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策從沒見過這麼胡攪蠻纏的,虧得他向來對女人比對男人多雙倍的容忍,一口氣堵著咽喉,幾乎是一字一頓,“你在說些什麼?”
“能不能不要無理攪三分?”
“到底是誰在無理攪三分……還不讓她滾,戳在這兒幹什麼,看戲嗎?”後面是對門邊的粗使婆子說的。
今秋正要拉那丫頭離開,隋策卻爭鋒相對地出聲喝止,“不許走!”
今秋:“……”
她定在房中真是左右為難。
商音扭頭質問他,“你憑什麼不讓她走?”
“就憑你剛剛那番話。”青年唇角微動,抱起雙臂,“我不服氣。”
“你不服氣?”
她吵上了頭,腦子一熱衝口而出,“告訴你,我才是重華府的公主,是這裡做主的人,你知道驸馬的‘驸’字是什麼意思嗎?”
正是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隋策的臉色頃刻就變了。
商音看得分明,心裡頓時便有些後悔。
但說都說了,後悔也沒用,隻好愈發理直氣壯地挺著胸膛,勉強撐起她的架子。
視線中,他面頰的筋肉仿佛隨著咬牙的動作若有似無地一緊。
她眼神是鋒利的,腿腳卻隱約在敲退堂鼓,甚至萌生出他會不會打自己的念頭。
商音不著邊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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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對方動手,她要躲嗎?
他常年練重劍,一掌下去,肯定會很疼吧……
但最後隋策什麼都沒說,青年的臉上閃過那種,或許能夠稱之為忍辱負重的神色,繼而認命般地微微點頭。
“你說得對。”
他贊同了一聲,把目光別開了,“是我吃飽了撐的,忙活一上午替你打聽宮中消息。”
“我活該。”
“以後這府上,公主殿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高興就好。”
言罷,便不欲再管這家裡糟心的是是非非,抬腳幹脆利落地走了。
商音在他背後張了張口,像是想叫住他。
可終究是沒敢,隻情緒復雜地盯著他身影良久,才不是滋味地低下頭。
作者有話說:
我們的傳統技藝是,吵架之後必有感情升溫。
請期待每一次的吵架,感謝(x)
驸馬,原意就是“副馬”,驸馬都尉最開始是護送皇帝出行時旁邊的車輛副駕駛,因為有公主女婿擔任過這個職位,於是此後成為了慣例。
這裡“驸馬”的“驸”,音音是用以理解為“副”或是依附的“附”來嘲諷綠寶兒。
*
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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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隋策這一走, 就沒再回來。
月上西樓,“杯莫停”的階梯間忙著上菜上酒的伙計正靈活地穿梭其中,放著各色佳餚陳釀的託盤被他們高高舉過頭頂, 任身形如何急促,愣是沒讓盤子裡的湯汁灑出半點。
海碗大的酒杯被人幹了個空, 重重地落回桌面。
很快又迅速滿上,濺得周邊皆是水漬。
對面的人問:“這壇沒了, 你那兒還有嗎?”
付臨野一邊捧起腳下的酒壇子給他開封, 一邊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大哥, 悠著點……明日還要上值呢。”
隻見他抹了把唇邊的水漬, 對著虛裡放狠話, “我隋策這輩子要再幫她的忙, 隋字倒過來寫,我姓狗!”
“不至於, 不至於。”付臨野趕緊替他斟好一大碗,適如其分地勸道, “不過是幾個外人而已,不值當你們倆鬧得這麼僵。”
“是——鄙人孤陋寡聞,不了解她們這些娘娘公主們的習慣。”
他語氣帶著一點冷嘲, “我倒也並非什麼大聖人,有將天下一視同仁的胸懷,隻是拿僕婢出氣這種事, 我不屑, 也不齒。”
“是是是。”對方從諫如流地將海碗推過去, “別和她們一般見識, 女人家嘛, 對不對。”
“不。”隋策擺擺手, 半挑起眉,“你根本不了解宇文笙這個人,她實在太懂得怎麼戳人的痛處了。話不用多,兩三句,字字都能精準地剜在要害上。
“也就是她生在錦衣玉食的富貴窩裡,若長於民間,就這個性子,你看她能不能活過十八。”
這言詞聽著就有幾分危險了。
“厲害厲害……”付臨野先是打著馬虎眼認同,“大嫂這絕技果真令人嘆服,那……”
他戰戰兢兢地窺著羽林將軍的表情,“你,沒動手吧?”
隋策的眼風掃過去,隱有慍意,“你覺得呢?我是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他笑道,“我這還不是擔心你。”
怕你一怒之下送全家一份滿門抄斬的新年大禮。
“擔心我?是擔心我對她不敬,惹麻煩上身吧?什麼驸馬都尉,羽林衛大將軍,都指揮使……看人臉色換來的。
“是我想尚公主的嗎?我不尚主難道就不配拿四品官銜了嗎?”
付臨野覺出他情緒有異,正在闖大禍的邊緣徘徊,於是趕緊豎著指頭噓,環顧左右,提醒說:“哥,小點兒聲!”
隋策渾不在乎,“當年我放棄會試選擇行伍時,如果知道功成名就換來的會是這個結果。我還不如去科考!”
言至於此,商音那句話陡然就響在了耳邊。
——你知道驸馬的“驸”字是什麼意思嗎?
他胸口一悶,不禁又往嘴裡猛灌了一碗。
本來以為她也沒這麼糟。
偶爾使點性子,發發脾氣,他聽習慣了就當耳旁風,不是不能忍。
至少本性純良。
現在看來,真是自己高看她了。
“宇文笙就是宇文笙,所以我從前討厭她不是沒理由的。”
隋策振振有詞地斷言,“她是真沒有一處招人喜歡的地方!”
“這皇帝女婿,誰愛當誰當,小爺還不伺候了!”
皇家的家事,付臨野不敢插手,隻能道:“別急著說氣話,想想之後怎麼辦,你現在出來了,公主那邊兒呢?”
“她?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還能怎麼樣?”說完一推桌子,站身而起,就給付御史安排得明明白白,“今天我不回去了,借你家讓我睡一晚。”
*
富貴坊,蕭蕭寒月下的重華公主府裡。
商音站在窗邊,探頭往疏影橫斜的院外瞧了好久。
時近子夜,冷風裹挾著幽玄的霜雪,她乍然受激,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關上吧殿下。”今秋合攏兩扇檻窗,給她緊了緊衣袍,“外面涼意重,當心進了寒氣。”
商音心不在焉地垂首應了一聲,剛回到拔步床邊坐下,抬眼瞥見隋策常睡的小榻上,毯子還掉了半截在地,她忙又跳下去,上前給他牽好,將邊邊角角都撫平,還要理清褶皺,待收拾得整整齊齊了,這才慢吞吞地走回床。
臥房的燈已熄,屋中隻剩昏暗不定的一盞,照著渾濁的兩片人影。
今秋把周遭的紗帳放了下來,正要轉身離開,商音好似想到什麼,驀地拉住她,問說:“外,外間留門了嗎?”
大宮女回說“留了”,繼而拍拍她的手背安慰:“殿下放心,驸馬若是回來,庖廚裡還溫著熱食,不會餓著。”
商音訥訥地點頭,遲疑且緩慢地松開手,心事重重地躺下。
然而才挨著軟枕,卻又起身了,“诶。”
她從紗帳的縫隙裡鑽出一顆腦袋,“如果他回來,你就同他說我已經熟睡了。”
今秋依言答應:“是。”
守夜的最後一盞燈被挪到了珠簾後,隔著帳幔暈出模糊不清的顏色。
商音看向高處的床頂出神,輾轉了無睡意,卻一直悄悄留心著院中的動靜,總感覺能聽見熟悉的開門聲。
可惜直到天光大亮,也沒有人打擾她的“好眠”。
隋策與付臨野皆有公職在身,不管睡沒睡好,寅正三刻雷打不動,都得去朝裡應卯。一個去都察院,一個上羽林衛所,各自頂著青黑的眼圈分道揚鑣。
鴻德帝對宇文效的處罰來得比想象中還快,夏侯勤被革職,負責當夜安定門守備的校尉也一並免去了官階,發回原籍。
至於六皇子,據說是被放出了宮,禁足在大慈恩寺抄經書,卻不知期限幾時,這大約就得看皇帝的心情。
驚馬事件至此算是小人得了報應,庸才自食其果,挺皆大歡喜的一個結局,隻是當事人都沒什麼心思關注……當事人冷戰去了。
隋策檢查完各處的巡防時,恰是正午。
他上任兩個多月,對於手裡的公務早得心應手,半日的光景就處理妥當了,幾個下屬邀他一塊兒在衛所裡吃飯。
這廂剛答應,值房外便有一個羽林衛上前來報。
“將軍,宮門處有客求見,說是……重華府的人。”
聽得“重華府”三個字,隋策的眉梢就輕輕挑起,旁人隻當是公主殿下惦記他,少不得露出揶揄的笑。
隋策:“知道了。”
他不動聲色地開口,極其自然的往外走去。
畢竟無論內心如何反感,面上還是不能展現分毫,要淡定,還要高深莫測,高深莫測……
永平城冬日的天蒼蒼茫茫,他一出衛所,迎頭就看見了——
隋策不解地皺眉:“今秋?”
細瘦伶仃的宮女臂彎處還挎著隻裝有脂粉盒的籃子,儼然是上街採買。見他現身,便十分規矩地款款一拜。
“驸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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