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秦箏那一身血跡,林昭不由得也愣住了。
反倒是秦箏雖面色蒼白,語氣卻還算平靜:“有人意圖放迷煙殺我們,與我相公纏鬥時不敵被殺了,尚餘一活口。”
言罷她退開一步,讓眾人進小院查看。
她故意沒說幕後主使是誰,東寨和西寨的關系微妙,想對她們下手的若真是二當家的義子,那麼她將實情說出來,反倒會徹底撕開東西兩寨表面和平的假象。
林昭是林堯的親妹妹,她因西寨的人從中作梗落入水匪手中,林堯在慶功時都還要邀西寨的人參加,顯然林堯目前希望維持住這和平的假象。
她和太子借住於人家山寨,說得難聽一點也算寄人籬下,自然還是需要審時度勢,所以幕後主使是誰,不應該由她們之口說出來,而是要林堯他們自己審出來。
太子特地留了一個活口,想來也是這層意思。
一幫人進院落後,一眼就看見了倒在主屋裡的三個西寨人,門邊也的確有吹完迷煙的竹筒,可以說是證據確鑿。
然而最讓他們覺著有壓迫感的,還是寨主帶回來的那個重傷垂死的男人。
他就那麼坐在桌邊,未束的長發披散著,素白的中衣外披著一件寬大的墨色袍子,骨節俊瘦的大手按著桌上那柄光看劍鞘就極其精美的長劍,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整個人像是一頭按捺著脾性卻又隨時會吃人的洪荒兇獸。
林昭隻看了太子一眼就移開視線,她是個暴脾氣,看到那三個死去的西寨人後,摘下腰間的長鞭氣勢洶洶就要往外走。
喜鵲最懂自家主子,趕緊攔住她:“大小姐,您先別去西寨,等寨主來了再說……”
她話音方落,院外就有人道:“寨主來了!寨主來了!”
前來圍觀的漢子們自動讓出一條道來,林堯大步流星走進院落,顯然在來的路上他已聽人說了此事,臉上一絲痞氣也無,相反神色有些難看。
見林昭拿著鞭子一副要去跟人幹架的樣子,便斥道:“這是做什麼?”
林昭惡狠狠道:“他們算計我就罷了,如今還算計我的恩人?這口氣我咽不下!你若還當我是你妹妹,就別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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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狠狠一甩胳膊,掙脫喜鵲的手就殺氣騰騰往外走。
秦箏故意沒說幕後指使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見狀忙喚住林昭:“阿昭,人已經死了,別去。”
林昭眼眶隱隱有些泛紅,她看了秦箏一眼,一咬牙還是遁入了黑暗中。
“大小姐!”喜鵲忙追了上去。
林堯似有些頭疼,吩咐跟他一道來的那絡腮胡大漢:“彪子,你跟過去,別讓阿昭吃虧。”
“好勒!”絡腮胡漢子也是一肚子窩囊氣,有了林堯這話,立馬提著自己那對足足一百六十斤的大鐵錘往西寨去了。
林堯這才對著秦箏和太子抱拳賠禮:“讓二位來寨子裡休養本是好意,怎料出了這等事,叫二位受驚了,林某在此給二位賠個不是。”
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子這才抬起眼皮看了林堯一眼:“寨主言重了。”
說的是謙詞,語氣卻半點沒有過謙之意。
他的視線所過之處,總能帶給人實質般的壓力。
林堯在綠林闖蕩多年,也算閱人無數,還是頭一回被人盯上後,下意識想回避那打量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大驚,眼前這人瞧著尚是年輕,卻半點沒有少年人的意氣和鋒芒,更似一柄千錘百煉後入鞘的寶劍。
不出鞘則已,一出鞘便要見血光。
封塵起來的銳利,總是比露在表面的鋒芒可怕得多。
他出神之際,太子緩緩道:“隻是內子受了驚,不知寨中大夫是否方便,想為內子請個脈。”
林堯忙道:“這麼大動靜,趙叔應當也是醒了的,我差人去喚他過來。”
秦箏剛想說不用,突然意識到太子可能是要同林堯密談什麼,便沒做聲,跟著林堯叫來的僕婦下去了。
她身上的衣服沾了血,臉上也有血,僕婦引著她去洗了把臉,又問她要不要沐浴。
秦箏到寨子裡後就忙著照顧快沒命的太子去了,都沒怎麼拾掇自己,聞言便點了點頭。
她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老大夫才被人叫過來,給秦箏號完脈,開了個補氣血的方子。
秦箏想起太子私下改了藥方,試探著問老大夫:“大夫,您給我夫君開的方子,若是煎藥時白芨減了一錢,仙鶴草加了三錢會如何?”
老大夫捋著山羊須道:“這兩味藥都是治咯血傷血之症的,白芨利外傷生肌,仙鶴草利內傷,可截疟補虛,以防脫力勞傷。但是藥三分毒,若一味地加強藥性,短期內是見效神速,長此以往,卻極易敗壞身體,屆時便是想找補都來不及了……”
說到此處,大夫突然頓了頓,問秦箏:“夫人為何問起這個?”
秦箏敷衍道:“一時好奇,隨便問問。”
僕婦送走了老大夫,秦箏走出房門看了一眼對面主屋還亮著的燈,知道太子和林堯還在議事,心口卻有些沉得慌。
聽老大夫解釋了藥性,再想起太子夜裡突然發起的高燒,她自然明白了其中緣由。
這逃亡的一路,太子時常冷靜到讓她忘記他是個亡國太子。
但那幾個西寨人招供的話,卻讓秦箏深思起來,林堯看重太子的武藝,想拉他入伙,那麼太子會不會也想借兩堰山的勢力東山再起,打回汴京呢?
……
死在主屋的三個西寨人已經被拖了下去,血跡都清理幹淨了。
還有氣的那個,是林堯審訊完後,親自殺的。
他看著坐在對面的太子,終究是給出了自己的籌碼:“林某知曉程兄絕非等闲之輩,程兄若願入我祁雲寨,今後祁雲寨便多一個三當家!”
太子淺飲一口溫茶,並不言語,此刻他收斂了所有的戾氣,一身矜貴清冷,又成了個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林堯見他不為所動,繼續道:“祁雲寨如今雖分東西兩寨,但假以時日,我必將西寨合並回來,何老賊和他那義子我暫且動不得他們,程兄若肯助我,吳嘯那廝屆時任憑程兄處置!”
怕太子擔心官府圍剿,他又道:“青州地界內,匪類雖是他盤龍溝的水匪一家獨大,但兩堰山地勢險要,便是朝廷大軍前來,也攻不下祁雲寨!”
林堯說了這麼多,太子終於放下茶杯,狹長的眸子半抬,“寨主想拉程某入伙?”
他笑了一聲,“那程某總得知曉寨主志向何在。”
在林堯疑惑的目光裡,他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出一大一小兩個圈,眸色在燭火下也漆黑攝人,翻滾著整個大楚夜幕裡的風雲:“是小小一個西寨,還是青州匪首,亦或是……封候拜將,彪炳青史?”
第14章 亡國第十四天
一直到林昭大鬧西寨回來,主屋的門都還沒打開。
報信的人在院中說二當家的義子被林昭打得不輕,肋骨都斷了三根,二當家親自帶著他義子來東寨討說法了,人正在祠堂等著。
秦箏在屋內將這些話聽得分明,照顧她洗漱的僕婦直接朝外“呸”了一聲,罵道:“西寨那群狗娘養的,大小姐落到水匪手中就是被那姓吳的害的,他們又在慶功宴後使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倒是還有臉來討說法?”
秦箏隻聽喜鵲提過一句林昭落入水匪手中跟西寨有關,倒不知也是二當家義子下的手,她試探著問那僕婦:“阿昭落入水匪手中也跟吳嘯有關?”
僕婦提起吳嘯就沒好臉色:“可不就是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大小姐同他們一道出去劫鏢,怎地就大小姐一人被水匪活捉了?八成是那群狗東西跟水匪聯手做的套!”
秦箏聽得這番話若有所思,她和太子今夜遇刺,或許幕後主使當真是吳嘯,但林昭落到水匪手中,隻怕吳嘯是聽二當家的命令行事的。
畢竟若隻是吳嘯動了林昭,林堯絕不會隱忍到現在。
二當家動林昭的目的倒也不難猜,水匪或許會以林昭做挾,逼迫林堯做什麼不利於祁雲寨的交易。
林堯若是帶著東寨的人跟水匪拼個魚死網破,那麼二當家就能坐收漁翁之利。林堯若是忍了下來,二當家煽風點火,也能動搖東寨的人心,方便他上位。
就算林堯不顧大局,要為林昭討回公道,二當家把吳嘯這個替死鬼一推出去,自己就摘得幹幹淨淨。
所以,林昭這步棋,對二當家而言怎麼都是百利無一害。
林堯就是明白這一點,才隱忍了下來。
隻是二當家怎麼也想不到,會殺出她和太子這個變數,不僅救了林昭,還讓林堯輕易劫了水匪的貨物,東寨此次賺得盆滿缽滿。
主屋那邊傳來的“吱嘎”開門聲打斷了秦箏的思緒,她聽見林堯冷笑著說:“何叔要討說法?把那三具屍體帶過去吧,我倒要看看,是誰給誰一個說法。”
東寨的人很快去安排。
秦箏卻有些疑惑,三具屍體?
不是還有個沒斷氣嗎?
她想起太子那狠佞的一腳,突然打了個哆嗦,該不會是太子下腳太重,那人躺了一會兒直接沒氣了吧?
秦箏覺得自己真相了。
若是林堯沒有親自審出幕後主使,太子給他說幕後黑手是吳嘯他會信嗎?
他們在屋子裡談這麼久,又談了些啥?
秦箏覺得自己心裡跟隻貓爪子在撓似的。
她走出房門時正跟走至院門處的林堯碰上,林堯衝她抱拳道:“程兄有傷在身,不便去祠堂那邊,二位且好生歇息,林某去解決此事,明日必定給程夫人和程兄一個交代。”
秦箏福身一禮:“有勞寨主了。”
林堯似乎往主屋那邊瞥了一眼,神情不太自在地道:“夫人切莫多禮,林某是個粗人,受不起這些,再說,本就是寨子裡招待不周……”
咬文嚼字對他來說有點困難,林堯又抱了抱拳:“林某先去祠堂,盧嬸子留下照顧二位飲食起居,院外今夜我會派人守著,程夫人和程兄隻管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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