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沒有足夠的幼崽,但天下之大,其他地方還有,甚至境外也有,有私商介入,各地流通,便會快多了。
那男人可比她想的要心思活絡多了,當機立斷就用上了私商。
她打開書函,是都護府請轄下各大商號東家出面議價的文書。
下面加蓋了都護府的府印,是伏廷親手批的。
秋霜小聲道:“家主不便出面,反正對外說的也是東家不在北地,此事要麼還是算了。”
棲遲想了想:“這不是筆小買賣,接了大有利在。何況都護府邀人議價,是為了穩住價,照拂各胡部,事關北地民生,不能算了。”
秋霜明白了,私商接了這樣的生意,若無監管,必然是各家各價,水漲船高,各胡部必然吃不消,都護府才會提前將價議好。
看來家主是想用手上的商號來幫著穩住價了。
“那便還是派個櫃上的出面吧。”
棲遲將書函交給她,點頭:“老規矩辦吧。”
秋霜應下。
“對了,”棲遲又問了句:“今日他何時走的?”
秋霜道:“大都護天未亮便起了,定是為了此事,眼下帶著僕固部去了軍中,料想待商戶們來了便回了。”
棲遲心想,那僕固辛雲定然也跟著了。
……
都護府大門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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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自軍中返回。
“三哥可真夠有魄力的,怎敢用私商,你早前不是還說商人重利?”羅小義從馬背上躍下,看著他三哥直感慨。
伏廷剛下馬,丟開馬韁:“既是為民生,有什麼不能用的,我用的就是他們重利。”
羅小義嘖一聲,往府裡看:“料想人都該到了。”
他想都護府召喚,商戶們豈敢拖延。
城內外,但凡附近商號,能接到書函的皆是有能力接手大買賣的鋪子,本也人數有限,自然是隨招隨來。
隻要穩住了這些大頭,其餘北地各處商戶想做這買賣,也必須要遵守定下的規則,也就不用憂心了。
伏廷正要進府門,忽聽馬嘶一聲,回過頭,就見僕固辛雲手怯怯地自他馬背上縮了回來。
十來歲的小姑娘,綁著胡辮,穿著帶花紋的胡衣,看起來也隻比他的馬高出一點,但凡他的馬抬個蹄,可能就要傷人了。
他提醒一句:“別亂碰,除了我和夫人,沒人能碰它。”
說完進了門。
僕固辛雲愣住,可他說得自然而然,她並未聽錯。
……
前院開園,露天設座,作為議事之所。
十來個商戶被引著走入園中,按序落座。
各門皆有兵士把守,眾人難免惴惴,誰也不敢多言。
棲遲立在假山後,朝那裡看著。
秋霜跟在她身後,小聲說:“隻請了這些人來,那些商號雖也是富戶,但隻做北地本地買賣,不似家主各地鋪展,論財力物力,都比不上家主。”
棲遲輕輕“嗯”了一聲,隨即就看到伏廷大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羅小義和僕固部的人。
商戶們紛紛起身見禮,不敢怠慢。
各自落座後,羅小義拿了都護府的書函像模像樣地宣讀一番。
大意是此番事關北地民生大計,都護府才開放讓私商介入,望各位以大局為重,莫要隻顧眼前小利,都護府也會對商事多加顧念。
棲遲看著伏廷,他也不坐,隻站在那裡,胡服束身,腰上的佩劍斜貼著腿。
她擔心會被他發現,又往後退了一步。
順帶看了一眼僕固辛雲,不出所料,又是眼朝著伏廷身上的。
她心說單論相貌,這男人也有招這小姑娘痴心的本錢,何況還有以往那淵源。
場中,僕從們送了筆墨過去,請各商戶寫下心中認定的價格。
各人左顧右盼,也不好討論,提筆寫了。
僕從便將紙收了,送去上方給伏廷過目。
他拿在手裡一張張看了,又交給僕從,再給僕固京過目。
如此幾輪之後,棄了許多,才算拎出了幾個價來。
伏廷問僕固京:“如何?”
僕固京皺著眉,臉色不佳:“還是太高了。”
棲遲覺得看這樣子,還要耗上許久才能真正論到點上,便讓秋霜先看著動靜,自己先走開去,免得被撞見。
繞到廊上時,聽見那邊傳出一陣呼喝聲。
秋霜小步跑來,告訴她說有個僕固部人因為不滿,覺得商人膽敢欺壓他們胡部,差點抽了手裡的彎刀。
商人不過是地位輕賤的小民罷了,追逐利益而已,哪裡見過他們這架勢,因而鬧出了動靜。
棲遲往回走,想去看看,轉過拐角,就見伏廷在眼前站著,似是等著她的一般。
“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收手入袖,看了看左右:“隨意走過來的。”
伏廷方才就發現她站在假山後了,故意不動聲色,趁他們鬧騰才過來的。
他說:“是酒還沒醒走錯了?”
棲遲聽到他說這個就又記起醉酒的事,又閃過被他抵在桌上的記憶,嘀咕一句:“有時你也夠壞的。”
他眼盯過來:“我什麼?”
她淡淡看他一眼:“壞。”
故意提她的醉態,不是壞是什麼。
伏廷兩眼緊盯著她,心說她大概是沒見識過真正的壞。
還未開口,一道聲音橫插進來:“大都護。”
他眼掃過去,僕固辛雲站在身後一丈開外,垂著頭說:“事已解決了,是我部中魯莽,請大都護回去接著議。”
棲遲輕掃一眼,低低說:“叫你呢。”
他回頭,想起了昨夜她的話,沉沉笑一聲:“聽見了。”
說完大步走了。
僕固辛雲跟著他走了。
棲遲看著他們離去,忽而想起了一些。
她醉了時,有提起這姑娘麼?
第三十九章
畢竟是在都護府裡, 誰敢真惹事。
中途一場喧鬧, 眼下,自然是又安安分分地都坐下了。
棲遲又回到那假山後站著。
反正她也被發現了, 回來倒也不在意再被伏廷看見了,還可以觀望著那頭的動靜。
商戶們人微言輕,在這官府裡面, 也不敢高聲說話,坐地一個比一個端正, 誰開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官府的買賣自然是不敢亂來的,隻是運送往來,成本都很高。”
“是, 首領又需要好的牲畜崽子。”
“還是有些難辦的……”
說來說去,還是想加些價。
棲遲覺得他們是知道如今北地正值民生興起之時,都護府重視, 掐準了這道, 想發些財,在謹慎地試探官府的底線。
僕固京的聲音聽來已有些怒氣了:“皆是狡辭!倘若還是當初, 北地未曾遭災,還輪到你們坐在此處與我們議價!”
他是作為胡部表率來的, 擔著責任在身, 豈能讓步。
牧民是最早經受瘟災的, 這幾年才有所回緩,連賦稅都交不上,哪裡出得起什麼高價, 若非為了北地民生好轉,他寧可不與這些狡詐商人為伍。
羅小義幹咳一聲,提醒老人家莫要動氣,今時不同往日,既然他三哥決心用私商了,還是要給幾分薄面。
僕固京手撫了兩下花白胡須,忍住了,去看大都護。
伏廷在場中緩緩踱步,忽而問:“名下不止一間鋪子的有誰?”
有近十人立即站了出來。
他掃了一眼,又問:“有五間以上有誰?”
坐下去幾個,剩了六七人。
“十間以上的有誰?”
隻剩下了三四人。
“二十間以上的。”
隻剩下了一個。
伏廷看過去,中等身形,蓄著短須的一個白面中年人,他認了出來,就是先前被燒了鋪子的那家櫃上。
“代你們東家來的?”他記得他們東家不在北地。
櫃上的搭手稱是。
“你們東家有多少鋪子?”他問。
櫃上的仔細想了想,回:“約莫……百餘家吧。”
羅小義一聲驚呼:“娘的,這麼多!”
櫃上的訕訕垂頭:“小的也不能斷定,我家東家是做天下生意的,不拘泥一處,各處有專人分管,小的也不清楚具體有多少。”
羅小義想了起來:“是了是了,你們魚形商號那家,我記得,的確是到處都有買賣。”
伏廷說:“那你報個價。”
櫃上的一愣。
羅小義精明得很,知道他三哥意思,當即接話:“正是,你們是這裡最大的商號,由你們報價,別家又能說什麼,他們不服,這買賣獨獨交由你家來做!”
這話一說,在座的各商戶都有些變了臉色,紛紛看向那櫃上的。
秋霜忽而小步走了過來,垂首小聲說:“大都護,家主請您過去說兩句話。”
伏廷眼朝假山看了眼,果然看見那若隱若現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一眼,說:“你們繼續。”
秋霜告退,朝櫃上的看了一眼。
那櫃上的趁機告罪,說要去如廁。
羅小義叫個僕人帶他去,一面與僕固京討論了兩句。
僕固辛雲看著伏廷的背影,他已走出視線,看不見了。
……
那頭,伏廷低頭走去假山後。
這假山是棲遲來後修的,南方式樣,低矮的很,他一進去,幾乎就要碰到頭,隻能一直將頭低著,看著身前的女人。
“要說什麼?”
兩邊狹窄,棲遲幾乎要貼著他,低低說:“也沒什麼,隻是想說,方才我不該與你在廊上鬥嘴。”
伏廷想了起來,先前她說過一句他有時也夠壞。
“就這個?”
“嗯。”
他想笑,看不見她神情,手一託,抬起她下巴:“你是有心耍弄我不成?”
這個時候把他叫來,就為了說這個。
棲遲不妨他忽而託起自己下巴,倏然對上他臉,心口一撞。
他的臉近在眼前看愈發深刻,深目挺鼻,她心說難怪能叫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
伏廷一下對上她的臉,也頓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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