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一個錚錚鐵骨的男人,若是沒有這樣的境遇,該是何等的作為。
轉而又想:她沒有看錯人。
突來一聲低喚:“嫂嫂。”
棲遲看向門口。
羅小義並未進來,隻隔著門簾低聲問:“嫂嫂可與三哥說好了?”
“說好了,”她說:“我答應他不參與了。”
羅小義竟像是松了口氣:“嫂嫂不參與的好,我也覺得再用嫂嫂的不妥,三哥去與皋蘭都督說事了,我在此陪嫂嫂觀個片刻。”
是伏廷叫他來的,叫他來看著動靜,他便過來守著了。
他是最舍不得那批馬的,也確實動過心思想請嫂嫂幫忙,但做人得講廉恥,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伸手問她要錢。
算了,不要也罷了。
這點說話聲很快就被外面一陣又一陣的報價聲遮掩了。
棲遲方才聽到了底價,在她眼裡不算高價,不免又覺得可惜了。
但既然已答應了那男人,也隻能聽著了。
新露領著李砚走動完了,正好回來。
李砚沒見過這陣仗,進來便問:“姑姑,外面這是怎麼了?”
棲遲說:“搶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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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邊羅小義接一句:“可不是。”心在滴血。
李砚方才進來時特地看過,這高臺正中是空著的木板地,用燻香灰澆了個圈圍著,四周獨室門前簾子都掀了一半,裡面時不時有籌牌拋出來
,就落在那圈中。
隻有他姑姑這間,門簾是垂嚴實的。
他回憶了一下,告訴姑姑:“應當是斜對角那間能搶到了,我見那邊拋出來的是最多的。”
門外羅小義聽見了,就朝那間看了一眼,簾子裡果然又拋了一根出來。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也打聽過對方了,嘖一聲道:“邕王的人。”
室內傳出棲遲的聲音:“你說誰的人?”
羅小義以為她沒聽清,又說一遍:“邕王。”
棲遲在室內已聽清了,都想笑了,還能在此遇上。
她問:“他買馬做什麼?”
羅小義說:“聽聞前些時候他纏上了什麼質庫的事,人人都笑他窮到典當王妃首飾,氣得他砸了那間質庫,眼下正四處花錢好闢謠呢。”
話到此處又是一聲嘖,他在想這些權貴的闲錢給他們北地多好。
棲遲朝新露看一眼。
新露過來小聲說:是有這事。
邕王也不敢大張旗鼓叫兵去砸質庫,畢竟是違律的,隻叫幾個家丁去的,沒弄出什麼事來,底下的人也沒損失,便沒上報。
棲遲手上事多,的確不用事事都報,眼下卻是知道了。
她想也許是給邕王的教訓還不夠,自己教子不嚴,倒還怪起她的質庫了。
“掀簾。”
門外的羅小義聞聲回頭,就見新露將門簾挑開了一半。
一隻手伸出來,一拋。
“啪”一聲輕響,籌牌飛落在外面圈中。
立即有人喊:“新增一方競價。”
羅小義愣住,這才反應過來,他嫂嫂竟又忽然出手了。
※
伏廷出去一趟,讓皋蘭都督去與那批馬商訂了下一批馬,以給予北地經商便利的條件,壓低了價。
剛返回,就見門口的羅小義在搓手,見到他,立即迎上來,低聲說:“三哥,嫂嫂出手了。”
伏廷臉一沉,轉眼就看見了半掀的門簾,女人的手伸一下,拋出來一根籌牌。
他叫羅小義過來便是防她出爾反爾,沒想到竟成真了。
羅小義怕他動怒,一手推著他胸膛,解釋一句:“原本沒動作,不知為何,嫂嫂一聽到邕王名號便出手了。”
伏廷一言不發,越過他進了門。
臨門擺著一張胡椅,棲遲坐在椅上,一隻手正要往外拋,看見他進來,停頓住。
伏廷先沉默了一瞬,想到羅小義所言,卻也沒動氣,隻問:“為何?”
“我是答應你不參與。”棲遲自知理虧,語聲軟軟的:“可你也說過,我的錢要花在我身上。”
她撰著手裡的籌牌,一口氣說:“邕王欺侮過光王府,我花錢殺他威風,便是為我自己花錢,與你無關。”
伏廷擰眉:“當真?”
一旁的李砚輕聲接話說:“姑父,是真的……”
他知道源頭在他這裡,看姑父來勢不對,不得不解釋。
“不必多說。”棲遲打斷他,聽到外面報價聲,手又想拋出去,停住,眼睛看向身旁的男人。
伏廷看了看李砚,便知這不是謊言,這不是個會撒謊的孩子。
他臉還是冷著的,卻走開了兩步,站去了門邊。
許久,忽然說:“拋吧。”
棲遲眼一動,不敢相信:“真的?”
就連羅小義都驚駭地掀了一道簾縫看進來,擔心是自己聽錯了。
伏廷被她盯著,點頭:“你要為自己出氣,我不攔著。”
身為一個男人,聽到自己的夫人說想出氣,沒道理阻止。
否則就是向著欺過她的外人。
這也的確是她為自己花錢。
他又說一句:“適可而止。”
棲遲心裡忽而舒坦了許多。
這個男人願意站在她這邊,將邕王帶來的那點氣也壓下去了。
她又看他一眼。
他站在門邊,嫌腰後的佩刀礙事,解下來抱在臂彎裡,就這麼看著她。
她便迎著他視線,將手中籌牌扔了出去。
外面報:有一家已棄了。
伏廷聽著外面的動靜。
競買是先競價,再定要的匹數。
這種玩兒法,隻有外面這群權貴敢開。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要面子,誰也不會輕易收手,眼下有人棄了,可見價已走高了。
他又看向胡椅上坐著的棲遲。
她未坐正,身是微微傾著的,是在側耳傾聽外面動靜,一隻手捻著手心裡的籌牌,塗了胭脂的唇輕輕抿著,眼神專注。
他忽而覺得她這模樣似是無比精通。
隨即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眼睛卻沒再離開過她身上。
簾外幾聲腳步響,傳來皋蘭都督的聲音:“不知夫人竟也參與了。”
伏廷不禁抿緊唇,不語。
棲遲帶笑說:“大都護攢了許久的積蓄,叫我拿來揮霍了。”
他喉結動了動,嘴愈發閉緊。
這哪是他的錢,她竟還給他臉上貼金。
不自覺的,就被戳到了個軟處。
皋蘭都督在外低低道:“北地已有數年未收賦稅,朝中援濟有限,大都護年年仍往各都督府撥錢,軍中更是各個吃飽穿暖、金戈錚亮,料想
這一筆積攢不易,還望夫人珍惜。”
他不知道伏廷就在裡面,竟是好心來勸阻的。
棲遲自然知道這男人的不易,可聽聞此言,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伏廷抱著臂,倚在門邊,眼落在一旁,腮邊咬硬。
她知道他定然是又生出了骨氣,死撐著。
就如同撐了這數年的北地安然一樣。
室內的新露和李砚皆退去了榻邊,不好多聽,怕叫大都護折了顏面。
門口邊的羅小義輕咳了一聲,在提醒皋蘭都督,接著幹脆將他拉走了。
棲遲不緊不慢的,又拋了一個籌牌出去。
知道他一身硬氣,她便當做沒聽到剛才那些話好了。
外面接連有人棄了。
連番的競價,終於隻剩下幾家。
邕王的人,倒是還在撐著。
啪,籌牌落地,僕從喊價。
邕王府的價已高出預期好幾番,惹來一陣驚呼和稱贊。
伏廷聽得清清楚楚,眼轉過來,看見棲遲的手又舉了起來。
他身一動,幾步上前,一把握住那隻手。
“就現在,棄了。”他說。
這個價已經夠讓邕王痛放一筆了,她的氣也該出了。
他之前說適可而止,就是說止在此處。
再往下,可就不一定還是為她自己花錢了。
男人的手掌幹燥粗糙,五指有力,棲遲手腕被握著,半分掙不開。
她隻能往他身上傾,低低說:“已是騎虎難下了,夫君。”
伏廷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生了雙杏眼,說話時眼角微挑,風情畢露。
他不禁恍了個神,一凜神,伸手已來不及。
棲遲另一隻手端起漆盤,直接倒了出去。
一串聲響。
滿室寂靜。
外面,僕從終於高聲報出來:“餘者盡棄,紫竹籌牌競得!”
緊接著,轉身朝那間室門拱手:“敢問競得者是何方貴客,欲購幾匹?”
安靜片刻,門簾裡傳出一道女聲——
“瀚海府,包場。”
第二十章
一聲豪奢語, 引來四面揭簾觀望。
對面的獨室裡, 甚至有人探身問了句:“那是何人?”
皋蘭都督正好走入來陪同,低聲說:“那是咱們北地的大都護夫人, 清流縣主。”
說話時內心也一樣震驚著,沒料到這位大都護夫人會如此揮霍。
可羅小義將他拉走時說了叫他別多管,他一個下官, 也隻能看看了。
那人聞言不再坐著,竟起身出去看了。
一出去, 就見對面垂簾被掀開,走出來個高大英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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