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不知道雲南多好玩。”她興高採烈地給凌昭說,“小五講了好多事,聽都沒聽過,讓人瞠目結舌。”
“小五也是有意思。你可想得到,她十七了還沒訂下親事,就因為她立誓要找個貌比潘安的。她上面四個哥哥,她是她爹的老來女,一家子慣著她,竟也同意。還說要是找不到看入眼的,就不嫁,在家養老。”
“哎呀,真是個有意思的妹妹。”
凌昭道:“五姑姑生在百夷之地,想來受那裡影響頗深。隻夷人不通禮法,五姑姑見得多了,行事間不免讓人覺得逾規。母親盡量不要與她往來,或者看到了,規勸她幾句。”
四夫人沉默了,問:“你是幹嘛來了?”
凌昭道:“我來陪母親用飯。”
“不是。”四夫人捏捏眉心,“你要是每頓飯都敗我興,以後不如不來。”
跟你一起吃飯,我頓頓都少吃一大碗。
凌昭不急不慍,道:“其實,是有事情要拜託母親。”
四夫人:“……”
凌五回到家裡,便去找自己的三哥。這一趟,是她三哥攜著她回金陵的。
“三哥!”凌五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向哥哥宣告,“我告訴你,你給我找丈夫,就比著尚書府四房的小九郎那樣子找!不能比他差!”
凌三一口茶叫她嗆出來,咳了好大一通,順了氣兒才道:“那不是咱家的探花郎?”
凌五嘻嘻笑:“就是他。”
凌三無語:“你可知長什麼樣才能被點作探花?”
凌五道:“我都親眼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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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她冷笑,“你們非要我嫁人,那就找個我看得順眼的。想讓我嫁醜人,趁早說,我自己將自己沉了塘便是,也省得你們嫌我丟人。”
凌三隻覺得腦殼痛。
凌昭的這位叔公一直在雲南,一路升遷至府臺,幾乎是半扎根在那裡了。
百夷之地,豈止是十裡不同俗,基本上村子和村子就風俗不同。你覺得他們衣飾、語言都差不多,他們自己覺得差十萬八千裡。
邊夷之地,風情與中原迥異。
男人敢穿著小坎露著肉。女人敢穿著半截的裙子露著腿。
男人女人唱山歌求愛求歡,看對眼了就敢鑽山洞作交頸鴛鴦。更有一些不知什麼族,有走婚的古習俗。
凌昭這叔公家原也看得多了,隻笑嘆一句“化外野人”。
誰料得小女兒從小在這環境裡長大,縱給她請了西席教她讀書明理,還是被荼毒了。
家裡一個沒看住,竟讓野人翻牆進來摸到她屋裡走了個婚。
家裡人幾欲氣死。
凌五自己卻不在意。因在那裡,這實尋常。隻凌府臺一家終究是中原人,江南世家出身,到底不能任姑娘這樣。想來想去,還是得給她找個夫君嫁了,如此,一床大被蓋住醜事,當作無事發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家人對這個慣壞了的姑娘費盡口舌,說得她同意嫁人。
隻她要求,必須找個好看的。那跟她走婚的夷人青年,便是鼻高眼深,膚白貌美,才得了她的許留宿的。
但凌大人在雲南找的自然不可能是夷人,挑來挑去,沒有她看得上眼的。最終還是讓她兄長帶她回鄉來。
金陵地傑人靈的地方,女子秀美溫婉男子清雋俊秀的比比皆是。
把門檻降低,隻以容貌取人,再陪大筆嫁妝,想來還是能找得到的。
誰知道凌五見到了凌昭這大侄子,直接把擇偶的標準線拉到了探花郎的水準。
凌三頭痛欲裂。
第 100 章(託付)
第100章
“那小姑娘啊?”四夫人說, “你說叫我看顧些,我看了。我特意叫人留意了一下,結果她給她姨母戴孝, 閉門不出的。我看她也沒什麼事。咦,她出孝了呀?日子過得真快。”
“怎麼了?”四夫人一邊笑著一邊斜眼看著凌昭, “她有什麼事需要我伸手的?”
凌昭便把三房做的事講了。
四夫人本是抱著看樂子的心態的,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事,不禁愕然:“你三伯母?”
雖然時常有些不對付,可也從沒預期過三夫人會對旁人作出這樣的事來。林嘉才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又才失去了一個長輩, 可以說得上是孤苦伶仃了。
“怎能這樣。又不是婢子、賤籍, 既是良家, 便當講個你情我願。”四夫人生氣道, “人家既不願, 哪有這樣陰逼的。欺負人家孤弱沒人護著嘛, 缺德!”
她同時還想到, 其實以林嘉的情況給尚書府公子做妾是個挺不錯的出路,她為何不願?
她偷眼去看凌昭,覺得有了答案。
“母親也是這般覺得,實令人欣慰。”凌昭道,“三伯母實令人失望。我知她有許多小性兒, 隻料不到她竟會行此卑劣之事。這已不是尋常內宅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這樣行事,若將人逼急了鬧將開來, 我們凌家的名聲何在?”
“隻這個事我若插手, 於我、於林姑娘的名聲都有損,故來相託母親。”
四夫人十分豪爽, 一口就答應了:“好,這個忙我幫了!你說吧,要怎麼做、怎麼說?”
凌昭便把需要使用的說辭教給了四夫人。
四夫人卻猶豫起來。
凌昭:“母親?”
“這麼說不太好吧。”四夫人吞吞吐吐地,“這不是把後路都絕了嗎?”
凌昭沉默了一下,問:“什麼後路?”
四夫人道:“要按你說的,將來你納她的時候,你三伯母反過來拿這話來將我們可怎麼辦?”
凌昭垂眸沉默了更久,才道:“母親想多了,我不會納她。”
以凌昭的腦子豈能想不到這說辭會讓他自己也無路可走。
但他就是要絕了自己的路。
四夫人眨眨眼,道:“我勸你三思。”
凌昭嘴角扯扯,抬眸,直視著四夫人,了然道:“母親無非是覺得,我喜歡她。”
哎喲,他自己說出來了!
四夫人沒想到還有這一天,能從她這冰山臉、夫子樣的兒子嘴裡聽到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她立刻就精神了!
眼前這一位,是生了他的女人。他皮肉血骨都來自於她,這世上,她是與他血緣最近之人。
世上若還有人能讓他肯開口談一談,喜歡不喜歡,大概隻有眼前這個人了。
凌昭終於道:“是,我喜歡她。”
這話一出口,便覺得胸臆間一直堵了許久的感覺消散了。原來,將“喜歡”這件事說出口,是這麼地暢快。
凌昭品味著這種感覺。
但抬眸,看到四夫人喜形於色的模樣,他頓了頓,反問道:“那又如何?”
“你說如何。”四夫人笑吟吟地道,“那自然是讓她再等等,等你出孝,先把正頭婚事辦了,再將她納進來。”
真難得,讀書讀傻了的傻兒子竟也會喜歡人。
所以這個事,必須得伸手。自己兒子相中的人,豈能被旁人強逼為妾。
凌昭卻笑笑,搖頭,平靜地告訴四夫人:“我不會納她。”
四夫人愕然。
“‘喜歡’本身從不是錯,錯的是為了這喜歡的內心之欲,行違背綱常禮法之事,或是放縱自己的行為,失去少年讀書立志時的本心。”
“母親,林姑娘是個好女子,值當別人喜歡她。我亦不以這喜歡為羞恥。蓋因我與她之間磊落光明,並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隻林姑娘非是我的良配,我不會聘她為妻,她亦沒有與人做妾的打算。我雖喜歡她,但也不會強人所難。”
“三房所行之事,卑暗齷齪,我豈能坐視不理。這件事,我是必要管的。”
“隻我與她之間,不會有‘以後’。母親不必胡思亂想,也不要伸手亂來。隻請幫忙解決眼下之事即可。”
四夫人看了他半晌。
最後,她說:“那還是不夠喜歡。”
四夫人想起了丈夫。
那次詩會並不是在金陵。丈夫見過她之後,連夜趕回了金陵。
她後來笑他,幹嘛這麼拼命。
那個男人眼睛裡都是情:【屏風倒了,見到你的不是我一個。他們許多是本地人,若搶先去把你訂下怎麼辦?】
【你現在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了吧。】
【喜歡到了盡頭,是一分一刻也不能等,一絲一毫也不能讓的。】
但凌昭不覺得“喜歡”這件事還有什麼夠不夠之說。
隻有合適不合適。
譬如父親和母親,年貌相當,門第匹配,故求娶為妻。喜歡便是錦上添花。
倘若當年換一個身份低的女子,不適合為妻,若她肯,也可以納作妾。喜歡便是兩廂情願。
從不該是為了“喜歡”,讓自己亂了方寸,失了原則。
四夫人道:“你既覺得沒問題,這事我幫你。隻是,解決了之後呢?”
凌昭凝目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的母親問他:“眼前的事好解決。隻這事解決之後,小林這孩子跟三房算是撕破臉了。我隻問你,她以後怎麼辦?”
“別跟我說,解決了眼前你就要撂開手。她無依無靠,又是及笄該嫁的年紀。你若撂了手不管,不過是把她從一個坑裡,扔到了另一個坑裡罷了。”
“算了,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你既下了決心了,我就幫你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三夫人最近非常忙。
自八娘出嫁後,她好幾年沒這麼忙碌過了,真有種充實的感覺。
然而就在她為著三房添丁進口的大喜事忙碌歡喜的時候,老夫人卻將她召了去一通訓斥。
“回去好好查查你院子裡,是哪個丫頭婆子碎嘴爛舌地敗壞咱們凌家的名聲!”
“你好好地養個孩子把她養大,如今等著她落定一門親事就功德圓滿了。偏有那見不得你好的人,竟嚼爛舌根說你是給十二郎養妾。”
“我們凌家世代仁善之名豈是容人這樣糟蹋的!去查,是誰!”
從前三爺在的時候,老夫人都沒有這樣給三夫人甩過臉子。
後來三爺不在了,老夫人憐惜她,連晨昏定省就免了,何曾這樣聲色俱厲過。
三夫人臉都白了,想要說話,老夫人身邊的徐媽媽卻使勁給她使眼色,還擺手。
三夫人把話吞下去,顫聲道:“……是。”
待忍著羞恥退出去,果然徐媽媽追出來。
三夫人喊了聲“媽媽”,差點流淚。
徐媽媽帶她避開人,埋怨道:“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說阿蔡帶著人,把那個姨娘的私房都一箱箱抬走了?還把小姑娘鎖了起來?”
三夫人的眼淚直接被噎回去了,臉漲得通紅:“都是胡說!杜姨娘那點子私房我要它作甚,都還在她自個的屋裡呢,沒人動。也沒人鎖她,隻她一個沒長輩的小孩子,我們怕她年幼無知叫人拐帶了去,吩咐人不叫她出門亂跑而已。”
徐媽媽作出籲了口氣的樣子,道:“我就跟老夫人說不可能,別的不說,咱們三夫人可是秦家嫡女,當年繞了半個金陵城的嫁妝,怎做得出來這麼小家子氣的事。秦家凌家可都丟不起這個人。”
三夫人脖頸子都紅了,此時萬分慶幸蔡媽媽留了一手,沒真把杜姨娘的私房都搬走,否則真的是丟人丟到家了。顯得她眼皮子多淺似的,連個姨娘的私房都惦記。
她隨便手指縫漏漏,幾個杜姨娘的私房都出來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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