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宓小聲道:“清清,我們也隻是說實話罷了,你也不想想,她阿耶讓咱們大晉死傷多少人……”
許意清睨著孫宓,冷笑一聲。
心道:若不是沈家一朝沒落給你爹讓了位置,工部尚書的位置還能由你孫家人來當?
孫宓的父親,便是現任的工部尚書,孫正荃。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謠言,更不缺對落魄美人的謠言。沈甄清楚,她們口中的第七房小妾,興許都算是能入耳的……
許意清朝著沈甄的方向走去,孫宓在後面道:“清清,你快回來,你幹嘛去!”
“三姑娘。”許意清站到沈甄面前,“三姑娘什麼時候回的京城?”
“就在今日。”沈甄笑道。
許意清道:“她們胡說話,我代她們跟你賠個不是。”
“不必,你是你,她們是她們。”沈甄一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三姑娘若是有難處,可以同我說。”
沈甄回頭道:“多謝七姑娘好意,我心領了。”
離開當鋪那條街,清溪氣得手腕顫抖,“姑娘方才為何不讓奴婢去解釋?那孫宓簡直欺人太甚,全然忘了以前是怎麼眼巴巴在侯府門口等著姑娘的,現在竟這般詆毀姑娘名聲……”
沈甄笑道:“她們愛說甚便說甚,嘴長在他們身上,我們如何管得了?她們便是當面不說,背後也一樣還會說,你去解釋了也是無用。”
清溪愣住,低聲道:“姑娘好似變了些。”在清溪眼裡,她家三姑娘是個很較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好壞,泾渭分明。
沈甄低頭看了看腳下,忽然覺得,長安還是那個長安,但她,確實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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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她經歷了家族的傾覆之禍,經歷了給人做外室的屈辱掙扎,又經歷了在揚州時的爾虞我詐、被下毒、被追殺……
回頭再看小姑娘家的這些個心思,又怎會輕易生出難過氣憤的感覺?
沈甄頭一次,連罵許意清一句虛偽都懶得罵了。
能讓她難過的人,已是屈指可數。
傍晚之前,沈甄僱了幾個工匠,在宅院門前掛了個匾額——沈宅。
沈甄抬手摸了摸,嘴角掛上了笑意。
第73章
元慶十七年,五月三十。
房檐下的風鈴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夕陽西下,濃濃流雲紛至沓來,將靜謐的沈宅覆蓋。
稀疏的雨點墜在地上,沙沙作響,不一會兒的功夫的功夫便大雨如注。
忽聞一陣敲門聲,清溪放下手中的竹掃帚,皺了下眉,心道:這太子殿下上午剛送了兩個女婢過來,這會兒又是誰……
須臾,清溪走進春錦堂,掀開幔帳道:“姑娘,有人來找了。”
“是誰?”沈甄正彎腰給她的白鴿喂食。
“是孫家小姐和王家小姐。”清溪撇嘴繼續道:“東宮的人早上才來過,她們下午便來了,這一個個,果然都是千裡眼、順風耳。”
沈甄一笑,心裡清楚,她們如此殷勤,不過是想來看看她過成了什麼樣子罷了。
又或是想看看,她的宅子裡有沒有男人。
沈甄伸手拍了拍鴿子頭,長嘆了一口氣,“讓她們進來吧。”
孫宓和王蕤一進屋內,眼神便四處打量個不停。
王蕤道:“三妹妹,你回長安了,怎麼都不跟我們說一聲。”
“昨日我剛回京,還沒來得及說,便遇上你們了。”說罷,沈甄抬手給兩個斟了茶,“兩位姐姐喝茶吧。”
王蕤尷尬地笑了一聲,然後道:“昨兒也是巧了,清清說珠月閣新上了些釵子,約我們去瞧瞧,沒想到竟遇上了你。”
“確實很巧。”
王蕤又道:“哎,去年你家出事的時候,我恰好生了風寒,阿娘不許我出門,三妹妹不會怪我吧。”
“自然不會。”沈甄看著她的眼睛道。
王蕤端起眼前的茶盞,抿了一口,若無其事道:“欸,對了,那八千貫,不知是誰給三妹妹還上的?”
沈甄指尖暗暗用力,淡淡道:“是阿耶曾經的學生。”
“是嗎?”王蕤笑著拉過她的手,“那這段日子,三妹妹受了不少苦吧。”
“承人照顧,倒也還好。”
就在這時,孫宓率先遞過來一個帖子,“沈甄,下個月許四娘要在曲江辦賞花宴,你既然回來了,便一起來吧。”
“我就不去了。”沈甄推回道:“我與各位姐姐不同,每日還需照看鋪面,這份好意,隻能心領了。”
孫宓是個沉不住氣的,立馬道:“清清念著往日情分,央求她四姐姐邀你同遊,你竟看都不看便要回絕?”
王蕤推了下她的臂肘,打圓場道:“三妹妹有所不知,清清如此做,是特意為了你。”
“近來京城傳出的那些話,想必三妹妹也有所耳聞了。咱們女子的名聲大過天,三妹妹何不趁此機會澄清一番?也免得叫人誤會才是。”
說罷,王蕤又給孫宓使了眼神,孫宓皺著眉頭道:“沈甄,你若是差銀子,就說出來,大不了我回家取,給你些。”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沒什麼想要解釋的,多謝各位姐姐的好意。”沈甄將請帖推了回去。
孫宓一急,又道:“沈甄!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沈甄不接話。
王蕤看沈甄這幅油鹽不進的架勢,知道再勸下去也是無用,便道:“三妹妹,這帖子我們就放這兒了,你先別忙著拒絕,再好好想想,畢竟這流言蜚語,對你沒有半點好處。”
王蕤將孫宓從沈宅裡拉了出來。
孫宓一甩手中的蒲扇,“她沈甄有什麼好跟咱們擺譜的,也不看看她在外面是什麼名聲,我們親自給她送帖子,已是給足了她面子,換做是別人,誰還願意同她在一處?”
自打沈甄回京的消息的傳出來,京中流言就像是烈火沾了油,火勢蔓延之快,根本無法熄滅。
有人說沈甄給人當了妾室,有人說她去揚州做了瘦馬,還有人說,她給人做了外室。
今日能回京,是被太子殿下所救。
王蕤將聲音低了低;“外面傳的,會不會有假?”
“嘁。”孫宓道:“你怎麼也跟清清一樣,還替她說上話了?我聽阿娘說,雲陽侯府被抄家之時,沈家的旁支為了避嫌,可是分文未拿!沈甄的親叔伯都不肯出手相助,上哪能冒出來一個,不計回報還肯給她還八千貫的大善人!依我看,她八成是給人當了外室。”
“你別忘了,她那張臉,以前就沒少惹出事來。”
“這倒是有幾分道理。”王蕤低聲道,“不過她也是命好,還能得太子殿下照拂。”
孫宓笑了一下,“也就僅僅是照拂罷了。”
牆外的聲音漸行漸遠,清溪盯著桌上的帖子,緩緩開口道:“姑娘,您去嗎?”
“不去。”沈甄搖了搖頭,“我雖猜不出她們這是唱的哪一出,但有一點,許家女絕對沒有這個好心幫我正名聲。”
許意清雖然永遠都是那副舍己為人、大義凜然的模樣,但實際上,她貫是會利用別人做事。
就如比昨日,她剛一進京,就十分巧地遇見了她們。
巧合嗎?她不這樣認為。
京城這些有名的貴女裡,嘴巴最大的便數王蕤,與她結怨最深的當屬孫宓……她怎麼就那麼倒霉,剛出門,就都撞見了?
她隻怕是消息傳的還不夠快吧……
沈甄自知自己的心機不如許七娘深,便想著:既鬥不過,那還不如敬而遠之,少給自己惹點麻煩也是好的。
至於名聲,她眼前閃過那人的臉,不由攥了攥手心……她也確實給人做了外室不假。
用過晚膳,大雨驟停,沈宅的大門再一次被人敲響,沈甄蹙眉道:“這又是誰!”
“奴婢出去瞧瞧,要還是那幾個人,奴婢就說姑娘歇下了。”
沈甄點了點頭。
半晌過後,清溪返回,話還未說完,沈甄驀地放下手中的繡帕,疾步走了出去。
而不遠處的垂花門外,也有一人正朝她闊步走來。
那人鬢若刀裁,眸如寒冰,狠厲的眼角中忽然泛起一抹柔和,四目相對,他開口喚她。
“三妹妹。”蘇珩一頓,“是我來晚了。”
沈甄愣住。
傍晚的風帶著幾分清冷,空氣入喉,都帶著幾分苦澀的味道,“世子?”
蘇珩一笑,“全長安,也隻有你還喚我世子。”
沈甄這才發現自己叫錯了,立馬改口道,“侯爺。”
“你怎麼叫都成。”
二人在涼亭中坐下,沈甄偏頭看他。
年少時的蘇珩颀長清瘦,芝蘭玉樹、現在卻如山崖間的松柏一般,孤寒參天,筆直而立。
一別近三年,沈甄既覺得他陌生,又覺得他熟悉。相顧無言之後,二人同時開了口。
蘇珩道:“這段時間,受委屈了嗎?”
沈甄道:“護國公的事,我聽說了,侯爺節哀。”
清溪端來茶水,放到桌案上,隨後緩緩退下。
沈藍色的上空,被紅霞所染,愈來愈沉,蘇珩看著眼前的亮如星瑩的雙眸,久久緩不過神來。
一晃,她都這麼大了。
蘇珩眸光稍暗,笑著同她說起了漠北。說起漠北的漫天風雪天有多冷,說起漠北的烈日豔陽天又多炙,說起沈甄送給他的貓,都已經生出了第五代子孫。
沈甄小時候養過兩隻貓,但因著對毛發過敏,雲陽夫人強行要她把貓兒送走,小姑娘哭得淚眼婆娑,蘇珩隻好給她想了個法子。
他來替她養著。
沈甄眼前一亮,“侯爺給它們也帶回來了?”
“想著回來見你,便都帶回來了。”蘇珩點頭,“現下那些個貓崽子,霸佔了我一個院子。”
兩人到底是青梅竹馬,一提起從前的事,關系立馬親近了許多,蘇珩習慣性地給她斟茶,提起茶壺,緩緩傾斜。
哪怕他極力控制,也掩飾不住他整個手臂都在顫抖。
“你的手……怎麼了”沈甄看著他道。
蘇珩看了他一眼,隨口道:“傷了。”
“怎麼弄的?”
“被人挑斷了筋脈。”
沈甄捂住嘴,低聲道:“那你還能……”拿起劍嗎?
將軍的手臂意味著什麼,誰會不清楚?
“不是還有左手?”蘇珩笑道。
天色愈發暗了,一道微弱的陰影映在了他身上,時間倒轉,不由沈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忍不住鼻尖一酸,潸然淚下。
蘇珩看著她的眼睛,低聲道,“怎麼,你嫌棄我?”
沈甄連忙搖頭。
蘇珩拿出一張帕子,替她擦了眼底,“哭什麼,我左手還能打馬球。”
“真的?”沈甄接過帕子,自己擦了擦。
蘇珩的手一空,隨即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去打聽下?”
沈甄知道,他這在安慰自己。
默了半晌,蘇珩一臉正色地看著她,“日後,長平侯府便是你的靠山,記住了嗎?”
你受過的那些委屈,我絕不會讓你再受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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