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別看了,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福伯將窗簾全部拉上,走到屋外把周允晟叫回來,將偽造的戶口本和身份證遞過去,“先生已經幫你辦好了戶籍,但還有一個月學校就開始放暑假,所以要上學最好還是等下個學期。”
“嗯,我知道,現在進去我也跟不上課。”周允晟乖巧的點頭,拿起身份證看了一眼,表情有些驚訝。
“薛晉怡,這是我的新名字?”
“當然,先生收養了你,你自然要跟先生姓薛,請你把原來的名字徹底忘掉。戶口本和身份證我先替你收著,免得弄丟了。”老管家將東西拿回去,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離開,絲毫也沒想過少年願不願意丟棄自己的過往。
周允晟盯著他消瘦的背影,笑得像個惡魔。他當然知道薛家為什麼要為他取一個跟薛靜依發音一模一樣的名字。薛家好歹是百年望族,在華國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薛瑞三人不在的時候自然安安靜靜,他們一回來少不了舉辦各種宴會,邀請各界名流。
為防客人無意中撞見少年引起懷疑,他們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們不但改造了他的外貌,還奪走了他的姓名,讓他活在薛靜依的陰影中。當薛靜依需要的時候,他就會徹底消失。
周允晟咀嚼著自己的新名字,滿心的暴戾無法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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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靜依得知少年已經改名為薛晉怡,對他越發有求必應,常常凝視著他的側臉出神,眼眶裡蓄滿淚水。
這天,她在琴房裡練習指法,因為長期臥病在床的緣故感覺有點生疏,不得不幾次停下來調整狀態。
“你在幹什麼?”周允晟斜倚在門框上。
“我在練琴。你想學嗎,我教你。”看見少年露出好奇的神色,薛靜依微笑招手。
“你先彈一遍讓我看看吧,我看一遍就會了。”周允晟搬了張椅子坐在少女身邊,大言不慚的說道。
“好啊,那你仔細看。”薛靜依抿嘴笑起來。
歡快的鋼琴曲叮叮咚咚響徹琴房,叫人聽了心情愉悅。周允晟起初還乖乖坐著,聽到後面搖頭晃腦,顛來倒去,很是樂在其中。
薛靜依看見他活潑的小模樣,彈奏的越發起勁。她很久沒這麼快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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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玩得非常投入,都沒發現薛子軒靜靜站在門口。他今天剛到家,本想回房洗個熱水澡,卻被妹妹的琴音吸引了過來。
感情把握的很精準,隻是技巧上存在許多欠缺。但是無妨,技巧可以通過訓練加以彌補,領悟力和情感的投入卻需要天賦。妹妹很有天賦,這是他對她最滿意的一點。薛子軒心中暗自點頭,擺手讓福伯把行李先提回房間。
“好聽嗎?”一曲彈完,薛靜依滿懷期待的問道。
“好聽。”周允晟點頭。
“那你學會了嗎?”薛靜依故意逗他,她並不認為少年隻需看一遍就能學會彈鋼琴,除非他是天才。
但是很不巧,周允晟恰恰就是這樣一個天才。彈奏鋼琴就像編寫程序,隻需利用固定的按鍵創造出富有規律的幾段組合就行了,更何況他還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你坐過去,我彈給你聽。”周允晟將薛靜依扶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坐在鋼琴前,隨便按了兩個鍵。
薛靜依捂著嘴笑起來,但是很快,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一串熟悉至極的旋律從少年飛舞的指尖溢出,比她之前彈奏的更輕快,更靈動。
他眼睑微合,表情沉醉,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琴音時而宛轉悠揚如翠鳥啼鳴,時而輕柔緩慢似鮮花綻放,時而靈動活潑像露珠滾落,第一小節演奏完畢,進入節奏更快的第二小節,他弓著背,叮叮咚咚的敲擊琴鍵,仿佛有無數雨點落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藍盈盈的湖泊裡,激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初夏時節的清晨,景色美得像仙境。少年用看不見的琴音勾勒出這樣一個活靈活現,美輪美奂的仙境。
不隻薛靜依聽呆了,連薛子軒都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一曲結束,周允晟將手擺放在膝蓋上,問道,“我彈錯了嗎?”
“你以前學過鋼琴?”不等薛靜依回答,薛子軒大步走過來,頭一次用專注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少年。
“沒學過,看一遍就會了。”周允晟盯著自己的雙手,想起上一世的情景。
上一世,也是在薛子軒回來這天,薛靜依教他彈鋼琴。那時候他還隻輪回第二次,除了黑客技術並沒有掌握別的什麼技能。但他自詡聰明絕頂,認為彈鋼琴不過是小菜一碟,隻看了一遍就把薛靜依的演奏完美復制了出來。
但薛子軒的態度卻和現在完全不同。他走過來狠狠壓下琴蓋,差點碾碎他依然擺放在琴鍵上的十指。
當他痛呼出聲的時候,他一字一句警告道,“你的琴音就像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散發出腐朽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今後再碰鋼琴,我就把你的雙手打斷。”話落轉身離開,從此再也不看他一眼。
當時周允晟暗地裡咒罵薛子軒變態,雞蛋裡挑骨頭,並堅定的認為自己的彈奏沒有問題。直到很久以後,他終於擺脫反派系統的控制,敢於在輪回中傾注自己的喜怒哀樂,並真心實意的愛上某個人,才真正明白薛子軒這番話的含義。
他的琴音沒有感情,所以是缺失靈魂的行屍走肉,也許外行人看不出問題,但薛子軒卻在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不適。
薛子軒在現實中極其冷酷,沒有同理心,沒有道德感,沒有是非觀,就像活在黑白默片中的怪誕人物。所以當薛瑞讓他帶黃怡回來時,他明知道父親想挖取少年的心髒,也感覺不到任何問題。
唯一能讓他的生命變得鮮活而又灼熱的東西就是音樂。一旦往他耳膜內灌輸足夠動人的音樂,他冷酷的心就會變得柔軟無比,反之,誰若是玷汙了音樂,他就會陷入狂怒。他絕不會嫉妒比自己更有才華的音樂家,在他看來,他們是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他崇拜他們,維護他們,下意識的向他們學習。
也因此,薛子軒在音樂界擁有極高的聲譽和極好的人緣。他每年都要捐一大筆錢給音樂機構,以便能培養出更多富有才華的音樂家。
薛子軒很少把誰看進眼裡,但是現在,他走到少年身邊,居高臨下的盯著他,目光灼熱的可怕。
“我沒學過鋼琴,家裡窮,沒那個條件。”周允晟站起來,模樣局促不安,實則非常享受對方的注視。引起薛子軒的興趣正是他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如果想讓一個遊戲變得更好玩,那麼就一定要不斷的制造矛盾和衝突,薛子軒正是他擾亂薛家的槓杆。
薛子軒了然的點頭,目光更灼熱幾分。黃怡的家庭條件他是知道的,之前恐怕連鋼琴都沒見過,更何論彈奏,如果隻聽一遍就能彈到這種程度,那麼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恐怕還在自己之上。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薛子軒並沒有被狹隘的嫉妒心控制,恰恰相反,他感到非常愉悅,不,或許用興奮來形容更為貼切。他樂於沉浸在優美的樂音中,那讓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還在跳躍,血液還在流動。他希望人類能創造出更多更好的音樂,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妙。
他破天荒的綻放出一抹微笑,問道,“彈奏剛才那首曲子時,你感覺到了什麼?”
周允晟用略微發幹的嗓音說道,“就像,就像清早起床,呼吸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感覺,很高興,很有動力。”
薛子軒伸出手想要拍打少年發頂,見對方偏頭躲避,愉悅的心情絲毫未受影響。
“你的感覺是對的,那首曲子就叫《清晨》。我再彈一首曲子,你看好了。”他在鋼琴前落座,脫掉純白的絲質手套,認真彈奏起來。
毫無疑問,他的演奏水準遠超同時代的音樂家,他對生命的領悟是病態的,怪誕的,但恰恰因為這種病態與怪誕,讓他的琴音帶上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衝擊力,這種衝擊力能夠直接撞入聽眾的靈魂。
他取得的成就越來越多,走得也越來越遠,直至把所有人都拋到身後。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孤獨感是多麼強烈,他渴望擁有一個能引起共鳴的伙伴,一個能用音樂撼動他靈魂的存在。
大氣磅礴的琴音在空氣中久久回蕩,一曲結束,他收回雙手朝少年看去,“學會了嗎?”
“學會了。”
“現在彈一遍給我聽。”薛子軒讓出位置。
薛靜依坐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略帶青紫的指尖用力掐住衣擺。明知道不應該,她依然希望少年無法完成演奏,那樣哥哥就不會把溫柔而又專注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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