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快要計算出結果的時候停,這意味著之前好幾年的計算全都白費了,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而這個世界早就滿目瘡痍,遍體鱗傷,還能等待多久誰也說不準。
一股濃縮到極致幾欲凝成實體的悲哀在研究所內蔓延,一名女研究員啜泣起來,緊接著又是一人止不住痛哭,很快,絕望的哭聲就連成了一片。他們艱苦奮鬥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們犧牲了那麼多同胞,換來的卻隻是眼前的漆黑。
此時此刻,雷川忘了那些仇恨,竟因為他們的絕望而感到心情沉痛。不再是躺在床上的實驗體,而是漂浮在空中的旁觀者,他似乎能更理智的去看待周圍的一切。
護衛隊隊長飛快跑過來,解釋道,“一個十一級的喪屍忽然闖入基地,破壞了電機房。等絞殺了這隻喪屍,技工才能進行搶修,所以上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電。”
異能滿級為十二級,再往上是王者之境、再往上或許還有聖者之境、神者之境,刨除傳說中的三個境界,十一、十二級的喪屍可算是當世最頂尖的存在,若要擊殺它也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命和時間。
等待的時間似乎遙遙無期,研究員們的哭聲越發顯得絕望。
周允晟是唯一保持冷靜的人,他快速開口,“基地裡還有沒有雷系異能者?能否調派一兩個過來?”
護衛隊長苦笑搖頭,“雷系異能者萬中無一,我們基地隻有雷川一個,他目前正躺在試驗臺上。”
周允晟沉默了,蒼白的臉色哪怕在黑暗中也無法隱藏。雷川本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當目光觸及他單薄如紙的身影時,卻莫名覺得胸口憋悶。他撇開頭,不想再看他。
“替我找紙筆和蠟燭來,我自己算。”周允晟摸索著坐下。
自己算是什麼概念?一個血清蛋白分子式用電腦都要好幾分鍾才能算出來,用人腦估計要幾天幾夜。而那三臺電腦的驗算包含了幾千萬個分子式,人腦根本無法具備那樣強大的運算能力。
大家都以為白博士瘋魔了。一名女研究員忘了哭泣,勸阻道,“博士,您知道計算機斷電前驗算到哪一個步驟了嗎?不知道的話您怎麼算?您臉色越來越差,還是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知道,斷電前我剛好在看電腦。你們回去休息吧,我來算。我自己的身體我有分寸。”周允晟擺手,接過護衛隊長遞來的蠟燭和紙筆。
昏黃的燭光照亮了他堅毅的臉龐,大家苦勸不住,隻得陸續離開。
雷川站得筆直,盯著男人黑漆漆的頭頂冷笑道,“你有分寸?你有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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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博士,您接連兩天沒怎麼睡覺了,您還是回去躺一下吧,沒準兒等您睜眼的時候就來電了。”護衛隊長本來已經離開了,想了想又走回來,低聲勸慰道。
“這個世界等不起,幸存的人類等不起,我更等不起。”周允晟一邊在紙上寫出一連串公式,一邊頭也不抬的答道。
護衛隊長無奈,隻能站在一旁盯著他,三個小時後支撐不住,搖搖晃晃的走了。
雷川環抱雙臂,木然的看著男人在紙上寫寫畫畫。他是鬼魂,不知道疲累,男人仿佛也不知道疲累,這一算就算了三天三夜。當燈光重新亮起,他抬頭去看,直過了好幾分鍾才僵硬而又緩慢的站起來去開電腦。他現在遲鈍的像個機器人。
研究員們聞訊趕來,屏住呼吸去看漸漸恢復開機畫面的屏幕。
周允晟調出運算程式,發現進度條果然歸零了,那一片空白是如此刺目,叫所有人都紅了眼眶,更有人發出困獸般的悲鳴。
周允晟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將自己計算出的結果代入程式。電腦立即根據事先輸入的公式運算起來。有了結果再去驗證對錯,那速度要快的多。
大家驚愕萬分的發現空白進度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升,十分鍾後終於停留在了百分之八十三的位置,然後三臺電腦又開始了正常的驗算,屏幕上不停跳躍出各種各樣的分子式。
他們分明記得,在斷電前,進度條顯示的是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說白博士僅憑自己的大腦就運算出了百分之三的分子式,而且完全正確,這是怎樣恐怖的運算能力?他還是人嗎?
大家這才恍然憶起,白博士是王者之境的精神系異能者,他的運算能力堪比電腦似乎並不是多麼難以接受的事。
研究員們用狂熱崇拜的目光朝白博士看去,之前那些壓抑、絕望,此時此刻都離他們遠去了。他們的領導者是那樣強大,一定能把所有美好的願景都變為現實,他們要做的就是緊緊跟隨他的腳步。
護衛隊長從驚愕中回神,柔聲說道,“白博士您辛苦了,這裡交給他們,您趕緊回去休息吧。”
周允晟點頭,面色如常的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反鎖房門,脫掉白大褂和眼鏡,他趴伏在洗漱臺上急促喘氣,喘著喘著忽然噴出一口鮮血,把洗漱臺和鏡子全都染成了紅色。
站在他身邊的雷川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大聲嘶吼,“你怎麼了?你有沒有事?你他媽的需要趕緊去醫療所看一看!再這樣下去你就要死了!”
這個人是那樣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所謂的不惜一切代價也包括了自己的生命吧?
雷川試圖去抱他,去扛他,去揪他衣領,摸到的卻隻有一團空氣。到最後,他隻能揪著自己的頭發,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人用平淡的表情把四濺的鮮血收拾幹淨,然後暈倒在冰冷的地板磚上。
“快來人啊,白默翰暈倒了!”他急忙跑到外面的走廊,衝路過的每一個人大喊大叫,但是誰都沒有理他,反而放輕了腳步,生怕吵到白博士休息。
“你們的頭兒就要死了,你們趕緊去救他!聽見了嗎?他就要死了!”他跑遍了研究所的每一個角落,聲嘶力竭的吼著,寄希望於某個人或許能看見他,聽見他。
他明明是鬼魂,不會感到疲憊和飢餓,但當他回到白博士的休息間,看見依然倒在地板磚上不知生死的人時,他忽然覺得疲憊至極。
他伸出手,想要探一探這個人的鼻息,卻發現自己的皮膚根本沒有觸覺。他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這人的胸膛,希望能看見一絲起伏。
但是他太虛弱了,那起伏似乎有,似乎又沒有,讓他的心髒也跟著一緊一縮。他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順著牆根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在雙膝之間。
一人一魂就這樣靜靜迎來了黎明。
周允晟咳嗽了兩聲,在劇烈的頭痛中蘇醒,這是用腦過度的後遺症。如果是全盛時期的他,白默翰給出的公式他不用一天時間就能算出來。
該死的B級世界!他在內心狠狠咒罵時刻意圖將自己排斥出去的世界意識,然後踉踉跄跄的爬起來,用水桶內剩餘的水將洗漱間打掃幹淨。
發現衣服上也沾了血跡,他將它們團成一團塞到床底,換了一套幹淨衣服,對著鏡子照一照,確定沒有任何不妥才打開門朝實驗室走去。
“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異常?”他詢問坐在電腦前的研究員。
研究員立即起身九十度鞠躬,用崇敬的語氣說道,“報告博士,沒有任何不妥,目前進度條已經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三點五了。”
“很好,你繼續盯著。”周允晟拍了拍他肩膀,走到恆溫箱前檢查1號實驗體的狀況,從他頸動脈裡抽出十毫升血液,與喪屍病毒混合後放在顯微鏡下觀察。
他沉浸在工作中,把周圍的一切都忘了。
雷川對準他耳朵大聲怒吼,“你他媽是人不是神,你也需要吃飯睡覺!你他媽三天三夜沒吃沒睡了你還記得嗎?你以為暈死在地板磚上一晚就算睡覺?你早晚會把自己的小命弄沒!”
但那人什麼都聽不見,依然一動不動的盯著顯微鏡,脊背微微彎曲,甚至能透過布料看見突兀的蝴蝶谷和脊椎骨,單薄瘦弱的仿佛一折就斷。
如果脫掉衣服,雷川敢打賭,他身上的肉比外面的喪屍還少。他記得他上一次洗澡是一個月前,這在水資源匱乏的末世是很常見的,他當時還被他根根分明的肋骨嚇了一跳。如今又過了一個月,他不知節制的消耗著自己的生命,那些肋骨恐怕更嚇人了。
雷川像一隻困獸徘徊在男人身邊,不時照他的後腦勺來上一拳,卻絲毫沒發現這擊打中再不含怨恨,唯餘滿滿的無奈和擔憂。
在日日夜夜的相處中,他漸漸明白了男人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究竟是怎樣美好的未來。他的抽屜裡放著一張相片,在盛開的薰衣草花田裡,穿著淡紫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迎著金黃的陽光燦笑,頭頂是碧藍如洗的天空,背後是鬱鬱蔥蔥的森林。
他每天都會拿出照片端詳,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明媚微笑。在這靜謐而又溫存的片刻中,雷川也會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微笑。
雷川折騰累了,緩緩走到男人身邊,盯著他漆黑的頭頂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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