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衣服,根本穿不完。
翻開微信,蘇晚青撥出了一通語音電話。
“喂,小蘇丫頭啊,到家了吧?”老太太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蘇晚青握著手機,開口有些艱澀,“奶奶......”
“我跟你娟姨下午去逛街了,闲著也是闲著,就給你挑了幾身衣服。”說到這裡,她像是怕蘇晚青有心理負擔,又緊跟著說,“奶奶還沒給你準備見面禮呢,就送幾身衣服,也不值錢,你喜歡哪件就留下,不喜歡的送人也行。”
“您買得太多了。”蘇晚青眼睫稍垂,怔怔地看著大理石地磚,嗓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我都還沒送過您東西。”
電話那端傳來老太太爽朗的笑聲,“你這傻丫頭,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幹嘛?你就安心收著,奶奶有錢,不差這一點。”
蘇晚青不知道該說什麼,在絕對赤誠的善意面前,她感覺自己的所作所為值得天打雷劈。
回過頭看了眼,最後那排衣架上毛茸茸的衣領,她輕聲道,“您怎麼連秋冬的衣服也給我買了呀?”
“順便就一起買了嘛,不過現在季節不對,款式有點少。”老太太哼笑了一聲,頗有些自嘲似的,嗓音微啞幾分,“奶奶年紀大了,還能有什麼盼頭,說不好什麼時候就動不了了,所以想趁著還能走動,給自己找點兒活兒幹......”
那之後直到電話掛斷,老太太又說了什麼,蘇晚青已經記不清了。
上回,也是在這間房子裡,她親耳聽到聞宴祁和娟姨談到什麼化療,其實不難猜的,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看出了端倪,老太太那頂洋氣有活力的漁夫帽下,其實是花白稀疏的頭發,枯柴般的手也不像正常老人般幹癟。
她腦海裡不斷盤旋著那句“人老了,不中用了”,意識到的時候,臉頰上已經有了潮湿的涼意。
蘇晚青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態,餘光看見翟緒還坐在沙發上打遊戲,她從後面繞了過去,想進衛生間洗把臉,可剛走到門口,正對著玄關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聞宴祁站在門口,身高腿長,純黑色襯衫卷起了袖口,領口松松垮垮地敞著,鎖骨和喉結分明,帶著幾分成熟男人的性感,合著電梯口的穿堂風,一陣淡淡的酒精味從門外湧進來,撲向鼻尖。
蘇晚青和翟緒不約而同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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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宴祁看向蘇晚青,水晶吊燈灑下細碎的光,落在她頰側,閃爍的淚光相當明顯,他眉頭皺了幾分。
翟緒不知所以,跟他打招呼,“回來那麼快?”
聞宴祁往裡踏了一步,收回落在蘇晚青臉上的視線,看向翟緒,瞳仁外像漂了一層浮冰,讓人不寒而慄。
“你惹的?”
第12章
◎“你搬過來住。”◎
聽到這話,翟緒一臉的莫名其妙,望著聞宴祁,懵懂地問,“我惹誰了?”
蘇晚青率先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擦了擦臉。
這動作幅度不大,但在草木皆兵的氛圍下格外突兀,翟緒注意到,從沙發上跳下來,微微彎了一下身子,看到了蘇晚青紅腫的眼......
“這、這真的跟我沒關系啊!”他大驚失色地朝聞宴祁擺手,“我統共跟你老婆隻說了四五句話。”
蘇晚青這會兒感到有些騎虎難下,揉了揉眼,隨口謅了個借口,“你誤會了,我剛剛在陽臺接電話,有隻小飛蟲飛到眼睛裡去了。”
翟緒“欸”了一聲,雙手一拍,“真相大白了!”
聞宴祁把車鑰匙丟到玄關的置物架上,換了拖鞋朝她走過來,微俯下上身,又仔細觀察了她幾秒,蘇晚青像是有些心虛,半垂著眼睫,眼皮確實紅了一大片,被臉蛋的白皙襯得有些顯眼。
“真沒事?”他又低聲詢問。
蘇晚青還來不及搖頭,一旁的翟緒不樂意了,三兩步走過來,氣勢洶洶的,“我說你什麼意思,我翟緒在你心裡就是這麼一形象是吧?”
“不是......”蘇晚青生怕這倆人因為自己的烏龍鬧翻,著急想解釋,但翟緒似乎是個火燎腚的暴脾氣,二話不說就往大門走了。
“行,今兒我就不該來!下午我國外那小舅媽給我打電話,說是菲利普教授回信了,可以協調會診時間,我掛了電話就巴巴地趕過來想告訴你,順便為上回酒吧的事兒賠個罪,你倒好......”
他噼裡啪啦地說了很多,蘇晚青想插話都插不進去,一臉為難地看著,翟緒那雙鞋似乎也跟他有仇,怎麼穿都穿不進去。
好在此時門鈴響了起來,一個突破點,蘇晚青立刻小跑著過去。
開了門,外面的保安拎著兩個食盒,海南黃花梨的木材,頂端用金漆刻著茴南小館,食物的香味隱隱約約,能聞到芝士南瓜羹的香甜。
“聞太太,您的外賣。”保安將食盒遞給她。
不知道聞宴祁買了多少,蘇晚青一隻手拿不下,看了眼旁邊的翟緒,明面上還在跟那雙不聽話的系帶皮鞋鬥爭,藏在劉海下的眼睛卻瞟過來好幾次了。
她給不遠處插兜的聞宴祁遞了個眼神。
兩人的默契在那一刻無聲共通了。
聞宴祁落拓不羈地走過來,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煞有介事地捏了幾下,空空的盒子隻發出塑料薄膜的摩擦聲。他把煙盒丟進垃圾桶,走到了翟緒旁邊,從他搭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了一盒煙。
翟緒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聞宴祁捏著打火機,儼然捏住了他的七寸,按了火苗出來,他歪頭就著火苗吸了一口,煙頭閃爍紅光,映襯著他的眼睛,有些遊戲人間的浪子那味兒。
“她是我叫來幫忙的,我一回來就看見她在哭,不該問清楚?”
翟緒冷笑一聲,“你是覺得我連朋友妻不可妻的道理都沒聽過?”
聞宴祁吐了口煙,漫不經心道,“但她不是我的妻子。”
這話一說出口,翟緒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什麼意思?”
聞宴祁沒再回答,目光落向蘇晚青,朝她伸出手,蘇晚青也眼明心亮,適時把兩個食盒遞了過去。
“你去廚房拿一下餐具。”聞宴祁朝她說了句。
“好。”蘇晚青抬腿走了。
這倆人剛剛還一副挽留他的姿態,這會兒說了句不清不楚的話之後,又雙雙離開了,翟緒站在門口,思考了片刻,幹脆把鞋子踢飛。
往餐桌走時他想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隻貓,死了也是被好奇心害死的。
-
那頓飯吃了大概兩個小時。
在聞宴祁的默許下,蘇晚青坦白了倆人的關系,以及那份合約。翟緒全程吃瓜,津津有味地聽著倆人第一次見面的細節,仿佛在追什麼現場直播,還時不時就發送一句彈幕,“你就這樣答應了?”
蘇晚青用湯匙攪了一下碗裡的南瓜湯,坦誠回應,“他送了我一套別墅。”
翟緒被她的耿直噎住,默了默,“哪裡的別墅?”
“湖山區。”
翟緒聞言,嫌棄地看了眼聞宴祁,對方剛從樓梯上下來,已經換下了襯衫西褲,灰白色薄款衛衣,運動褲,看起來清爽幹淨,沒想到卻是個黑心的。
“他有很多房產的,那兒地段不好。”翟緒壓著聲音提醒。
蘇晚青笑笑,“環境挺好的,現在給我爸媽住,適合養老。”
她不是天真的人,論現實也沒到那種地步,籤合同前蘇晚青去查過那棟房子的市場價,最新的交易價格是1890萬。這個數字或許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但如果代價隻是獻祭兩年的婚姻自由,那便足以讓蘇晚青心動了。
她那時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是個該挨天打雷劈的活兒。
“你爸媽?”翟緒隨口問,“犧牲那麼大換來的,你自己都沒住啊?”
“他們在濱城沒有房子,暫時住在那裡。”
翟緒疑惑,“剛剛聞宴祁不是說你爸是啟宏木業的老板嗎?還是他爸的舊識,啟宏是老牌公司,就算去年通脹差點兒沒挺過來,也不至於連一處房產都沒有吧?”
蘇晚青眉心一跳,意識到自己過於放松了,剛想胡亂謅個理由混過去,剛剛還在陽臺上打電話的聞宴祁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他可能是聽見倆人的談話了,走到餐桌前,隨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菲利普教授真的可以接受線上會診?”
“千真萬確,他有個學生是我小舅媽的導師。”翟緒很快就忘了剛剛的問題,認真說道,“不過時間需要協商,你也知道,能混上那個級別的醫療界泰鬥,基本都是老頭子了,想把那些人湊齊估計挺費功夫。”
“行。”他放下水杯,看向一旁坐著的蘇晚青,“你過來一下。”
蘇晚青愣了一下,“我嗎?”
聞宴祁腳步定住,雙手插兜,眉尾稍挑幾分,“請不動?”
“什麼事兒啊?”蘇晚青拉開椅子起身。
倆人往陽臺走,坐在餐桌旁的翟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我又不能聽唄。”
沒有人回應他,翟緒“嘖”了聲,坐了回去。
陽臺上,聞宴祁站在左側,雙手交疊,虛虛搭在欄杆上,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煙,脊背線條勁落,骨珠分明,整個人透著些說不上來的倦怠。
蘇晚青站在他身後,“你剛剛在樓上給奶奶打電話了?”
按壓打火機的“咔噠”聲響起,聞宴祁頭低幾分,點燃了煙才回頭看她,用氣音“嗯”了一聲。
“說什麼了?”
聞宴祁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了兩下,遞給了她。
蘇晚青接過來低頭看,屏幕停留在微信對話框,奶奶五分鍾前發了一條二十幾秒的語音過來。
她抬起頭,表情疑惑,“什麼意思?”
“聽聽。”
蘇晚青猶疑地點了一下語音框,蒼瘦的聲音從揚聲器流淌出來——
“剛剛電話裡跟你說得那個做飯阿姨,可是我親自跑到家政公司找的哦,中午試了菜,手藝很好的,我地址給她了,她周一過去,你跟保安說一聲,順便把密碼告訴人家。你和小蘇丫頭中午在公司不回家,就讓她每天給你們做頓晚飯就行,不住家,不打擾你倆。不能趕人家走哈,天天吃外面的飯像什麼,跟沒家的一樣。”
最後一句話結束,蘇晚青已經六神無主。
聞宴祁將手機抽走,在她眼前晃了晃,“嚇傻了?”
“怎麼辦?”蘇晚青皺眉,“請了做飯阿姨,那我們不是露餡了嗎?我又不能天天來你家吃飯,吃完了再回去。”
她在焦慮中感覺到,這個謊好像越撒越大,到了無法收場的地步了。
“別慌。”聞宴祁定定地看著蘇晚青,目光黑沉沉的,似被水衝洗過的黑曜石。
蘇晚青抬眼看他,聞宴祁夾著煙,眉宇間有種遊離在所有世俗之外的自信,好像不懼怕任何突如其來的麻煩,永遠胸有成竹,運籌帷幄。
於是蘇晚青放心下來,期待地看著他,“你有辦法?”
聞宴祁瞥她一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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