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催促雙方父母見面、什麼時候辦婚禮......”蘇晚青認認真真地套題, 說著說著, 腦袋裡突然蹦出另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或許奶奶, 不會還想催生吧?
當然, 這句話她沒敢問出來。
她和聞宴祁之間的氛圍已經夠黏灼的了。
車子匯入主道,聞宴祁才偏頭打量,蘇晚青兀自說完,整個人就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肩膀以上朝向窗外,能瞧見的側臉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一朵紅雲。
“這些都不用擔心,就按照之前的理由說就行。”聞宴祁還以為她是真的在憂愁,頓了幾秒,輕聲補充了句,“但是晚上這頓飯,可能會多一個你之前從沒見過的人。”
蘇晚青從自己莫名其妙的羞赧中回過神,“你父親嗎?”
聞宴祁收回視線,下颌輕點了一下,“不用緊張,你坐我旁邊就好。”
之前從未聽他提過他的父親,也好像沒見他打過電話,老太太去左岸水榭那麼多回,身邊跟著的除了娟姨就是梅清,蘇晚青一直就有猜測,聞宴祁跟他父親的關系可能不太好。
如今看他連稱呼都不願意叫,更加坐實了這個想法。
“哦。”她又撇開頭,視線投向窗外,“我不緊張。”
她給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可車子停下來時,還是忍不住腿軟,推門下車時被一顆小石子絆倒,差點摔跤。
聞宴祁鎖了車走過來,“崴到了嗎?”
蘇晚青心底懊惱,抻直了脊背,“沒有。”
她那個樣子,明顯是故作雲淡風輕,聞宴祁雖然沒有笑出聲,但笑意都從眼底流露出來,“蘇晚青,你膽子那麼小的嗎?”
明明剛剛在超市的時候,還能伸長脖子跟別人有來有回地吵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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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膽子小了?”蘇晚青像一個被人戳破的氣球,說話聲越來越小,“我隻是第一次來你家,有點兒......有點兒不適應。”
“有什麼好不適應的?”聞宴祁俯首看她,“你第一次去左岸水榭的時候還是自己參觀的。”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見他問個沒完,蘇晚青瞪了他一眼,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心境不一樣!”
聞宴祁原本就是想隨便跟她絆兩句嘴,緩解一下她的緊張,沒想到她眉心一皺,說出了這句話。
“嗯?”
已至傍晚,天邊霞光萬丈,蘇晚青的睫毛似乎都鍍上了赤橘色的光,聞宴祁垂眼看著,壓抑住心中躍然的欣喜,淡聲補充了句,“那我也覺得不一樣了。”
蘇晚青算是後知後覺的,等到聞宴祁勾起唇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流露出了什麼信息,羞恥是次要的,聞宴祁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臉上,這才是最磨人的。
“小祁?”
娟姨的一聲呼喊打破了空氣中的粉紅泡泡,“來了啊。”
聞宴祁總算轉過身,下巴輕抬幾分,心情挺好地應著,“昂,來了。”
蘇晚青也回過神,跟她打招呼,“娟姨好。”
“好好。”娟姨走過來拉她,“老太太等你半天了,走,我先帶你進去。”
澄園算是在郊區,跟湖山區一南一北兩個方向,這兒沒有山,劃出來的地界是濱城早期的富人區住址,別墅不多,但都挺金碧輝煌,蘇晚青這一路看過來,也就屬聞家這棟房子最低調,新中式的裝修,院子裡有小橋流水,至少外面看起來不算太奢華。
蘇晚青被娟姨領著進了客廳,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動靜就站了起來,走過去迎她。
“奶奶。”蘇晚青握上她的手,總覺得老太太沒睡醒似的,低聲詢問,“最近睡眠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哇。”老太太拉著她到沙發前坐下,摸了摸她那件針織裙的布料,依舊是溫柔的語氣,“換季容易感冒,下次多穿點。”
蘇晚青應下來,“知道了奶奶,我昨天就穿了您給我買得風衣,我同事還誇我了呢。”
“就你會哄我,我是老人家的眼光,哪裡比得上你們年輕人。”才九月初,老太太就穿上了夾棉的外套,暗紅色的盤扣樣式,多少有些顯年紀,但好在她一直噙著笑,看起來氣色也不算太差。
“小娟。”
她朝西南角的房間喊了一聲,娟姨就託著一個木盒子出來了,走得小心翼翼,“來了來了,剛剛就是去拿。”
蘇晚青不解地看著倆人,直到那個紅木盒子被擺到茶幾上,老太太掀開蓋子,她看見裡面琳琅滿目的首飾,流蘇珍珠耳環,格拉芙祖母綠戒指,還有鴿血紅寶石項鏈......
鑽石切割面反射出的夕陽餘暉晃眼,蘇晚青看著這一堆價格高昂的東西,還沒等老太太開口,就下意識往後退了幾分:“奶奶,這個我不能收。”
“為什麼不能收啊?”老太太微微偏著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塌陷的眼皮褶皺似乎都透著對她的和善和耐心,“這都是我特意給你挑的,別人送過來,我挑了很久呢,奶奶是用自己的錢買的,就是專門給你買的。”
蘇晚青絲毫沒有動搖,“奶奶,這些東西太貴重了,而且我都沒有送過您什麼東西,您送我這些,我真的不能收。”
“傻孩子。”老太太緩慢地拍打著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貴重不貴重的,奶奶留那麼些錢有什麼用啊?都這個年紀了,開心才是最難得的。你收下這些禮物,奶奶就開心了。”
老太太摸透了她心軟的毛病,盡挑些她拒絕不了的話術來說,蘇晚青還在為難的時候,餘光看見聞宴祁拎著大包小包進來了。
娟姨去接,他遞過去一部分,那盒螃蟹放到了廚房門口,站起身,他交代娟姨,“晚上多蒸幾隻。”
末了,他又反悔,“算了,少蒸幾隻吧。”
除了她,估計沒人愛吃,吃多了也不好。
娟姨應聲去忙碌了,聞宴祁轉過身,就瞧見蘇晚青期許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求助一般,一雙眼眨啊眨的,腦袋微微瑟縮著,像隻小鹌鹑一樣。
他視線下移,看到了桌上的首飾盒,瞬間明白過來。
聞宴祁走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順手拿起一隻耳環,仔細端詳了兩秒,驀地勾唇笑,看向老太太,“行啊,現在成購物狂了。”
“不是買給你的。”老太太拍掉他的手,接過那隻流蘇耳環,在蘇晚青頰側比劃了一下,挺滿意似的,“好看,還是珍珠好看。”
蘇晚青僵著笑,忙給旁邊人遞眼色,聞宴祁就像沒看到似的,順手拿起老太太擱在桌上的一串佛珠,兀自盤了盤,淡聲開口,“既然好看,那就收著吧。”
最後的盟友也叛變了,蘇晚青也不好再說什麼,任由老太太在她身上各處比劃著,託著她的手腕時,突然“咦”了一聲。
老太太目光落在她那串手鏈上。
“怎麼戴一串鐵片子?”老太太的語氣盡是不理解。
蘇晚青抿抿唇,剛想揶揄地看聞宴祁一眼,樓梯口突然傳來聲音——
“人家那可不是普通的鐵片喔。”
梅清穿湖藍色旗袍,搭著米色的絨毛披肩,笑盈盈地從樓梯上下來,比蘇晚青更早,她揶揄地瞥了聞宴祁一眼。
蘇晚青也疑惑,上回梅清似乎就對這串手鏈很感興趣,她總覺得這手鏈或許有其他的用意,可看向聞宴祁,他面色又沒有任何變化,垂睫打量佛珠,隻露出緊致的下颌線,像是所有情緒都被收緊。
“什麼鐵片不也就是鐵片?”老太太不贊同地看向梅清,又拿起一枚滿鑽的手镯在蘇晚青腕上比劃了一下,“年輕小姑娘,還是戴亮眼的東西好看。”
四個人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聊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娟姨從廚房出來提醒,待會兒就可以開飯了。
梅清往沙發背後的落地格窗望了眼,隨即起身,“正好,估計你爸也快回來了。”
蘇晚青扶著老太太起身,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極小聲地在她耳畔提醒:“待會兒別緊張,小祁爸爸不兇人的,不用怕他。”
蘇晚青感動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又過了十幾分鍾,院外傳來汽車碾壓碎石的聲音,梅清率先站了起來往外看,蘇晚青也想跟著站起來的,但看聞宴祁一動不動地端坐,剝著剛端上來的螃蟹,又怕自己顯得過於殷勤。
畢竟聞宴祁的爸爸也是知道,她這個兒媳婦是假的。
隔著桌子,蘇晚青悄悄推了下聞宴祁的腿。
聞宴祁原本還在用剝蟹工具,覺得不怎麼趁手又改成用手,摘掉蟹胃,將蟹身一分為二,金燦燦的蟹黃湧出來,蘇晚青的頭恰好湊過來。
他也沒多想,捏著一小塊就遞到了她嘴邊。
蘇晚青本來想問他待會兒要怎麼稱呼他父親,被他這個小動作晃了下眼,當即愣了兩秒,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
“別人都沒吃呢,我怎麼能先吃......”她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知是不是被吊燈的光芒映照,眼底仿若有水光在閃爍。
“除了你沒人吃。”聞宴祁說得漫不經心,提了下眉眼,哄她似的語氣,“吃你的,別理他們。”
這個“他們”指得應該是隨後手挽手進來的梅清和聞道升,老太太坐在主位,目光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蘇晚青和聞宴祁身上,見自家孫子逐漸開竅,唇邊噙著滿意的笑意。
她是滿意,對蘇晚青尤其滿意。
蘇晚青最後還是沒吃那一口投喂,聞道升走進來,她立刻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嗓音是聽得出來的緊張:“叔、叔叔好。”
聞道升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個子蠻高,身材是清瘦的,五官細看之下是和聞宴祁有幾分相像,但他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又比聞宴祁儒雅隨和,總之不像個浸潤商場半生的商人,倒像是某個大學的教授一樣。
“你好。”聞道升對她的打量也限於禮貌的範疇,隻看一眼便朝她招招手,“我回來晚了,先坐下吧。”
說完,又無意識地朝旁邊的聞宴祁瞥了一眼。
蘇晚青坐下來就注意到,面前的餐盤裡擺放了兩塊蟹身,蟹腮都摘沒了,隻留下蟹黃和蟹肉,還有一些碼得整整齊齊的蟹腿肉。
旁人都沒動筷子,她面前的餐盤幾乎都快滿了,蘇晚青尷尬得不行,轉過頭看,偏偏聞宴祁還剝得起勁兒,唇線繃得筆直,長睫微微垂著,一副專注冷峻的樣子。
聞道升去洗手了,蘇晚青又在桌子下面推了推他,“別剝了。”
聞宴祁偏折頸項,若無其事的語氣,“就這些,剝完就沒了。”
蘇晚青又垂眼看,他剛好剝完最後一條腿,小碟子上的蟹山又達到了新高度。
那頓飯她吃得格外安靜,其他人話也不多,就梅清偶爾點評兩句菜式,老太太偶爾讓蘇晚青吃這個或那個,聞道升總共就開了一次口,是對著聞宴祁說得。
“聽說青委會找過你?”
“嗯。”
聞宴祁當時正在給蘇晚青夾菜,一塊山楂小排,色澤油潤,“咕嚕”一下落進她的碗裡,她壓著極小的音量,說了句可能沒人聽到的“謝謝”。
“青年慈善企業家的稱號對你來說有益無弊,為什麼拒絕?”
“沒興趣當什麼榜樣。”聞宴祁開腔,慣常帶著遊刃有餘的懶散,“也看不上那些虛名。”
聞道升的語氣一直是很和緩的,可聞宴祁似乎並沒給他留什麼面子,氣氛正有微小凝滯的時候,老太太“嘖”了聲,“吃飯就吃飯,別說工作上的事情。”
梅清在這種時候可會賣乖了,附和地點頭,又把話題引到蘇晚青身上,“吃啊,兒媳婦兒。”
蘇晚青捏著筷子,拘謹又乖巧地點頭,“謝謝阿姨。”
晚飯結束,蘇晚青又陪老太太在客廳坐了會兒,等聞宴祁從衛生間出來,就說時間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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