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把所有人叫醒的,是羅四方接到的一通電話:“學生會查寢?這麼突然?”
“我們現在趕回去來得及嗎,”羅四方有點絕望,“我們寢室有一口鍋,一個變壓器。出來的時候都沒藏。”
李言安慰他:“我們寢室偷偷買了個冰箱。”
有人表示:“冰箱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李言:“快夏天了,離譜嗎。”
總之查到這種違規電器,扣的不是寢室分,是學分。於是一聽說學生會要查寢,一群人連忙從海邊趕回去。
“半小時——”
“讓樓裡的的其他兄弟們多拖會兒,應該還趕得上。”
“怎麼拖?”
“賄賂一下學生會?”
“……”
這裡打不到車,公交車班次也少。
但路邊有可以掃碼的自行車,可以騎到兩三公裡外的地方再換乘別的車。
一群人就這麼迎著海風,騎自行車往回趕。
海岸邊,日出的光點亮海岸線,美得像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虞尋撥了一下自行車鈴,突然低聲喊他:“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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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學期,搬出去住吧。”
雲詞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了一句“好”。
他頭一次覺得,上大學之後,未來原來是看得見的。
想做什麼,和誰在一起。
近得伸出手就能抓住一樣。
隻是這個年紀,褪去青澀,卻也沒真正成熟,甚至還沒見過現實真正的模樣。
以至於他忘了未來,並不可測。
-
一個多小時後。
他們剛趕回宿舍樓樓下,學生會已經查完寢了,收獲了一堆違規電器,甚至還有一臺冰箱——大得拖都拖不走。
虞尋走在最後,手機又響了。
“你姑姑又發病了,”他接起電話,對門阿姨在電話裡說,“我早上剛出門,就聽見門砰砰砰的聲音。”
“哦唷,嚇我一跳。”
“之前聽你說還穩定了一些,怎麼又那麼大動靜啦。”
離開海邊後,耳邊就沒有風聲了。
虞尋站在寢室樓門口,沒有進去,他最後說:“知道了,我馬上回來。”
第七十七章
學校宿舍樓大堂, 聞聲而來的高平陽在咆哮:
“誰買的大冰箱,還想炸寢室啊?不是,這冰箱是怎麼拖進來的???”
李言作為他們寢室代表, 被高平陽揪著脖子, 他解釋說:“……就裝紙箱裡帶進來的。”
高平陽:“宿管沒查?”
李言:“我騙大爺說是雕塑系的專業課作業, 我做了個斷臂維納斯,石膏體很脆弱, 不方便打開給他看。”
“……”
“你雕塑系?”這跟高平陽記憶裡的李言對不上號。
李言:“都說了是騙。我的專業當然也是瞎說的。”
“…………”
一陣沉默。
隻有流子短暫拋棄了敵我立場,不由地鼓掌贊嘆:“牛逼,這波算你厲害。”
兵荒馬亂間, 雲詞發現周遭少了一個人。
虞尋不在。
-
從學校回家的這段路, 虞尋走過太多次了。
以前, 這段路是從西高開始。
西高學校後門的牆可以翻, 中午會有學生翻出去吃飯,也有人翻出去買東西,他不在這種課間翻牆, 翻牆的時間取決於什麼時候接到鄰居阿姨,或者派出所打來的電話。
七班其他人,甚至老師都已經習慣教室裡突然空了一個座位。
嚴躍也因此把他當重點觀察對象, 每天盯著。
……
現在是從南大——這座城市的另一個方向趕回去。
但對他來說,這兩段路沒有什麼區別。
虞尋不知道虞瑩的情況,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整個人習慣性緊繃著。
直到快下車,他才想起來沒跟雲詞說一聲。
他低頭去看手機, 準備發消息。
看到雲詞給他留了兩句話。
yc:[趕不回來的話]
yc:[明天幫你請假。]
這兩句話, 什麼都沒問, 但又什麼都說了。
到站後, 虞尋跑下了車, 拐進小區裡,又一路飛奔上了樓。他做這一系列動作已經不需要思考,像某種條件反射,跑的時候腦子裡什麼都沒想。
站在家門口。
他甚至還懷揣著一絲希望想,這次應該不會太嚴重。
醫生都說好轉了。
快好了。
……
上次虞瑩給他打電話,還說她最近在畫畫,畫陽臺的那盆花。下次他回來給他看。
然而鑰匙轉動後,門打開的那一刻,他不小心踩在一張紙上。
整個房間都是暗的。
沒有開燈,蜷縮在角落的女人聽見動靜後瘋狂尖叫起來,撕裂耳膜般的尖叫持續了很久。
虞尋沒再往前邁步,他小心翼翼地蹲下,連聲音也放輕:“是我。”
女人仿佛沒聽見。
虞尋想伸手:“我回來了,別害怕。”
女人叫得更加撕心裂肺。
她整個人狀態極端且混亂,控制不住地伸手,摸到邊上的小擺件,然後往虞尋出聲的方向胡亂砸了過去。
視線不明朗,虞尋沒能避開。
擺件頂上尖銳的部分劃過他額角,但他像是沒有知覺一樣,毫不在意。
虞瑩對此渾然不覺,隻是嘶啞地不斷重復著同一個字:“……別。”
“別。”
別過來。
“別。”
你別過來。
“……”
有那麼一剎那,虞尋的記憶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虞瑩精神狀態還正常,也比現在年輕,還是少女模樣。
他小時候跟著奶奶生活,老人家年事已高,生活不方便,再之後,虞瑩就出現了:“我能帶他,帶他轉出去讀書。我們那的中學比這裡好,反正我也沒孩子,以後他給我養老。”
奶奶躺在藤椅裡,愁著臉:“說什麼傻話,你還沒結婚,帶著個孩子,以後怎麼辦。”
虞瑩笑著說:“那正好,要是別人因為這個看不上我,我也不稀罕。”
她又扭過頭,看著邊上到她腰那麼高的小孩說:“你跟不跟我走?”
對他來說,虞瑩是姑姑,但卻更像母親。
一個年輕女生帶著個快十歲的孩子,確實很不容易。
甚至背後還經常被人造謠說闲話:“她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就有孩子了,背後指不定多亂。”
那時候的虞尋還不懂什麼叫為人處世,他從小沒爹沒媽,野慣了。
虞瑩常教育他:“做事別衝動。”
虞尋聽話並不是虞瑩的教育起了什麼作用,而是他發現最後爛攤子還是虞瑩去收拾——別人背地裡說了她闲話,但她還得去好聲好氣跟人說話,因為這個人是他們房東,而這套房子是虞瑩目前能力範圍內為數不多能租得起的了。
……
“以後我養你。”
“我照顧你。”
虞尋常常對她說這兩句話。
虞瑩不當回事,笑著追問:“以後是什麼時候?”
那時候虞尋在她面前還會裝裝酷:“等我賺錢了。”
虞瑩隨口應道:“行啊。”
然後她又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下他額頭,調侃,“小小年紀已經學會畫餅了。”
再後來,虞瑩戀愛了。
兩人很快結了婚。
那個男人最初表現得一切正常,說自己是做生意的,也確實陸陸續續給虞瑩買過不少東西。
雖然也有人提醒:“還是多觀察觀察吧,你帶著個孩子,他就真沒意見?你別怪我說話難聽,但正常人都會介意,碰到這種不介意的反而……這事我總覺得怪。”
一語成谶。
……
過了不知道幾小時,虞瑩終於筋疲力盡。
虞尋找時機靠近,給她喂了藥,她這才安靜下來。
他喘了口氣。
剛才漫長的時間裡,他感覺自己也在跟著喊叫,隻不過那些聲音被掐斷在喉嚨裡,發不出半點響聲。
然後他才起身去開燈,收拾房間。
屋子裡很亂,東西被扔得到處都是。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張畫。
紙上的畫能看出畫的時間段不同,剛開始還被人用彩色畫筆一筆一劃地畫著,然後到下一階段,大片大片的黑色筆跡在上面胡亂劃著。
一道,一道,又一道。
像一道道傷口。
順著這些黑色筆跡,他腦海裡閃過另一些片段。
初中,虞瑩結婚後,他開始住校。
雖然虞瑩和他說過可以住在家裡,沒有關系,但他還是堅持搬了出去。
搬出去之後,他和虞瑩聯系減少。
等發現她精神變得異常,已經是他初三畢業、正要升高中的時候。
——“他打你,警察為什麼不管?”
——“明明報警了,他們都來了,為什麼不抓他。”
回應他的,是虞瑩的尖叫。
他意識到,這或許就是那個人想要的。
她這個狀態,走不了了。
最後,虞尋看著她說:“我帶你走。”
——以後我養你。
——我照顧你。
曾許諾過的這一天來得很意外,不是在他成年後,也不是帶著虞瑩享福,而是在他十五歲那年,帶著她“逃跑”。
現在回想,那時候他把一切都想得過於簡單。
想著帶虞瑩重新找個地方住,照顧好她,讓那個人找不到就行了。
……
在西高的前兩年,他也的確這麼過來了。
虞尋安靜地把畫收起來後,虞瑩原先渙散的眼神一點點聚焦起來,她終於問出壓在心底很久的疑問:“他……到底去哪兒了。”
“他現在在哪。”
虞尋愣了一下:“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虞瑩手指緊抓著他的衣服,不小心連帶著把他脖子裡那條黑繩項鏈也給拽住了,她手指越收越緊:“……你高三的時候和我說,他自己犯事,被追債的找上門,他離開我們了,不會再回來了。是真的嗎。”
黑繩被拉扯,虞尋的脖子被一點點勒住了。
他喉結滾動了下,眼神有點黯:“是真的。”
這話沒有作假的成分。
隻是話並沒有說全而已。
虞瑩親手帶大的孩子,什麼性格她再了解不過,看似什麼都無所謂,其實認真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
“……”
她搖了搖頭:“你是不是有話沒有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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