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將這才退下了。
謝馳怒道:“大哥你攔我作甚?整個北庭的臉都叫他給丟盡了!”
謝桓看了他一眼,無奈搖頭:“當務之急是設法應對北戎大軍,況且,他肯主動坦言,便是已知道了錯處,你衝他發再大的脾氣,又能改變什麼?”
謝馳坐回圈椅上,惱道:“那林家女將對父親有救命之恩,父親和母親都有收她為義女的意思,喀丹那蠻賊,用下九流的話術羞辱一個女將,莫說當日追敵的是王、林兩位將軍,便是你我、乃至謝家家將,也聽不得喀丹那般羞辱父親的救命恩人!”
他怒氣未消,這番話吼得有些大聲,門口進來通報的護衛都被他喝得一愣。
還是謝桓問:“有何事?”
護衛道:“裴三姑娘和秦姑娘聽說有大楚的將軍前來,過來詢問一二。”
裴聞雁是林昭帶來雷州的,她是大楚舊臣之女,林昭作為楚將,似想讓她知道大楚有人,一直都護著她。
裴聞雁帶著胞弟在北庭穩定下來後,給胞弟尋了夫子,又買回了夢境裡對自己一輩子忠心耿耿的丫鬟,讓其幫忙照看胞弟,自己則一日未斷過參軍的念頭。
裴家的血海深仇,她必親自報之!
裴聞雁能識文斷字,更寫得一手好字,同林昭相熟後,再次提出想入娘子軍,因著她偶爾也幫林昭代寫公文信件,處理一些娘子軍的瑣碎要務,林昭對這塊兒又實在是頭疼,同意裴聞雁參軍後便封了她為主簿,將這些瑣事全交與了她。
林昭隻有寫給秦箏的信,才不肯讓旁人代筆,她自己握著狼毫筆,滿紙寫大字,哪怕一封信得寫個十餘張信紙,也必須要自己親筆寫。
秦笙在林昭看來是秦箏的妹妹,林昭在雷州時,往秦笙那兒也跑得勤,把秦箏在兩堰山和青州的事跡全說與秦笙聽了,秦笙一面為阿姊變得這麼有本事高興,一面又難過秦箏吃的那些苦,再不肯乖乖呆在別院了,時常往娘子軍那邊跑,就差把“我要參軍”幾個字寫在臉上。
但她身子骨比裴聞雁還不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樣還生得好,上戰場就是招豺狼的,林昭哪敢用她。
奈何秦笙在管賬這塊兒,實在是別具天賦,娘子軍的各類軍需開支,林昭往常和王大娘一起算,得算好幾遍才能理清。
後來有裴聞雁幫忙,終於好些了,但都不及秦笙的賬目做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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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從創立娘子軍之初,就隻想讓天底下有志向的女子不再拘泥於室,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秦笙擅管賬,林昭想著隻要她不上戰場,把娘子軍的賬簿交與她管也無妨。
畢竟軍中也有文職,於是秦笙也被封為主簿。
後來羌柳關告急,林昭帶著能戰的娘子軍趕去支援,不能戰的都留在了雷州,裴聞雁和秦笙便在其中。
謝馳那大嗓門吼出的一番話,二人在門外也聽得清清楚楚。
待二人進屋後,都罕見地對謝馳緩和了臉色,隻不過秦笙是不再對謝馳一臉懼色,裴聞雁則是少了些許刻意的疏離。
謝桓目光掃過秦笙,低咳一聲:“太子殿下和林昭將軍都對北庭、對謝家有恩,北戎若取江淮,雷州絕不會袖手旁觀。”
秦笙和裴聞雁瞬間又齊齊對謝桓投去感激的神色。
謝馳注意到裴聞雁看自己兄長的眼神,是坦然而感激的,全無面對自己時若有若無的疏離和戒備,俊秀的眉峰微不可見地一皺。
戰局已至此,雷州現在能做的,隻能是一邊設防一邊時刻緊盯著北戎的動向。
秦笙和裴聞雁前來,也沒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回去時,謝桓說連欽侯夫人有幾匹緞子要給秦笙,帶秦笙去取,裴聞雁是同秦笙一道坐馬車來的,自然也得一道回去。
謝馳瞥她一眼道,“天冷得緊,馬車不如這暖閣暖和,秦姑娘隨我兄長去取了緞子就回,裴姑娘可在此用些茶點。”
不想裴聞雁一口便回絕了:“多謝小侯爺美意,我回馬車等也是一樣的。”
她眉心輕蹙著,像是水面上泛起的一圈清漪,卻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疏離。
福身一禮後便退了出去。
謝馳望著雪地裡娉婷走遠的黛色身影,長眉一鎖,頭一回反思自己,他有那麼嚇人?
……
裴聞雁憂心林昭,也憂心大楚的戰局,離開暖閣後腳步便慢了下來。
現世和她夢境裡發生的一切,早就南轅北轍了,但她夢境裡,最後掌權一統這天下的,是李家人。
現在北戎即將取涼州以南,大楚氣勢已盛成這般,難不成最終還是會變成她夢裡的結局嗎?
裴聞雁是希望大楚能贏的。
她有些出神地思索著這些,身後猝不及防傳來一道嗓音:“我得罪過你?”
裴聞雁嚇得一怔,轉頭看去,就見謝馳抱臂倚著一株寒梅樹,樹上朵朵寒梅綴著他精致的眉眼,讓他英挺俊美的面容難得多了幾分跟謝桓相似的秀致。
他長眸半垂,眼底有著淡淡的困惑:“你似乎……一直在躲我?”
第144章 亡國第一百四十四天(第一更……
裴聞雁掌心一下子有些汗津津的,她努力放平聲線:“小侯爺說笑了,裴三與小侯爺素無交集,又何來得罪之說。”
謝馳點了點頭,說:“是我誤會裴三姑娘了。”
邁步走過來時,繡金線的膝襕隨著他走動輕輕拂動,腰帶上綴著一枚羊脂玉環,天光與雪光交相輝映之下,他臉上有著一種特有的少年英氣,還遠不是她夢境裡陰沉狠厲的模樣。
但裴聞雁還是下意識想避開他的視線,做過那些和現實奇跡般吻合的夢後,再面對這位有著小狼王之稱的小侯爺,她總覺著有些怪異。
一枚繡工精致的香囊出現在自己跟前,捏著香囊系帶的那隻手,修長俊瘦,因常年習武指關節很是明顯。
謝馳聲線有些懶洋洋的:“裴三姑娘的香囊落在了暖閣,在我謝府丟了東西,若是給裴三姑娘造成什麼困擾,這得是我謝府之過。”
他手往前遞了遞:“物歸原主。”
裴聞雁低頭一看,自己腰上的香囊果真落下了,伸手去接:“想來是方才走時落下了,多謝小侯爺。”
她已握住了香囊要往回收手,謝馳捏著香囊系帶的手卻沒松。
他偏著頭看了裴聞雁一會兒,視線落到了那系帶上:“這絡子打得真別致。”
裴聞雁握著香囊的手收回也不是,繼續這麼僵持著也不是,隻得硬著頭皮道:“隻是尋常的打法,小侯爺若喜歡,改日我隨秦姑娘來府上時,教府上的丫鬟打。”
這絡子是縫在香囊上的,要把這條絡隻贈出去,就隻能把香囊一起贈了。
男未婚女未嫁,贈香囊什麼的,傳出去不好聽。
謝馳看著眼前頷首低眉的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麼,隻松了手,說了句:“也好。”
裴聞雁剛收回香囊,謝桓便領著秦笙從垂花門那頭走來了,身後跟著兩個抱妝花綢緞的婢子。
謝桓見他們二人站在此處,還有些意外:“二弟這是送裴姑娘出府去?”
謝馳並未提香囊一事,隻說:“盡賓主之誼罷了。”
他不提,裴聞雁自然也不會主動說。
謝桓還能不知謝馳是什麼性子,當即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連秦笙都察覺到他有些反常,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在他和裴聞雁之間打轉。
等送秦笙和裴聞雁上了馬車,謝桓才意有所指道:“裴三姑娘雖說也是武將世家出生的,但終歸是個女兒家,你那臭脾氣,在人家跟前且收一收。”
謝馳知道兄長大抵是誤會了什麼,他沒解釋,反而有些困惑地道:“哥,為什麼有些人,你明明沒見過,但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總覺得很熟悉?”
包括她身上的味道。
在撿到那個香囊前,謝馳印象裡自己根本沒聞到過那樣的香,但聞過後,卻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還香囊時,他下意識想問的是裡面是什麼香,不過這般問一個女兒家不妥,才改口誇那絡子好看。
對方的回答,比他預想之中的還要謹慎。
不說回去打幾條新的送給他,而是說下次和秦笙一道登門拜訪時,教謝府的丫鬟打那絡子。
就算他往後用上了那絡子,也同她沒有半點幹系。
而且……下次登門的時間還遙遙無期,這推託之詞,太明顯了。
他一開始的感覺沒錯,她就是在躲著他,不願和他有半點交集。
謝桓聽到謝馳的問話,意味深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回府去了。
謝馳看著兄長的背影,皺了皺眉,他也知道自己那話有些歧義,但他打第一眼見到那位裴三姑娘,的確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
馬車上,秦笙見裴聞雁離開謝府後,就一直無意識抓著她腰側的香囊,有些擔憂道:“聞雁,是不是小侯爺為難你了?”
裴聞雁神色微怔,隨即搖頭:“並未。”
秦笙松了一口氣,溫聲細語道:“小侯爺性情是不如大公子好,不過隻要你不動他的戰馬,大多時候他應該還是講理的。”
這話不知哪裡戳中了裴聞雁的笑點,她有些忍俊不禁,極低地呢喃了一聲:“原來他少年時也這般。”
秦笙沒聽清,問:“什麼?”
裴聞雁將厚實的車簾掀開一條小縫,看著外邊紛飛的大雪:“我說這戰火,不知何時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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