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又飛快地補充道:“當然你也可以隨時去找我。”
周子舒走在前頭,聞言回頭道:“我幾時說過要留下和這群人混在一起的?”
溫客行伸手蹭著自己的下巴,笑眯眯地問道:“你不留?”
周子舒皺眉道:“不留。”
溫客行看了張成嶺一眼,又問道:“真不留?”
“不……”
周子舒下意識地隨著他看了一眼張成嶺,隻見那小少年一雙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眼神活像個戰戰兢兢的小兔子,一臉期冀,又不敢太明顯,一見周子舒看過來,忙抿抿嘴,做出一臉堅毅狀,周子舒下面的話便自動沒了音,哼了一聲,轉身大步往前走去。
溫客行唯恐天下不亂地拍拍張成嶺的頭,感慨道:“阿絮,你覺得我們像一家三口麼?”
周子舒於是走得更快了。
溫客行便真把自己當爹了似的,一臉慈祥狀對張成嶺道:“左右沒事,路還長,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張成嶺乖乖地點點頭,便聽溫客行得意洋洋地鬼扯道:“話說那五行山下,有個妖孩,名叫紅孩兒,與一幫子妖魔鬼怪住在一起,當然,他其實心裡十分看不上這群東西,隻覺他們一天到晚無事生非十分討人嫌……”
他竟似對此道頗為精通,周子舒在前邊走著,聽見溫客行抑揚頓挫、娓娓道來,竟哄得張成嶺那傻小子也跟著一驚一乍的。發現這姓溫的混賬還有點說書先生一張嘴皮子走四方的意思。
“……那紅孩兒方知自己身世竟十分不凡,他娘親乃是一條大白蛇精,人稱白娘子,因私自下凡,與凡人私通,被一個叫做法海的老和尚發現,壓在了華山之下……”
周子舒陡然被石頭絆了一下,險些五體投地。
“……紅孩兒欲劈山救母,那老和尚法海聯系一幹神仙阻撓,被他一一擊潰,可誰知那原先洞中眾妖精也反了水,要置他於死地。”
周子舒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張成嶺卻聽得緊張兮兮,問道:“那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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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客行便說道:“這其實是個秘密,那白娘子原本不是白蛇,隻不過是個略有道行的凡人罷了,不知怎麼的以訛傳訛,被人當成了妖精,壓在華山之下。你想啊,若是她被放出來,那紅孩兒父母豈不都成了凡人,那他自己不也就是個凡人?”
張成嶺傻乎乎地聽著:“哦,凡人……我還是不明白……”
溫客行便笑道:“你傻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周子舒聞言心裡一動,似乎隱隱約約地有了一個念頭,卻沒來得及抓住,又飛快閃過。隻聽張成嶺問道:“那紅孩兒死了沒?山劈開了沒?”
溫客行想了想,反問道:“我還沒編到那呢,你覺得呢?”
張成嶺斬釘截鐵地說道:“他肯定打贏了一群妖精,將他娘救出來了,最後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
溫客行補充道:“嗯……也可以,不過這似乎有點太沒意思了,十個話本九個裡都這麼講,那……不如就讓紅孩兒從此變成個凡人,再也不能騰雲駕霧了吧?”
張成嶺“啊”了一聲,覺得這結局有些遺憾,又說不出哪裡遺憾,他抬頭看了一眼溫客行,覺得這位前輩人很好,也十分好說話,便生出了親近的心,試探著道:“前輩再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溫客行終於找到了忠實聽眾,覺得這小子十分給面子,很是上道,於是打開了話匣子,先後講了“貓頭鷹和一碗紅水”、“姜子牙大戰白骨精”、“崔鶯鶯怒沉百寶箱”等一系列又新奇又有趣的故事,就這麼絮絮叨叨地回到了洞庭高家莊。
三人才到,便撞上了曹蔚寧,此君見了張成嶺愣了一下,大呼小叫道:“哎喲小少爺,你跟著這兩位爺跑哪去了,趙大俠找你快找瘋了!”
周子舒道:“我們偶然間見著這孩子一個人跑了出去,就去追他了,不告而別,還……”
他話還沒說完,曹蔚寧便一把拉了他,道:“你可錯過大新聞了,快走,那邊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
第二十四章 鬼面
周子舒興趣缺缺,別說是打成狗腦袋,就是打成豬腦袋也不關他什麼事,他現在唯一想幹的事,就是找個酒樓,把他那喝空了的酒壺灌滿,然後找個窩昏天黑地的睡一覺,以把自己滿腦子的紅孩兒如何劈山救白蛇的故事晃蕩幹淨。
便使了個巧勁,輕輕掙開曹蔚寧,解釋道:“咱們還是先得把這孩子送回趙大俠那裡的好。”
曹蔚寧一拍腦袋,說道:“是是,把這碼事給忘了。”
他轉過臉看了看張成嶺,不大會掩飾情緒的臉上浮現了一點古怪的悲憫之色,竟嘆了口氣,拍拍張成嶺的肩膀,說道:“小小年紀的,倒是難為你了,以後可得多加小心啊。”
張成嶺和他不熟,懵懵懂懂,溫客行卻反應過來,插嘴問道:“怎麼,那些人還在吵吵關於琉璃甲的事?難不成他們懷疑張家的……”
他掃了張成嶺一眼,語音頓住。
曹蔚寧也不拿他們當外人,便口無遮攔地解釋道:“這等時候你們竟還亂跑,昨日可熱鬧極了,那封曉峰一提到‘琉璃甲’三個字,當場簡直便炸開了鍋,高大俠和慈睦大師兩個人才勉強壓住了場子。有不少人動了別的心思,華山掌門於丘烽第一個站起來,質問趙敬趙大俠是不是吞了張家那片琉璃甲,是不是因為這個才害得他兒子慘死。”
曹蔚寧想了想,語氣跟背書似的平鋪直敘道:“於丘烽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樣子,簡直專程來洞庭號喪似的,快要失心瘋了,峨眉、崆峒、蒼山等門派,平日與華山派交情不錯的,這回都站在於丘烽那邊,硬是要趙家莊外發生的事給個說法,還有封曉峰一幫子煽風點火,鬧哄哄爭吵不休,最後你一拳我一腳地揍起來了,還有人要高大俠就鬼谷中人為何忽然重出江湖,以及琉璃甲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給個說法。”
溫客行和周子舒一起感興趣地看著曹蔚寧,心道這傻小子怎麼一天不見,嘴皮子變利索了?
曹蔚寧幹咳一聲,道:“這是我師叔他老人家說的,具體怎麼回事,其實昨日鬧哄哄的,我也沒聽明白。”
難怪跟背書似的……
周子舒忽然轉過臉去,問張成嶺道:“小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不然怎麼先是被燒房子,又有人買通毒蠍對你下手?”
張成嶺茫然地看著他,傻愣愣的搖搖頭。
周子舒對天翻了個白眼,實在看不得他這副蠢樣子,便不再理會他,對曹蔚寧說道:“還勞煩曹兄將他送回趙大俠處,多謝。”
言罷轉身走了,分明沒興趣去湊天下英雄亂成一鍋粥的熱鬧。
張成嶺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抿抿嘴。
忽然隻覺頭頂撫上一隻手,一抬頭,正看見溫客行對著他笑,便訥訥地說道:“前輩。”
溫客行道:“你可知他為什麼對誰都人模狗樣的,偏對你這樣沒耐心麼?”
張成嶺低下頭,小聲道:“大概是我太笨了吧……”
溫客行笑道:“你隻是一般笨,也沒有‘太’笨,他不跟你文绉绉人五人六地扯淡,說明他願意和你親近,又不好意思說,我瞧他是害羞呢。”
張成嶺一愣:“真的?”
溫客行笑眼彎彎地望著周子舒的背影,漫不經心地道:“生他者,父母也,知他者,本人也。世上能做他知己的人,恐怕也隻有我了,自然不騙你。”
——那人身上的內傷,那人的易容,那人平日裡有意無意隱沒自己形跡的習慣,那身功夫,還有那江湖陳年舊事都如數家珍般的模樣,除了“天窗”,他想不出第二個解釋。
可真是“天窗”,他又是怎麼逃過那鬼見愁的七竅三秋釘的制裁呢?
溫客行百思不得其解數日後,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重點不是那人怎樣逃過七竅三秋釘,而是他知道該如何逃過七竅三秋釘——
他想,自己恐怕還真的是跟上了一個大人物。
張成嶺還沒來得及體會這句話的深意,便聽見一邊不明真相的曹蔚寧感慨道:“我雖然一直覺得,二位同為男兒,這樣子有些古怪,可如今看來,人之一生,如有這樣一個隻言片語便知深意的知己左右,豈不比神仙眷侶還要快活,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系呢?”
言罷還徑自搖頭擺尾地念叨:“有道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不及什麼他說不出了,隻覺得那句話就在嘴邊,死活想不起來,十分尷尬,便支吾過去,末了還點評道,“這位杜甫先生寫的詩,雖晦澀難懂了一些,細細品之,還是十分有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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