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是先前屢屢說話帶軟刺的那名侍女,那天她沒請動秦箏去水榭,被罰了板子打得皮開肉綻,臥床養了好幾日才回院子裡伺候。
可能是吃過了教訓,她在秦箏跟前倒是學會伏低做小了,不過秦箏也看得出她是個心思多的,大多時候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反正她隻是暫住這裡,沒必要上趕著去幫別人管教下人。
今日綠蘿那些小心思倒是幫了秦箏一個大忙。
先前她問過紅葉別院的具體位置,但紅葉閉口不提,秦箏便猜到是沈彥之的意思,所以今天才旁敲側擊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什麼坊市,想以此來推斷別院的位置,怎料綠蘿直接大喇喇說了出來。
紅葉在綠蘿說出那話後就瞪了她一眼,礙於秦箏在,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但神色明顯是有些畏懼的。
能讓她怕成這樣的,想來也隻有沈彥之了。
秦箏佯裝不知,對綠蘿的話也沒做出太大反應,讓她們去隔壁叫林昭過來一起用飯。
吃飯時紅葉也在不動聲色觀察秦箏,見她神色如常,似乎真的隻是隨口問問的,才放下了心。
等用過了飯,紅葉和綠蘿一起收拾碗筷退下。
秦箏也沒闲著,套出了別院所在的位置後,她便開始謀劃出逃的路線。
秦箏對青州城不熟,但林昭對各坊各市卻是了如指掌。
做建築這一行的,天生空間想象力和方位感好,林昭口述,秦箏就能畫出一張簡略的青州城平面圖來。
林昭又一次為秦箏的本事咋舌,她指著城門的位置道:“從東城門出去,走水路回祁雲寨隻需小半日。”
秦箏眉心輕攏:“和順坊這一片住的全是青州權貴,守衛森嚴,別院外也是重兵把守,若是沒能提前探路摸清兵力,貿然出逃很容易又被抓回來。”
屆時沈彥之隻會把她們看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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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道:“等入夜了我偷偷去查探一遍別院外的守衛分布,順便摸清路線。”
秦箏遲疑:“你的傷……”
林昭拍著胸脯保證:“我又不跟人動手,隻是去熟悉一遍出逃的路線,若是被發現了,我就說是太悶了到處逛逛透氣。”
目前的確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秦箏囑咐她:“那你萬事當心。”
……
且說紅葉與綠蘿出了院門後,紅葉就冷了神色訓斥綠蘿:“禍從口出,你才挨過板子,怎麼就是不長記性?”
她跟綠蘿是一起被買進府當丫鬟的,自然有情分在。
紅葉心思細膩守本分,綠蘿卻是個心比天高的,她模樣在丫鬟堆裡算是拔尖,能被青州知府安排過來伺候沈彥之,自然也有一層別的意思在裡邊。
她在紅葉面前半點不裝了,尖銳道:“以咱們兩的容貌,若不是被知府大人送來伺候世子,現在也是在別人府上當姨娘的,哪會幹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你天生的奴才命,你忍得了,我忍不了!瞧瞧她那副沒見識的樣兒,還問府外為何聽不見小販的聲音,不知是哪個窮窯子裡養出來的瘦馬,隻怕在此之前,連和順坊大街上的地磚都沒踩過吧……唔唔……”
綠蘿還要說,直接被紅葉給捂了嘴。
“你這張嘴可積點德吧,那位夫人瞧著性子冷,卻是個心善的,你何至於這般編排人家?”紅葉看著昔日的姐妹搖頭:“服侍世子的事也莫想了,世子何等身份,豈是我等高攀得上的?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便是了。”
綠蘿哼笑一聲:“每次去給世子報信的是你,你得了世子青眼,自然同我說這些守本分的話,生怕我越過你去了是吧?在周府時,若不是我四處通融給大管家好處,你能跟著我那麼快從粗使丫鬟升上來?吃虧的事都是我去做,好處跟你一起享。可莫說我編排那女人了,你在她跟前巧舌如簧,轉頭又事無巨細地把她的事轉告給世子,你自己不覺羞愧嗎?”
紅葉有口難言:“我感激那位夫人是一回事,可咱們的主子是世子,我有幾條命去違背世子?我把你當姐妹才提點你,你若執意要那般想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綠蘿冷笑:“說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利用她去接近世子麼,如今你在前院那邊都得臉了,可曾提拔過我?可別說把我當姐妹了,我從前幫你那是我眼瞎!”
綠蘿拎著食盒大步離去,紅葉幾次叫她,她都不曾回頭,最終紅葉隻嘆了口氣,回小院去。
綠蘿走過一道月洞門時,同前院的一個小廝碰上。
小廝瞧著賊眉鼠眼的,嘴卻甜得緊,一口一個“綠蘿姐姐”叫著,問:“我方才好像聽見綠蘿姐姐跟紅葉姐姐起了口角?”
綠蘿橫他一眼,並不說話。
小廝把買來的胭脂往她手上送:“這些日子綠蘿姐姐深居簡出的,想見姐姐一面都難,就這麼點東西,蹲了好幾天,才找著機會遞給姐姐。”
綠蘿看了一眼手上的胭脂,是雲香居的,她得攢兩個月的月錢才買得下來,雖然還是沒理那小廝,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小廝貫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趕緊問:“聽說綠蘿姐姐在伺候貴人?”
他下巴朝小院那邊努了努:“世子金屋藏嬌了?”
綠蘿一肚子火又被這小廝挑了起來,鄙夷道:“一個從水匪窩裡出來的婦人,臂枕千人還慣會拿喬,難伺候得緊!”
綠蘿發了一通牢騷,小廝卻隻是敷衍應著,一雙眼裡放著精光,等同綠蘿分道揚鑣,就趕緊往府外去了。
……
青州知府這些日子是寢食難安,沈彥之剿匪看似順利,可山上那些匪類似乎提前得了風聲,不用打就攻下了山頭,但早已人去樓空,別說搜刮的金銀財寶,便是米缸裡的一粒米都給搬空了。
人顯然是藏起來了。
官府對外說是踏平好幾個山頭,也隻有他們內部才知曉,空佔下山頭,一無所獲。
匪徒沒落網,搗了匪窩又有什麼用?
沈彥之動了肝火,底下的人哪還有好日子過。
青州知府因為早年同水匪勾結過,現在也成了首要懷疑對象,他知道沈彥之目前不動自己,是因為他還有用處,可一旦沈彥之耐心告罄,弄死他還不是一句話的是。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把沈彥之拉下馬。
他的人在沈彥之落腳處蹲守了好幾天,一直一無所獲。
所幸沈彥之此番前往青州,身邊都是些護衛,沒一個侍女,他送了幾個美貌侍女過去,本以為能收買沈彥之,卻得知沈彥之當真是把人當丫鬟使喚的,內院他的人進不去,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別院外重兵把守,牢固得跟個鐵桶似的,別院裡原本的小廝都被發配去幹些粗活,平日裡壓根接觸不到沈彥之。
青州知府也是想了些法子,讓別院裡的小廝去聯系他送去的那些侍女,終於在今日才有了回信。
“藏在別院裡的真是從盤龍溝帶回去的婦人?”青州知府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幾乎已經能看到自己調回京城加官進爵了。
他的幕僚也是一臉喜色:“大人,千真萬確,別院的小廝親自來報信的!”
青州知府趕緊撩起袖子:“快快!研墨!正好朝廷的調兵令下來了,本官要修書一封給欽差大人,狀告他沈彥之窩藏前朝餘孽!”
閔州告急,求援的急報一封連著一封送往京城,沈彥之就是看出朝廷馬上要調兵了,才勢頭更兇地剿匪,與其說是為民除害,他那股瘋勁兒倒更像是想找前朝太子復仇。
如今剿匪不順,青州知府知道沈彥之一旦開始清算,自己難逃一死,才急得夜不能寐。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等欽差一來,他先一步狀告沈彥之窩藏朝廷重犯,沈彥之被查了,他先一步將自己勾結水匪的罪證毀掉,那麼等著他的就是加官進爵。
寫好信後,青州知府將信交與幕僚,命人快馬加鞭寄出去。
青州知府坐下後還沒來得及喝完一盞熱茶,小廝就跌跌撞撞跑來報信:“老爺,不好了,沈世子帶兵前來抄家了!”
青州知府嚇得茶盞都捧不住,還以為是告密的事這麼快就敗露了,哪怕強裝鎮定,可一開嗓,話音都是哆嗦的:“他……他憑什麼抄本官?”
青州知府出了書房,就見沈彥之一身緋紅官袍從大門那邊走來,身後跟著披甲配刀的一眾官兵,府上的姬妾下人在院中跪了一地,他們大多人都還一片茫然,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烈日當空,沈彥之眉眼裡卻恍若凝著寒霜:“周大人,你身為青州知府,罔顧王法,勾結匪類,魚肉百姓,理當抄家問斬!”
哪怕早知會被沈彥之審出這些來,青州知府在官場混了十幾年,做起戲來爐火純青,當即就開始哭:“沈世子,您不能如此冤枉下官啊,下官在青州上任七年有餘,不說功勞,絕對是有苦勞的,您去城內大街上問問,我待百姓如何,他們心裡有數。”
沈彥之沒空看他演戲:“周大人去大獄裡狡辯吧,陳青,你帶人去搜書房。”
連日剿匪不順,祁雲寨佔據天險久攻不下,朝廷的調兵令馬上就要抵達青州,沈彥之心底憋著一股火,原先是打算封剿匪之後再清算青州的貪官汙吏,如今卻是迫不及待要找幾個出氣筒了。
幾個官兵扭了青州知府就要綁起來,青州知府還沒來得及轉移罪證,見陳青進書房,目眦欲裂,出言威脅:“姓沈的,你當我不知你別院裡藏了前朝太子妃?我以寫了狀告你的信件,你今日若動我,明日那信就能送到欽差大人手上!”
沈彥之眼底笑意更深:“倒是小瞧你這秋後螞蚱了。”
他伸出手,邊上的侍衛立馬奉上橫刀,沈彥之提著刀走近,用冰冷的刀尖挑起青州知府下顎,嗓音柔和:“周大人遠在青州,還沒聽說過義王是如何死的,對吧?”
青州知府被兩名官兵按著肩背,強跪在地上,卻還是兩股戰戰。
沈彥之在東宮怒殺義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他怎會不知,額前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滾落,青州知府感受著貼著自己下顎的那截刀尖,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彥之笑得愈發溫和:“我以為這世上敢威脅我的人,已經死光了,沒想到今天又碰上一個。”
在青州知府驚恐的目光裡,他舉起橫刀,狠佞砍下,青州知府大半個脖子都直接被砍斷,頭偏向一邊,血濺了沈彥之一身。
被官兵壓著跪在院中的女眷見狀,嚇得尖聲哭叫起來。
陳青問:“主子,他若當真派人去報信了,別院那邊……”
沈彥之眼底一片陰翳:“轉移地方。”
他將沾血的橫刀遞給身旁的護衛,過分白皙的臉色在日光底下帶著一股冰冷的剔透感,“派人在各大要口截殺信件,另外,徹查今日出府的人,格殺勿論。”
陳青抱拳應是。
……
暮色漸沉,一人騎著快馬在官道上飛馳,身後一群官兵窮追不舍,時不時有箭镞射向馬背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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