能更滿意, 因此十分尊敬肖氏的為人, 便應了這個事。
通常尋正賓會有些什麼“德才兼備”之類的要求, 但林嘉這情況就算了,肖氏的要求就是“無惡行, 全全乎乎的”。
這等事中老年婦人最有門路, 凌晉的母親尋了族裡一個常做全福人的婦人。雖不是什麼“年高德劭”的,但的確全全乎乎的——公婆父母俱在, 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肖氏一聽,就知道杜姨娘一定會喜歡。
果然杜姨娘收到消息特別歡喜:“這個好, 這個好。唉, 可要怎麼謝她。”
她沒讀過書, 不懂那許多繁文缛節, 隻把笄禮的正賓當作婚禮的全福人來用, 求個吉利,沾個福氣。
正如肖氏料的那樣。
人選都敲定了, 這個事必須得去跟三夫人報備一下。
因為到時候人是要進府的,進了二門不可能直接領到杜姨娘這裡來,妾室沒有資格不經主母同意就見外人的。
外人來了,門子上的僕婦會領到六房,六房再派人將人領到三房去。
到時候三夫人若是說一句“不準”,人怎麼領進來的就再怎麼領出去。
三夫人倒沒有不準,反倒是感慨了一句:“嘉嘉都要及笄了啊。”
林嘉道:“是。”
三夫人道:“大姑娘了。”
她想起來問一句:“對了,杜姨娘如何了?”
林嘉沒說話,垂著眼,微微地搖了搖。
三夫人嘆息起來,憐憫地道:“要不再請大夫來給看看吧。”
府裡給請的郎中,在林嘉心目中遠沒有裴師伯可靠。何況現在杜姨娘用的藥都是凌昭給的,有許多貴重藥材,還有補品給她吊命。
她隻道:“一直在吃藥呢。”
三夫人也沒那麼強烈的善心,便不了了之。
要說這個府裡有誰會惦記著林嘉及笄的事,十二郎凌延必須得算上一個。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林嘉了,心裡很想念,隻為著人生大事,隻能先苦苦忍耐。
但他記得林嘉的生辰。去年三月裡,他就要送她生辰禮物,林嘉怎麼都不肯收就是了。
今年是及笄之年,還與往年不同。他本就琢磨著這個事,還想著要怎麼開口跟三夫人提,或者自己偷偷行事?
前者想不好措辭,後者又怕事情敗露。
哪想到三夫人竟先跟他提了:“小林還請了人插笄,還是族裡東樓的一位嫂子。”
凌延大喜,順勢求三夫人:“母親賞她點什麼吧。”
“你呀~”三夫人伸出手指隔空笑點他,“知道,我已經準備了。”
她使人取來,是一根赤金嵌寶的簪子,十分富麗。
她道:“杜姨娘那個人眼皮子淺,一定喜歡。”
凌延打躬作揖,替林嘉謝了又謝。
那支簪子賞到小院,杜姨娘果然喜歡。這一點三夫人倒沒冤枉她。
她說:“到時候就用這一根。”
她又感慨道:“咱們夫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大氣。”
因三夫人是家裡受寵的嫡女,她有著非常豐厚的嫁妝。
單她這份嫁妝,都值得凌延跪著孝順她一輩子。
說起嫁妝來,杜姨娘又覺得有些事該交代林嘉了。
“我若沒了,都是你的。”她道。
已近乎交待遺言了。
林嘉眼淚一滴滴地掉落。
“別哭。”杜姨娘道,“我還能撐,一定能撐過你的笄禮。”
林嘉別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哭。
桃子來小院的時候,林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請桃子來觀禮。
因她的所謂“笄禮”,必然請不動十一娘她們。若十三娘來,說不定還不如不來。林嘉根本沒打算開口。她從前隻有肖晴一個朋友,肖晴如今有身孕了,孕婦不出門見人的,也來不了。
唯一僅剩的算是朋友的人,就是桃子了。
而且桃子,其實是某個人的眼睛。
桃子自然表示一定會來。
林嘉精神不好,瘦得更厲害。桃子看著心疼,找話題陪她說話闲扯。
便說起了肖晴娘。
“她實是我最羨慕的人。”林嘉道,“真希望我將來也能像她那樣。”
走出小院,走出凌府,有個那樣的歸宿。
不必富貴,家有薄產,溫飽即可。相公讀書,婆母知禮。
待有了自己的孩兒,終身有靠,再不必飄零,再不必惶惶。
安心變老。
林嘉說的話,桃子一個字不漏地匯報給了凌昭。
凌昭的視線落在書案上攤著的手稿上。
這聽起來就像是林嘉會想要的未來。她很早就表明心跡,有母親遺命不得為妾。
但何止是母親的遺命呢。她是和府裡的妹妹們一起讀書的,學的是一樣的東西。課堂上會教什麼,凌昭能想得到。
那些東西影響了她。但凡讀過書的人,都一定或多或少地被影響。即便她隻是個妾室的外甥女。
以及,梅林裡的那些清晨,琴房裡的那些時光,他們偶也會交談。凌昭能看得出來,她身上有些東西絕不是做妾的姨母教的。
想來,隻有她的生母。
那個婦人曾以良家子入宮,見識過那高牆之內的地方,還能安然出來,還能嫁人生子的,都不可能是愚笨之人。
在京城,能從後宮榮養出來的姑姑們,在勳貴間極為搶手,都被重金聘到府裡教導貴女們。
林嘉的母親,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隻可嘆她去的時候林嘉還小,她寄人籬下,後面行事難免有杜姨娘的痕跡。
但透過那些痕跡,看到她的內裡,她縱然行事圓滑柔軟,但其實從不曾自輕自賤過。
否則以她的境況,連給十二郎做妾都算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她卻為他挑了一盞“善則樂之”的燈。
凌昭抬起眼,看了一眼那盞燈。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
“桃子。”他道,“去給她準備東西。”
笄禮用的簪子定好了就用三夫人賞的那一根。因為杜姨娘的首飾裡也沒有能比那根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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