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笙用了隱身文具,將整個程家大宅搜了個遍,連那棟西洋小樓都沒放過。
最終,他在徽章手冊提示的“灶臺”底下,找到了[亂世徽章],又在另外三個地方,發現了以下線索——
1.程既明生前的書房仍保持著原樣,在書架最底層的一本書裡,夾著一張不同於他筆跡的便箋,疑似是別人寫給他的,上面是一句古詩“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落款沒有名字,隻有一個半弧形、月牙兒似的紅色記號。
2.程老太爺的住處裡,翻到一封信,落款赫然是吳笙魂穿的這位白先生,內容是程老太爺讓他查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需要見面詳談。
3.西式小樓,程嘯南的書房裡,吳笙在書架底下的地毯上,發現一枚圓柱形的印章,應該是掉到地上滾進去的。印章上方雕著一個極精巧的小獅子,但獅身上染了一點黑,像血跡,印章刻的是“豫生”——杜錦年,字,豫生。
徽章不難找,線索卻讓人細思極恐。
吳笙將便箋、徽章、信,悉數裝進懷裡,從最後搜索的程嘯南房間溜出來,準備趁夜回趟白公館——程老太爺委託白先生調查的,很可能就是程既明被綁架的事,白公館裡或許還有更多資料線索。
一出書房,他就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那味道來自程嘯南的臥室。
臥室前,福壽會和海幫的弟兄一雙雙眼睛熬鷹似的瞪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不過其中有兩個,似被這味道攪得不安生,小聲罵罵咧咧著:“媽的,勾得我癮頭都快犯了。”
吳笙悄悄回到書房,從窗外的陽臺出發,向著臥室方向,一個陽臺一個陽臺的跳,跳棋似的最終落進臥室陽臺。
落地簾擋得不嚴,留下一道窄縫,泄出燈光。
循著縫隙往裡看,燈光大亮的房內一覽無餘——一個丫鬟坐在床邊,正拿著鴉片煙槍,往程嘯南的嘴邊遞。她的動作很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伺候。繚繞煙霧裡,掛著吊瓶、已臥床不起的程家大爺,掙扎著偏過頭,一口一口吸得慵懶而滿足。
中毒也不耽誤吸大煙,吳笙忽然覺得兇手下毒真是多此一舉——程嘯南這樣的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禍害死,真有仇,坐等就行了。
回到白公館時,吳笙看了一眼時鍾,赫然發現距離他魂穿進來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小時!
一晚上都在程家大宅裡應付各路人馬,搜尋各方線索,他竟然沒有感覺到時間流逝了這麼多!他原本想著搜完白公館,再琢磨存檔點的問題。
不過眼下看來,這裡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是1:1對應的,這種情況在6/23的古堡和9/23的腦內地獄,都曾出現過,往往是鸮內時間已經超過五小時,可現實時間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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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慢之,則安之。
吳笙不再想這些,一頭扎進白先生那堆滿了資料的書房,開始了龐大的翻找查閱工作。
一直查到天亮,一無所獲。
整個資料海洋裡,兇殺、搶劫、通奸、牛被偷了、狗跑丟了各色案件都有,唯獨沒有和程家有關的,哪怕隻言片語,都沒有。
這就很奇怪了。
就算程老太爺委託他的不是程既明綁架案,而是其他事情,也該有記錄的,如此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可能——記錄被拿走或者毀掉了。
可能是白先生自己毀的,也可能是不希望他繼續調查的人毀的。
因為吳笙在一本不起眼的、很可能是白先生原創的詩歌手札裡,發現一張夾在其中的字條。
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毫無筆體,隨意得連親媽都夠嗆能認識。
幸虧字夠大,字數夠少,所以還能勉強辨別——多事者,死。
這張字條有落款——半落池梅春亦殘。
半落池梅……
吳笙定定看著那落款,慢慢拼出一個字:“……海。”
……
一切線索,都因為這個浮出水面的字,連上了。
蒙在兩條人命上的疑團已然漸漸散去,露出了清晰脈絡,可——
吳笙掏出那枚程嘯南書房裡找到的、疑似染血的印章,眉頭深鎖。
杜錦年究竟在哪兒?
馬不停蹄回到程家,天光已大亮,程家院內已擺起法事場地,僧侶們正陸續就位,下人們忙碌穿梭。
程老爺子詐屍的事情,一夜之間已傳遍程家大院,吳笙回來的路上,甚至都聽見了臨近街坊議論這事兒。外人說這事兒,就是看個熱鬧,可身在程家大宅裡的這些人,則實實在在擔驚受怕,無論家丁丫鬟,也無論強壯孱弱,每個人眼裡都帶著驚懼,往來盡可能離靈堂遠點——老太爺還躺在靈堂呢,等下就要成殓入棺了。
吳笙看著這氛圍,心裡隱隱有了個計劃。
他不知道杜錦年在哪裡,但一路查案到現在,至少也要把真相抖落出來——給枉死的程既明,一個說法。
“白先生,可算找到你了——”伴隨著嘹亮嗓門,自家隊友大大方方走過來。
吳笙十分配合地站定,看著一身粗布短褂的錢艾越走越近:“怎麼,你家大爺找我?”
錢艾已到跟前,小聲嘀咕:“我找你。”
院內的嘈雜,蓋住了二人的交談,從旁人看,就像下人在和白先生說話,實際上,老錢正在向自家軍師傳輸連夜八卦來的成果——程家二爺再婚史。
程既明的原配叫周蘭欣,難產去世的,女兒留住了,大人沒留住。那之後程既明曾發誓不再娶妻,也拒絕了所有說媒的三姑六婆,誰知道有一次在外應酬,酒醉之後醒過來,身邊就躺著海慧萍。
程既明是一個溫和識禮的男人,就算沒有海幫的壓力,這種情況,也是要對海慧萍負責的,就這麼,海慧萍進了程家大門。面上,是程家二爺酒後縱情,但私底下,有傳言說是海慧萍做的局。畢竟海幫曾幾次找人上門說媒,很明顯,是海慧萍先相中了程二爺。
吳笙已經捋出了脈絡,錢艾這番信息,則是補充了更多細節。
錢艾重新混入人群,吳笙環顧大院裡的眾多僧侶,一秒鎖定最順眼那個。
一個眼神,小和尚就過來了,反正院裡還亂哄哄的,來回走動也沒人在意。
“要我做什麼?”一到跟前,徐望就問。
吳笙樂了:“你不先打聽打聽任務進展?”
徐望把小光頭一揚:“反正你最後肯定能交卷,過程什麼的都是虛妄。”
【喜歡就摟過來,撲倒,辦事。】
昨夜某個隊友給的十字箴言,不合時宜地閃過腦海。
吳笙忙收斂心神,說:“我的確有個計劃,需要你擔當主力。”
徐望點頭:“要我做什麼?”
吳笙說:“戲精附體。”
第164章 大亂
況金鑫被抓住的時候, 池映雪正在喝荷蘭水。
今天是老太爺成殓入棺的日子,應九卻讓福壽會的這幾個兄弟滿程家大院地溜達。明面上像是幫苦主看家護院, 暗地裡卻和他們下令, 不能放這大宅院裡的任何一個人跑掉。
池映雪有預感要出事, 便把這一情況和推理分析的任務都交給了前院的自家軍師,而後怡然自得地逛起了程家大院, 逛著逛著,還讓他弄來一瓶荷蘭水。
其實就是帶著點薄荷味的汽水, 不算十分好喝,但有一種甜甜的清涼。
人是在後花園牆根底下逮著的,池映雪也正好逛到附近,聽見騷動, 就過來了, 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被三個福壽會弟兄圍在中間。
“小五爺——”見他過來,三個兄弟畢恭畢敬喊了一聲。
“嗯。”池映雪淡淡應。
這位同學當爺那是有天賦的, 不用拿腔拿調,擺出最真實的自我,就是少爺樣。
被三人圍住的少年, 模樣很普通,扔人堆裡就沒的那種, 隻一雙眼睛挺大挺圓,看著透亮。就是那身衣服極醜,不知哪淘換來的, 和圍牆一個色系,往牆根一杵,自帶隱形功能。
這樣都能被發現,福壽會弟兄也是火眼金睛。
池映雪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三個福壽會弟兄:“想跑?”
應九讓他們“不能放走一個”,故而池映雪很自然認為,小孩兒是程家院裡的,正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準備翻牆落跑。
不料一個福壽會弟兄卻道:“他在牆根鬼鬼祟祟半天了,不像程家的人,剛問了幾個丫頭、雜役,都說不認識。”
另一個則煩躁地插嘴:“我早說了,根本不用問,這一看就是個小毛賊,趁亂進來想撈點油水……”
池映雪原本一點心思沒放這兒,準備直接押了人交給應九,順帶再把這插曲告訴吳笙,至於人怎麼發落,這個支線是不是有用,是那二位操心的事兒。
可一個“賊”字,觸動了他的神經。
【錢艾說看見一個賊可能是他,但沒逮住,人就跑了。】
池映雪再次看過去,卻是第一次認真打量少年。
不看別的地方,就看眼睛。
那雙眼睛也在看他。
有點慌,但沒有害怕,反而是一點點盤算,藏在那慌張後面,有條不紊,循序漸進。
池映雪眼眉舒展,淺淺地笑了。
就是了。
別人都覺得小四金單純沒心機,其實才不是,他鬼著呢,隻是他鬼得很安靜,很無害,輕易不帶殺傷力,所以在徐望的跳脫和吳笙的張揚裡,成功隱形,就像他現在穿的這身衣裳。
“我押他去見九爺,你們再在周圍找找,看還有沒有同伙。”池映雪笑得淺淡,收得悄然。
況金鑫跟著抓了他的這位小五爺,走了一段路,眼見越走越偏,四下無人,他猛地用肩膀往旁邊人腰側一撞!
腰側肉薄,最不扛撞,如果頂寸了,直接拉傷都是有可能的。
況金鑫怕把人真撞壞了,所以沒用發狠的力氣,隻想著爭取點時間,脫身就行。如果這一撞不夠,他還會用文具——總之,脫身計劃已想得很周全。
師父讓他放風,他照做,但現在失敗了,他就得先保全自己——他的安全,是軍師順利交卷的條件之一。
況金鑫自認這一撞出其不意,可對方像早有預料,竟然躲開了。
況金鑫撞了個空,整個人往前踉跄撲去,可在馬上要倒的時候,又被人拉了回來,還沒站穩,手裡就被塞了一瓶汽水。
不,是半瓶。
況金鑫拿著汽水,在淡淡薄荷味裡,茫然看著面前的人。
從被抓到現在,他光想著逃跑了,壓根沒真正看過這位。
可目光剛落上去,對面人就開口了:“醜。”
況金鑫愣住:“嗯?”
對面人皺眉:“你這身衣服,太醜了。”
況金鑫恍惚了一下,然後,眼裡浮起一點不太確定的、小心翼翼的欣喜:“小雪?”
池映雪對於自己這麼晚才被認出來,有點不太開心,但看見況金鑫眼裡的喜悅,又覺得自己還挺重要的,於是“我很重要”蓋過了“我不好認”,池映雪的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隊長他們也在這裡嗎?”況金鑫四下張望。自己和池映雪都出現了程宅,怎麼看都不像巧合。
“都在前院。”池映雪給完肯定答案,又簡明扼要逐一介紹,“隊長念經,軍師查案,老錢守靈。”
“……”況金鑫想第一個去見錢艾,送不了溫暖,搭把手也好。
“汽水。”頭頂又傳來池映雪的聲音,就像急著示好的小孩子。
他們面對面站著,原本就近,是個講悄悄話的合適距離,可池映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靠得更近了,況金鑫魂穿這位比貓五矮了太多,近到這種程度,他就非得仰起頭才能看見池映雪的臉了。
可他沒仰。
隻是很配合地喝了一大口汽水,然後呼出一口涼氣:“薄荷味的。”
池映雪沒等來抬頭一笑,有點失落,連帶著剛剛相認時,對方眼裡的那點欣喜,都好像成了幻覺。
況金鑫好幾天沒衝他笑了——就在那晚之後。
被拒絕的是自己,被數落分不清喜歡和寂寞的也是自己,結果被人躲著的,還是自己。
而且況金鑫不是明躲,他還會和他說話,討論戰術,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如果隻有兩個人,每次聊不到幾句,他就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跑掉,溜得比泥鰍都快!
池映雪從來沒執著過什麼,他隻拿抬手就拿得到的,伸手就碰得著的,輕松省心,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再松開,事實上他也從沒真正想留過什麼。
最開始況金鑫也是在他面前的。
他都不用伸手,抬起眼,就能看見那人衝他笑。
但是那人衝誰都笑,他就想把他扣在自己身邊,隻看自己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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