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段白月也沒在意這個“嗯”字究竟是何意,繼續道:“師父練的功夫沒有名字,也沒有派系。他自小被人拐賣,後頭自己逃脫認了個武師當爹,武師去世後,又輾轉各個門派拜師學藝,卻每每因為太過頑劣邪氣,用不了一年就會被趕出來。如此混了十幾年,沒有一家的功夫練成,卻也沒有一家的功夫不會。”
楚淵笑道:“這脾氣性格,倒是與傳聞中的人能對應起來。”
“最後一次被逐出師門後,師父被眾多仇家追殺,在抗敵之時反而自己揣摩出了一套功夫,後頭便在西南閉關五年,才終練就一身武學修為。”段白月道,“隻是這功夫雖說威力驚人,卻也有不少弊端,師父亦不敢悉數教給我們。因此我與瑤兒學的武功,除了套路固定的段家刀法外,其餘招式內力皆不相同,外人看上去,也不會覺得兩人是出自同門。”
“南前輩果真是厲害。”楚淵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繼續問,“那菩提心經呢,是你練還是瑤兒練,再或者隻是外人亂說,根本就沒有這門功夫?”
段白月道:“菩提心經太過陰毒,師父在研究出內功心法之後,原本想叫我練,卻又覺得萬一練死了不好向父王交代——”
“什麼叫萬一練死了。”楚淵哭笑不得打斷他。
“這可真是師父的原話。”段白月笑笑,“後頭這菩提心經便被封存了起來,連我也沒看全,隻翻了幾頁而已。”
“原來如此。”楚淵了然,又道,“隻是不知為何,南前輩在我面前一直捂著腦袋,否則倒真是想與他共飲一杯。”
段白月道:“江湖上出了名的老毒物,旁人避都避不及,你怕是這世間唯一想與他共飲一杯之人。”
楚淵不悅:“怎可如此說前輩。”
段白月笑:“實話實話罷了,若真能有機會一起喝酒,隻怕你會被他活活氣死。”
楚淵:“……”
被你氣死還差不多。
“睡吧,明日還要上早朝呢。”段白月幫他壓好被角。
楚淵卻搖頭:“明日休朝。”
“為何?”段白月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那伙死老頭又要開始諫天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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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笑出聲:“這回倒沒有,是高麗王終於在王城住夠了要走。好歹金姝也是在王城招到的驸馬,所以朕賜了些賞,明早會率百官送他回高麗。”
“說起來,金姝也是要嫁到南洋。”段白月問,“先前隻說對方是個商人,家世背景查清了嗎?”
“如此關心?”楚淵瞟瞟他。
“自然是關心的。”段白月道,“先前你還在說,最近這麼多亂子源頭都是出自南洋,那金姝也是嫁到南洋。她身後可是整個高麗國,雖說彈丸之地不足為懼,但若被外人利用來對付你,也是夠頭疼。”
楚淵道:“你擔心是有人想利用金姝,來控制金泰?”
段白月道:“的確有這種可能。”
楚淵道:“金泰大小也是一國之君,要將自己心愛的妹妹嫁出去,如何會不先打聽清楚對方的底細,倒是不用擔心。”
“也不可大意。”段白月往他身邊擠了擠,“畢竟像我這般好養活的邊疆王可不多,人心難測。”
楚淵伸出一根手指頭把他推開:“說正事歸說正事,以此為界,不許過來。”
段白月:“……”
“瑤兒也跟你一道回來了吧?”楚淵又問,“明日金泰走了,這宮裡也就消停了,讓瑤兒來一起吃飯?上回隻在瓊花谷外的客棧見過一回,也沒說話,當時事發突然,隻怕嚇到他了。”
“為何老是惦記那個小鬼?”段白月不滿,“不行。”
“為何老不讓我見瑤兒?”楚淵也不滿,“不行那你就回去。”
……
看著再度背對自己的人,西南王無計可施:“好好好,明晚我帶他來便是,在見潮崖人之前,先一道吃個飯。”
真是……頭疼。
既是不用上早朝,那楚淵也就起得比往常稍微晚了一些,醒來時一睜開眼睛,便看到枕邊近在咫尺的臉,於是不由自主便往後退了一下。
段白月:“……”
為何不是湊過來?
“裝。”楚淵拍他的臉,“醒來。”
段白月道:“醒不來。”
“那便讓御林軍將你當成刺客關天牢。”楚淵晃他。
段白月嘆氣,握住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一口:“果真如那個算命的瞎子所言,命不好。不是被關冷宮,就是被送淨身房,這陣又多了個天牢。”
楚淵往被子裡縮了縮:“誰讓你不好好待在西南。”
“你若是在西南府,那我打死也不出雲南。”段白月捏捏他的鼻頭,“又不肯跟我走。”
楚淵坐起來。
段白月替他道:“四喜。”
“來嘍!”四喜公公歡歡喜喜跑進來。
楚淵:“……”
“皇上,也該洗漱了。”四喜公公扶著他下床,“文武百官都已經陸陸續續到了,正在偏殿候著呢。高麗王金泰也到了,看著挺高興,說明年還要來。”
段白月問:“他一共有幾個妹妹?”
四喜公公趕緊答:“就一個,就一個。”
段白月點頭:“那就好。”
千萬別一年來招一回親。
楚淵好笑,也懶得摻和他二人的對話,洗漱完後便去送金泰出宮。先前說了要去看木痴老人與八荒陣法,因此段白月也沒著急回客棧,四喜公公不多時便送來了早膳,除了稀飯小菜金絲卷,還有一整隻烤豬蹄膀,刀一切噗噗冒油。
……
段白月覺得,自己就算是平時葷腥吃得多,但大清早的,這也未免太隆重了些。
客棧裡頭,段瑤正在拿著一兜野果啃,順便搖著搖籃裡的小女娃,粉白粉白的,眼睛又大又機靈。這幾日在路上或許是奶水討得多吃得飽,因此比先前在山裡的時候胖了不少,看著挺招人喜歡。反而是她那娘親,一直臉色蠟黃,看著像是身染重病。因此在住到客棧後,段瑤索性將小娃娃帶到了自己房中照顧,那些潮崖人倒也沒意見,很爽快便點頭答應。
什麼娘親啊這是……段瑤撇撇嘴。想起當初在西南府時,二哥從猛虎嘴下救回來的那名女子,成天娃娃不離身,一餓就抱著去屋裡喂奶,才該是做娘的樣子。小女娃吃飽了肚子咯咯笑,段瑤捏捏她的胳膊,心說才幾天就能胖一圈,也不知先前到底是過得什麼日子。
直到臨近中午,楚淵方才回到寢宮。進屋時段白月正站在窗邊,看著院子裡頭的那個大坑。
楚淵:“……”
段白月問:“種回來吧?”
楚淵答:“看心情。”
段白月笑:“如何才能心情好,不然我唱上一段?”
“貧。”楚淵道,“走吧,去木工殿。”
段白月皺眉:“忙了一早上,這才剛回來,連杯茶也不喝?”
“今日事情有些多。”楚淵道,“去看完八荒陣法,太傅與其餘大人還有別的事情要說,現正在御書房候著。晚些還要與瑤兒吃飯,以及見那些潮崖人。”
段白月搖頭:“光是聽聽就頭疼。若當真是忙,那晚上便不一道吃飯了,潮崖人在客棧,橫豎跑不掉,看著一時半會也死不了,我養著便是,等你有空再見也不遲。”
“不行,事情隻會越攢越多。”楚淵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青天白日過御花園,猜猜看能不能有人發現這西南王就在宮中。”
木工殿內,木痴老人正在研究一把木琴,撥動之時如同水流潺潺,聲音煞是悅耳。
這回外頭兩人有了經驗,記得先敲了敲門。
“皇上,西南王。”木痴老人打開門,笑道,“我才接好最後一根弦,來得真是湊巧。”
“方才在門外就聽到了,很是清雅。”楚淵隨手拿起木琴,“沒想到卻是如此小巧的樂器所鳴。”
“也是暗器?”段白月問。
“這倒不是,隻是看這木頭著實好,邊角料都舍不得送去當柴燒,便順手做了把木琴。”木痴老人道,“大雁城的工匠自創的小玩意,大多是給小娃娃戲耍,即便是不通音律,胡亂撥弄幾下也好聽。”
“前輩真是……”段白月也找不到該用何詞形容,隻是道,“如此精妙絕倫的手藝,卻不肯收徒弟,未免太過遺憾。”
“收徒看的是緣分,強求不得。”木痴老人搖頭,又道,“皇上與西南王,此行該是來看八荒陣法的吧?”
楚淵道:“正是。”
木痴老人將二人帶到木工殿一間空房內,地上擺著十八個一尺高的銅人,每個銅人腳下都有機關底座,腰間則是掛著小巧木盒。
“地方不夠大,便將所有的東西都縮小了數倍。”木痴老人道,“隻是看個陣法,這樣反而更加方便。若是到了真正行軍打仗的時候,將銅人換成真人,至於人數,隻管十八十八往上翻倍,人數越多,威力也就越不可小覷。”
楚淵點頭:“前輩可以開始了。”
木痴老人道:“先等等。”說完便轉身跑出門,也不知是去哪裡,片刻之後回來,左右手各拎著三隻大老鼠,滋兒哇啦亂叫喚。
楚淵:“……”
楚淵:“……”
楚淵:“……”
段白月不動聲色往前站了站,將他擋住一些。
木痴老人甩手將那大老鼠丟進了八荒陣中。
銅人緩緩開始移動,速度不快,那幾隻老鼠卻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就算旁邊便是敞開的門,也不知道往外跑,反而是一直在陣法中胡亂轉圈,像是被蠱惑了心神。
楚淵微微皺眉。
又過了一陣子,其中一隻老鼠像是已經焦躁到了極點,張嘴便向著旁邊的銅人咬過去,隻是還沒靠近,喉間便已經噴出一股鮮血。其餘同類聞到血腥氣息,頓時撲過去將它分食一空,滿地都是內髒毛皮與腥臭血汙。
楚淵覺得自己快……吐了。
段白月卻看得極為清楚,在方才老鼠即將開始襲擊之時,那銅人的手臂飛速一動,用指間的刀片將它幹淨利落取命封喉。
“這隻是個小陣法。”木痴老人關掉底座上的機關,“真正的八荒陣法,目的除了能困住敵軍,還能擾亂其心志,時間久了,便會出現幻覺,自相殘殺。”
楚淵道:“前輩果真令人佩服。”
“皇上今日不舒服?”木痴老人問,怎麼臉色如此煞白。
段白月將人帶出了機關房,小聲道:“還好嗎?”
楚淵擺擺手:“無妨。”他原本就沒顧得上吃早飯,送別金泰時又多飲了幾杯酒,本來就不舒服。這陣再親眼目睹一群老鼠相互啃咬,隻覺得腹中泛酸,胃也隱隱作痛。
“八荒陣法就先到這裡吧。”段白月對木痴老人道,“前輩這段時日也辛苦了,他日我們再來拜會。”
“西南王客氣了。”木痴老人連連搖頭,“該是我謝皇上才是。”天天大魚大肉,床又大又軟,更加不用擔心被人追殺,一群小工匠也不像大雁城裡那般勾心鬥角惹人討厭,祖師爺祖師爺叫得那叫一個嘴甜,簡直能多活八十年!
楚淵道:“那前輩就先歇著吧,朕回去御書房還有些事情。”
“是是是。”木痴老人低頭領命,又暗中搗了搗段白月——都這樣了還去什麼御書房,快些帶回寢宮歇著。
段白月挑眉,與楚淵一道先回了住處。
“這陣要回客棧嗎?”楚淵坐在桌邊問。
“看你這副樣子,還去什麼客棧。”段白月替他倒了杯熱茶,“別想了,將茶喝完。”
楚淵也覺得……先前御駕親徵上戰場殺敵,手下鮮血無數也沒覺得如何,為何今日就會如此惡心?思前想後,也隻能歸咎為那的確太惡心了——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回,西北巨鼠陣那回自己也離得挺遠。畢竟這玩意灰不喇唧,細尾巴,賊眉鼠眼,臭,還髒,還髒,還髒。
噫……
段白月被他的表情逗笑,伸手拍拍臉:“想什麼呢?茶要涼了。”
楚淵回神,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結果……胃更難受。
“皇上,可要去御書房?”四喜公公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問。
楚淵站起來。
“還去什麼御書房。”段白月攔住他,“一頭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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