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生得好看,又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衣,清水出芙蓉般的面容,看起來必定無害極了,輕而易舉就能獲取旁人的好感和信任。
誰能想到呢,眼前皇帝噩夢纏身,其實是我做的手腳。
之前他去過幾趟莊子裡,被我下了慢性的毒藥。不致命,但很難纏。
我順理成章留在了宮裡,時不時給皇帝加重一下癥狀,偶爾又煎個藥緩和一兩天,他精神恍惚間總是想起已逝的葉皇後,加上我偶爾裝作不知情地提起有關她的事,皇帝越發後知後覺地感到愧疚和後悔。
和上輩子差不多,隻是現在被我加速了進程。
在皇帝睹物思人後悔莫及的時候,我無意間提起了顧琉。
我說:「臣女生在洛城,曾從乞丐堆裡救出來一個將死之人,他襤褸跛足,蓬頭垢面,時常被人按著像狗一樣匍匐著乞食,是城外人人都嫌惡的傻子。」
「後來洛城動蕩,臣女隨師父離開,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我仿佛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說起那個人是誰。
過了一段時日,皇帝外出散心,遇到刺客埋伏,獨自逃跑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方,餓得快暈過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披頭著散發臟兮兮的人。
那人亂發擋住了面容,辨不清容貌,行為舉止看起來有些癡傻。
雖然癡傻,但善良,看到半暈的皇帝,那人將身上僅剩的半塊餅給了他。
皇帝估計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硬的餅,但他吃得非常快,也非常感動,吃完剛想說話,一路追殺的刺客找了過來,一片慌亂之中,刺客的劍捅過來,那人意外替皇帝擋了一劍。
正好這時走散的御林軍終於趕過來,兩方纏鬥,刺客盡數伏誅。
我現在是皇帝最信任的醫者,一行人回宮,我得了消息火急火燎趕過去,給兩人處理完傷口,我驚訝地認出了這個臟兮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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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皇帝說,這正是我在洛城救過的那個小可憐,他腦袋以前受過重擊,影響了神志,所以看起來有些癡傻。
我說,沒想到能在這麼遠的地方再次遇見他,他好像失去了記憶。
我順手擰了帕子給他擦幹凈臉,梳理好亂糟糟的頭發,皇帝不經意往這邊看了一眼,手裡的藥碗「啪」
地就落在了地上。
顧琉裝傻裝得毫無破綻,被清脆尖銳的聲音一嚇,下意識縮起來想躲。
他也生得格外好看。好看的人無辜清澈的雙眼,流露出驚慌警惕的神情,看起來是多麼可憐。
皇帝那天是拖著病體,踉踉蹌蹌走過去把顧琉拽起來的。
有些東西,點到為止即可。
我是宮裡最受信任,又醫術最好的,我說顧琉癡傻他就癡傻,我說他失憶那就是失憶,其他御醫就算診出來了不同的結果,也不敢說。說出來,那不就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別人都能診出來的癥狀,隻有他診不出來嗎?
癡傻,又失憶,那他出現在千裡之外的京郊,也就情有可原。或許是戰亂之時,意識不清,迷迷糊糊隨著流民的隊伍流浪到了這裡。
即使癡傻,仍然善良,能把唯一的食物給即將餓暈的人。
即使失憶,仍然賢孝,下意識在刀兵刺來時擋在父親身前。
和善良賢孝對比鮮明的,是他那頹敗狼狽的樣子,還有我無意間一句,受過重擊導致影響了神志。
顧琉好歹也是皇子,即使貶為庶民流放,身為皇家血脈,該有的體面還是要有的,本不應該是這副模樣。
皇帝派人去調查了他這段時間的遭遇,知道了顧琉自一出京城,就飽受折磨,當然也能想到是孫貴妃授意的。
寵愛她時便可以默許她胡作非為,不寵愛時就開始後知後覺厭煩她的惡毒,即使這惡毒也是當初他的默許放任慣出來的。
皇帝的愧疚之心到達頂峰,他不自覺走到了顧琉身邊。
他的皇兒受傷導致高燒昏迷,似乎做了噩夢,呢喃著夢話。
他說:「母後,父皇不要我們了嗎?是不是兒臣做錯了什麼……」
皇帝腳步頓住。
接著,他一口老血吐紅了地板。
31
令朝中大臣們猝不及防地,皇帝把廢掉的太子召回京城來,恢復皇籍了。
顧琉現在是大皇子,封宴王。
當然不僅僅是靠著皇帝的那點愧疚之心。
前段時間刺殺皇帝的刺客,是顧琉安排的,他母親已經告訴了他那塊玉牌代表的勢力,那天的死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死士一點也不遮掩衣服和兵器上葉家的標志,明晃晃告訴別人他們和已故葉皇後有幹系。
但帝王多疑,必然會多想——哪有人會蠢到暗殺時把身份暴露出來,這必定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想暗殺他,暗殺不成,也能把鍋甩到別人頭上撇清關系。
唯一有嫌疑的,自然是孫貴妃和柳臣相一派。
皇帝自知最近冷落了孫貴妃,說不定是他們怕皇位生變,想幹掉他盡早扶安王上位呢?
再加上他調查到孫貴妃對顧琉的所作所為,心裡早生了嫌隙。
這個皇帝不是太聰明,但基本的敲打和制衡還是會的。
於是他大手一揮直接給顧琉封了王,以此來敲打孫貴妃他們,也讓他們沒法在朝中一家獨大,雙方制衡,皇帝的位置才能穩固。
上輩子顧琉是自己一路殺回京城的,個中艱辛隻有他自己知道,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身上數不清的傷。
等他到了京城,沒有時間再去謀劃,隻能以快取勝,以暴制暴,能殺盡殺,最後得了個弒父弒弟的惡名,坐上的皇位也根基不牢固,底下沒有足夠的勢力做支撐,導致後面崩塌起來時摧枯拉朽一般,那樣輕易。
現在他不用再冒那麼多危險,不用再滿身的傷疤,不用落下惡名遺臭萬年,也有了充足的時間在權力的旋渦中心穩穩立足。
宮裡舉辦了宴席迎接大皇子回歸。
我站在宮女太監們來往的小角落,昏暗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遙遙看著燈火輝煌間的顧琉。
皇親臣僚們聚在他身邊恭維奉承,實則帶著試探,一襲紫衣的尊貴皇子,容顏如玉,修長好看的手,把玩著杯盞,始終噙著一抹淡笑,叫人看不透深淺。
正如我當初希望的那個模樣。
平安,順遂,熠熠生輝。
32
四年時間一晃而過。
皇帝憂思過度,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之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時日無多,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這些年來顧琉已經在朝中站穩了腳跟,他背後有許多和葉家有淵源的武將和世家支持,和孫貴妃安王一派勢均力敵。朝中大臣們開始暗中站隊。
當然,這些明面上都和我沒什麼關系,我在太醫院領了個職,現在是御醫,專門照看皇帝的病情。
明面上我和顧琉並沒有什麼交集。
我按例每日給皇帝請完脈,打算出宮,被安王顧錦攔住了去路。
他說要幫我提藥箱,我拒絕,他又說要送我回府,我也拒絕。
然後他惱羞成怒:「柳添,本王對你好是你的榮幸,你別不知好歹!」
他身後的太監宮女都嚇得神色緊繃起來。
我安靜地看著他,半晌,我說:「柳熙妍來了。」
柳熙妍每次看到顧錦對我獻殷勤,都要大吵大鬧一番,顧錦怕得很。
他的臉色果然變得不自然,但仍然不願意走開,柳熙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但顧錦不理她,她就也沒轍,隻得自己氣呼呼地離開,臨走瞪了我一眼。
她前腳剛走,後腳孫貴妃就來了,看到寄予厚望的兒子又跟在我身邊,臉色頓時難看,說我勾引皇嗣,揚言要管教我,抬手就想給我一巴掌。
剛才還氣焰囂張的顧錦頓時沒了脾氣,湊到孫貴妃面前抱住她的手,讓她要扇就扇他,語氣帶了哭腔:
「母妃,不能打她,你把小柳嚇跑了,兒臣以後給誰當牛做馬去啊?」
沒出息,但理直氣壯。
一句話把孫貴妃氣得快暈過去,怒火攻心地揪著一向疼愛的兒子的耳朵就走了。
也是給她自己個臺階下,畢竟她也不敢真的對我動手。我是御醫,是朝廷命官,還是皇帝最寵信的那一個。
擺脫了顧錦,我總算能出宮去辦正事。
安王紈绔,接觸以後我才發現他還話多,愛哭,纏人,甩不脫,每次遇到都讓我非常頭疼。
人都走了以後,有個宮女給我遞來一束野梔子,低聲說了句「公子說姑娘喜歡這花」,便擦肩而過離去。
是顧琉在山間親手摘的。
馬上就要秋獵了,他不在京城,受命提前去獵場布置,每天都會送一些我喜歡的新鮮小玩意兒過來,同時也是在變相報平安,畢竟這麼好的機會,肯定有人會在外面安排刺客刺殺他。
剛剛那個宮女好像是孫貴妃宮裡的……果然,是顧琉把人引來幫我解了圍。
而柳熙妍,是我弄來的。
孫貴妃還沒有出現在人前時,隻身一人帶著孩子生活,皇帝沒有機會經常去看望,就託了信任的大臣柳相幫忙照看母子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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