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鍋中倒入適量的油,接著黎松韻用筷子夾著裹好面粉的魚片,一片一片往油鍋裡炸魚片,用筷子固定住魚片,將魚片彎曲成花瓣的弧度,在魚片八分熟的時候撈出。
油鍋裡沸騰的泡沫發出啪啦的聲響,直播間裡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被提了出來。
——“你是婚內出軌嗎?”
——“為什麼要和顧勉離婚?是顧勉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正常人不可能一天之內起訴離婚找新房又搬家,你該不會是蓄謀已久吧?”
——“你和顧少將最小的孩子才六歲吧,你離婚都不考慮孩子的感受嗎?”
熱油烤炙魚片,將雪白的魚片炸至金黃,如連環炮彈的問題不給黎松韻絲毫喘息的時間,輪番轟炸,瘋狂刷屏。
——“為什麼不回答問題?是心虛了嗎?!”
——“顧少將奮戰沙場,拋頭顱灑熱血,你一個在家裡享福的omega要是敢做對不起顧少將的事情,我們一口一個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黎松韻深吸一口氣,他在用這樣的重復性動作平息被信息素操控的身體,隻有這樣,他才不至於奪門而出,去臣服門外那個alpha。
感謝顧勉這麼多年要求他“獨立自強”,讓他在關鍵時刻可以忤逆本能離開顧勉。
“我離婚是因為長達二十六年的冷暴力和喪偶式育兒。”黎松韻抬起眼,他的聲音很冷靜,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血淋淋地切開了自己的傷疤。
“冷暴力並不是被毆打,而是冷遇、貶低、否定,不論是我的品味、我的言行還是任何事情,都會被顧家挑出毛病,這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自己的價值,我知道自己是家庭主夫,雖然從來沒有哪一個職業叫做家庭主夫。”
“任何職業你做得好,都會收獲到上司和同事的誇獎,但做家務不會。”
“做顧夫人更不會。”
“我的自信被一次次摧毀,‘黎松韻’這個人也在一次次的打擊中被重塑,他終於變成了完美的顧夫人。”黎松韻露出了標準的笑,連嘴角的弧度都經過了嚴苛的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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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說:“於是他終於得到了誇贊,獨立、自強、勤儉、優雅、包容、體貼......”
唐白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呆呆地望著黎松韻,無法想象這個看起來完美優雅的omega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需要孕育四個孩子,忍受孕期丈夫的缺席,忍受育兒階段丈夫的缺席,忍受孩子成長一切階段丈夫的缺席。”
“他的丈夫是公務繁忙的軍官,要求他獨立自強,孝敬長輩,教育孩子,還要克服高匹配信息素的影響,留給他丈夫充足的私人空間。”
“他好像戴上了一張又一張的面具,面具太多,讓他感到窒息。他向外界求助,向顧勉,向黎家。”
“可是外界卻告訴他,要包容,要感恩,要堅強......他們又給他戴上了一層一層新的面具。”
“他逐漸不對受益者抱有期望,當他快要放棄反抗和溝通時,他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支持。”
“來自他的孩子。”
黎松韻的眼神柔和了下來,“他的孩子說,希望他能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想要的人生,他曾經想要過什麼樣的人生?
在禮儀學院留校當烹飪系老師,教學生做好吃的小甜品。
黎松韻垂眸望著尚未完成的牡丹魚片,胡蘿卜切成的細絲當作花蕊,金黃的的魚片插在山藥泥做好的底座上。
想要將魚片擺出牡丹花的造型十分考驗審美能力和耐心,需要圍繞著胡蘿卜依次插上魚片,每一個魚片的位置和角度都要仔細調整。
這些耗時耗力的美食制作過程讓他樂在其中,他並不追求物質,不想成為什麼貴族夫人,但是啊,母親說弟弟有著遠大的志向,說父親的生意如果有人脈可以越做越大,說他命好,信息素能和顧勉高度匹配,說他是黎家的福星,黎家的未來全在他身上。
“當顧夫人的日子太久,久到他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了,這就是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唐白的直播。”
唐白怔怔地望著黎松韻。
“像小太陽一樣散發著熱量和光芒的孩子,就這樣照亮了我。”
黎松韻笑了起來,他用纏繞著繃帶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唐白的頭,“我終於明白,等待旁人的理解太難了,想要脫離現有的處境隻能靠自己,隻有自己教育好孩子,孩子才能學會尊重和愛護omega,隻有自己掌握力量和事業,發出的聲音才能被更多的人聽到。”
“我現在的夢想,是希望所有的omega都能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所以我開了這個直播,如果沒有人站出來說,沒有人做出改變,那麼世界上絕大部分omega的命運,都將重蹈我的覆轍,甚至比我還要悽慘。我希望所有的omega都不會被婚姻和家庭拴住,要知道,我們的價值遠不止於此。”
*
黎松韻打開新家房門,準備迎接江幼雯時,有些驚訝地發現顧勉還站在他的家門口。
顧勉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黑絲絨盒子,“這是你沒有帶走的鑽戒。”
“顧勉,我和你說了,貴重的飾品我都不會帶走,它們屬於顧夫人——”黎松韻剛說到一半,就被顧勉打斷了。
“你帶走它,我會在離婚協議上籤字。”顧勉將盒子打開,華美的鑽戒在黑夜中隱隱閃爍著光彩。
黎松韻第一次見到這枚戒指時,是在他和顧勉的訂婚宴上,顧勉握住了他的手,認真地為他戴上戒指,對他說,黎松韻,請你嫁給我。
“你說真的?”黎松韻有點不敢相信。
顧勉點頭。
黎松韻立刻從顧勉手上要接過盒子,這個小盒子被顧勉握得很緊,一時間完全拿不走,在黎松韻以為顧勉要出爾反爾時,顧勉開口了,“你是一個好妻子、好爸爸,好兒媳,謝謝你這麼多年為顧家的付出。”
“對不起。”
他說:“很抱歉讓你做了這麼多年的顧夫人。”
顧勉松開了緊握的手,兩股拉扯的力量失去了平衡,在黎松韻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那枚璀璨的鑽戒從盒子中滾落在地。
黎松韻彎腰去撿鑽戒。
夜晚的風有些冷,顧勉沉默地轉身往外走,他看到了往新家趕來的唐父唐母,顧圖南、顧培風還有很多他不熟悉的omega們。
那些人包圍住了黎松韻,他們熱熱鬧鬧地走進溫暖明亮的新家,有人說明天要和黎松韻一起逛街,有人問黎松韻要不要出去旅遊,聲音越來越遠,最後被那扇門徹底阻攔。
顧勉站在黑暗中,黎松韻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
這是黎松韻最後一次以顧夫人、他法律上的妻子的身份與他見面。
顧勉回到空蕩又冷清的家中,他打開衣櫃,發現黎松韻連一件可以築巢的衣服都沒有給他留下。
獨自在冷硬的椅子上坐了許久,顧勉取出那張離婚協議書,在上面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離婚啦!當初說離婚就給我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在哪裡!(眼睛賊亮)正文完結應該會有一篇顧勉視角的番外吧,和大家說一下這本的進度,因為我十月份決定護肝日三,如果大綱不出現大變動的話,它應該是十一月初完結~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黎松韻起了大早, 他拿到離婚證書後就預約好了醫院的洗標記項目。
omega隻有拿到離婚證書,才有手術資格。
白致對他說,有些規定應該進行修改, 比如兩地分居要一年才能離婚可以改成,隻要omega願意去合法機構洗去終身標記, 就可以證明他們夫妻感情破裂,因為一個omega能夠克服本能去洗去標記,已經說明他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白致在和唐白討論這件事可以擴大的影響,聽說他們準備著手調查omega主動提起離婚的數據,黎松韻想要幫忙,但唐白讓他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洗去終身標記對身體的傷害很大,標記他的alpha的級別越高, 他受到的傷害就越大,像顧勉留下的標記,他得去洗四次才能徹底清洗幹淨。
在江幼雯的陪同下, 黎松韻躺進了手術臺,麻藥注射進他的體內,黎松韻閉上眼睛,他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夢裡是他和顧勉的新婚之夜, 紅枕頭,紅被單,顧勉摸了摸他的眼睛,評價道:“紅色很適合你。”
終身標記的過程是漫長的, 這個時候的omega沒有**, 比起人,更像一個承受的器物。
他感覺自己的尊嚴、人格都在標記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支離破碎,顧勉沒有親吻他, 沒有撫摸他,隻是以一種俯視的姿態注視著他臣服的全過程。
第二天他穿了一件正紅色的衣服,內襯是一件雪白的復古蕾絲領襯衫。
他期待著顧勉的誇獎,再然後他聽到顧勉說:“注意著裝,蕾絲元素的衣服都扔了,太亮眼的顏色也不要穿......”
那一瞬間的刺痛,讓他從夢境中驚醒。
“手術很成功,一周後會進行第二次標記清洗,術後的注意事項......”醫生交代完離開後,黎松韻躺在床上,麻藥過後痛不欲生的疼意席卷了他,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江幼雯嚇壞了,緊緊握住他的手,“松韻,你怎麼樣?很難受嗎?”
黎松韻的手在冒虛汗,他在江幼雯的眼裡看到了臉色慘白的自己,很狼狽的樣子。
但是他卻感覺自己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把打碎的自尊和人格重新拼湊起來,肯定會疼的,不是麼?
黎松韻笑了一下,回握住江幼雯的手,輕聲道:“我沒事,幼雯,我想去買衣服。”
“買!”江幼雯回憶黎松韻平時的穿衣風格,正想說出幾個黎松韻可能會喜歡的品牌,又聽黎松韻補充道:“買紅色的衣服。”
*
顧勉站在校門口等待顧培風放學,因為顧培風放學的時候和軍部下班的時間衝突,這是他第一次接顧培風放學。
顧培風的撫養權他按照黎松韻的意願給了黎松韻,顧勉名下一半的財產他也分割給了黎松韻。
黎松韻問他為什麼,他說,這部分是給顧培風的。
在校門口等待的時候有點長,顧培風的班級沒有按照規定的四點半放學,顧勉又站了一會兒,看到好幾個班級的學生排隊走了出來。
周圍的家長在聊孩子的家庭作業,什麼家務打卡、跳繩打卡、背誦打卡......抱怨現在教育孩子家長比孩子還要累,說自己當年上學的時候從來都不用做這些東西。
還有家長說自己運氣不好,抽到了家長站崗執勤,明天需要站一整天,另外一位家長說自己被選中去班級大掃除......
顧勉對這些談話內容感到陌生,他從來都沒有聽黎松韻提過這些。
——“他需要孕育四個孩子,忍受孕期丈夫的缺席,忍受育兒階段丈夫的缺席,忍受孩子成長一切階段丈夫的缺席。”
“你看,那是不是一年級五班?”“終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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