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就坐在矮凳上,看楚承稷用刨子把木頭一塊塊刨成大小均勻的木板,又用銼刀打磨拋光。
他手法嫻熟得就像個木匠,隻有在一些細節的地方才問秦箏一兩句,更多的時候兩人之間都是靜默的,瞧著倒也挺和諧。
“木條裝在哪個位置?”木板已經打磨拋光好了,楚承稷問。
秦箏用炭筆在幾塊木板邊緣做了記號拿給他:“裝在這些地方。”
楚承稷瞧了一眼後點頭,開始把木板鑲成桶狀,這次他問了一句跟制瓦桶不相關的話:“你午間沒去大廚房用飯?”
秦箏不解道:“去了啊,剛開席阿昭就帶我過去了。”
因為場地桌椅的限制,席面一共辦了兩輪,秦箏是第一輪被林昭帶過去的,那時楚承稷他們應該還沒議完事,秦箏沒在席間看到他。
因為出眾的容貌,她在席間一度成為焦點,秦箏匆匆用完飯就回來了,所以第二輪開席楚承稷他們過去的時候,也沒瞧見秦箏。
楚承稷聽到她的回答輕輕“嗯”了一聲,又道:“明日我會下山一趟,你有什麼要買的嗎?”
秦箏搖了搖頭:“沒有。”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下山去做什麼?”
“朝廷要攻打郢州,運往閔州大營的一批兵器在江上叫水匪劫了,寨子裡的線人查到了水匪藏兵器的地方,正好寨子裡缺兵器,我帶人去劫回來。”
他同她說起這些時嗓音很平靜,半點沒有那些是山寨機密的意思,仿佛隻是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秦箏眉心一蹙:“會不會很危險?”
楚承稷抬眸看她一眼,秦箏被他那個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去整理木塊,憋出一句:“凡事多加小心。”
“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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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還是淡淡的,但似乎又跟平日裡不一樣,像是心情不錯。
秦箏沒再出聲,把木板攏做一堆後,就單手託著下巴看他鑲瓦桶。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手好看,執筆拿卷的時候優雅斯文,現在拿著錘子镊子搗鼓木頭,似乎也沒多少違和感。
旁邊籠子裡的兔子撲騰了兩下,秦箏轉頭從菜籃子裡拿了幾片菜葉子丟給它們。
刮起了風,大雨往檐下飄了幾寸進來,水汽沁涼。
楚承稷本就冷白的膚色在陰雨天似乎更白幾分,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神情專注地制著手中瓦桶,剛用過的銼刀放下一會兒又拿過來他嫌麻煩,便用牙齒叼住了木柄,當真是一點不講究。
秦箏回過頭瞧見這一幕出了會兒神。
她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的關系算什麼。
毫無芥蒂的信任肯定還算不上的,但比起之前,她們現在的關系明顯又令人安心了許多。
至少,她不用再擔心自己一旦露出什麼馬腳,他就翻臉不認人。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久了,楚承稷自然也察覺到了,裝好瓦桶的最後一塊木板,他抬眸問她:“一直看著我做甚?”
驟然回神的秦箏老臉發燙,不過也不肯在這種時候認輸。
想起他先前對自己做過的事,她故作平靜地伸出手,把他不小心弄到頭發上的木屑取了下來:“你頭上有東西。”
她攤開手給他看躺在自己指尖的木屑。
這本該是一個反撩回去的場景,但秦箏忘記了自己那隻手剛才拿過炭筆,現在幾根手指頭黑得跟挖煤了一樣,被白嫩嫩的掌心一襯託,色覺效果那叫一個驚悚。
木屑是躺在她掌心了,但她方才拿木屑時,把手上的炭黑也蹭到他頭發上了!
如果可以,秦箏隻希望自己從未自作聰明過,她現在簡直是刨個地縫進去藏起來都緩解不了自己的尷尬。
楚承稷倒是很給面子的說了句:“多謝。”
他把制好的瓦桶遞給她:“你看看可有哪裡不妥?”
隻想快點揭過剛才那一幕的秦箏連忙伸手去接,楚承稷卻又略微遲疑了一下:“要不還是先洗個手?”
秦箏:“……”
第32章 亡國第三十二天
瓦桶制作沒問題,有了這樣一個成品,接下來若是再做,找個稍微懂點木工的,也能依樣畫葫蘆做出來。
楚承稷明日一早便要下山,為了養足精神,晚間他比平日裡早歇了半個時辰。
睡前他喝養傷的藥,拜他所賜,秦箏也喝了一碗安神的湯藥,大概因為是養身用的,味道倒並沒有多苦。
秦箏睡眠本就不差,喝了這安神的湯藥,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沉了。
她找林昭拿的那床被子昨夜掉地上弄髒了,被面還沒拆下來洗,這晚依然是兩人蓋的一床被子,中間泾渭分明地隔著二十公分的距離。
楚承稷睡意來得慢,身側的人難得睡得老實,他心道老大夫開的藥果然還是起了作用的。
但下一刻,一隻腳丫子就踹他小腿上了。
楚承稷:“……”
或許是才喝第一天,藥效還不怎麼明顯?
接連暴雨,夜裡的確降溫了。
秦箏睡夢中把腳踹過去後,似乎覺得那邊挺暖和,整個人都朝那邊滾了過去。
楚承稷平躺著,還沒來得及側過身睡,就這麼被人樹袋熊似的手腳並用地扒拉上了。
竄入鼻尖的是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幽冷香氣,他腦中關於明日部署的思索一下子被衝得七零八碎。
這一瞬,他大抵知曉前人為何總用“溫香軟玉”四字來形容女子了。
她全身確實軟的跟沒骨頭似的,讓他推都不知道從何下手去推。
秦箏半邊手腳都搭在他身上,仿佛是抱著個大暖爐,腦袋擱在他肩膀處,呼吸間帶起的微弱氣息噴灑在他頸側,酥酥的,痒痒的,像是有無數小蟲子從他頸側那片肌膚鑽了進去,順著血管遊移,在心底拱起一片未知的躁意。
楚承稷渾身僵直得像塊鐵板,黑暗中他靜靜等了一會兒,秦箏抱著他呼吸依然平穩,半點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他遲疑了片刻,輕輕撥回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打算幫她躺正。
夜晚觸碰她肌膚的觸感更加明顯,滑膩得像是一塊瓊脂,他蹙了一下眉,松開捏著她皓腕的手,再隔著衣袖重新抓住,將她的手撥了回去。
按著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推時,對方似乎感覺到離熱源遠了,直接悶頭一撞又撞回了他懷裡。
胸口還沒痊愈的箭傷驟然被這麼沒輕沒重地一撞,楚承稷沒抑制住發出一聲悶哼。
秦箏睡覺素來睡得沉,但因為先前他發燒那兩日一直照顧他,夜裡他偶爾低吟要個水什麼的,秦箏已經養成了習慣,哪怕睡著了對他的聲音也格外敏銳。
一聽到他悶哼,頓時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怎麼了,要喝水嗎?”
聽她問是不是要喝水,楚承稷自然也想起了自己重傷昏迷的那兩日,那段時間他幾乎是全無意識的,但每次焦渴難耐,總有甘霖及時送到唇邊,想來是她時刻都注意著自己的情況。
他在黑暗中看著秦箏困倦卻又因他一聲悶哼突然驚醒的模樣,忽覺自己像是一腳踏進了沼澤地裡,越掙扎,有些東西卻在無意識中陷得越深。
既是如此,那就從心罷。
他已經給過她選擇了,不是嗎?
楚承稷望著她的眼神變得幽涼而深邃,嗓音卻很輕:“無事,睡吧。”
秦箏這會兒已經清醒了幾分,發現床裡邊空著一大片,終於也意識到是自己睡相不好擠到他了,忙往裡邊挪了挪:“我擠到你了?”
一隻大手攥住了她胳膊,讓她沒法再往床裡邊挪,“夜裡涼,就這樣睡吧。”
他的意思是,她畏寒,這些睡暖和些。
秦箏不知他所想,隻覺這般躺著,幾乎是胳膊挨著胳膊,手肘貼著手肘,稍微動一下,彼此都能感覺到。
這個距離有點太近了,但對於夫妻來說,似乎又沒什麼。
她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就這麼瞪著一雙眼看著帳頂。
倒不是她矯情,而是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幾乎是挨著躺到一塊,平日裡楚承稷也從沒靠她這麼近過,秦箏總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她望著帳頂幹瞪眼時,楚承稷突然出聲:“睡不著?”
秦箏脊背一僵,偷偷轉過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是閉著眼的,那他怎知自己沒睡著?
秦箏不解,隻輕輕“嗯”了一聲。
楚承稷的手掌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覆上了她雙眸,原本清冷的音色也在夜色裡多了幾分低醇:“閉眼。”
秦箏不明所以地眨了兩下眼睫後,才聽話地閉上了眼。
她睫羽很長,眨眼時似一雙柔軟的小刷子在他掌心輕輕刷過,酥麻的痒意從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
秦箏隻覺捂在自己眼前的手力道似乎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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