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我一處慢慢行著,我第一次同旁人家的小娘子相處,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天氣倒是很好,家裡的書翻出來曬一曬才好。」她杏眼微轉,看著我說道。
「是,也該曬曬被子的!」我家的書都在兄長的書房裡,曬書的事兒自然該他們操心,我隻曬好我的被子。
她抿了抿嘴角,愣了一瞬。
許久無言。
「你長兄平日裡都幹什麼?」她問出了口,似有些害羞,又低下了頭,脖頸修長好看。
「或見客,或外出,我也不知他在忙什麼。」有時候吃飯也見不著。
「你阿姐生得好看麼?同我比呢?」她忽立住不走了,眉眼深深,我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問。
「我阿姐生的極白,我長兄白不白?隻她比我長兄還要白許多,她愛笑,一笑眼睛就月牙般彎了起來,唇紅齒白的,這世上我阿姐最好看了。」
再沒一個人能同我阿姐比了。
「是嗎?她竟這樣好看麼?」她聲音有些淡,似一下子沒了剛才的熱情。
她同來時一樣突然,又突然地走開了。
我知她想嫁我長兄,卻不知她為何又要問我阿姐。
開宴時皇後娘娘招我同她坐一席,桌上坐的都是趙拾安之類的皇親國戚,我默默地填飽了肚子,等著吃完宴兄長們來接我。
趙拾安想同我說話,可每不及開口,就有旁人同他講話,到散了宴席,我們都沒說上一句。
花賞得極累,我不曾等到兄長們,隻能讓馬夫先送我歸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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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立時便同阿爹阿娘告了一狀,他們丟下幼妹不顧,自去逍遙快活了。
阿娘卻笑著說極好,他們能同別人吃酒說話的,是極好的。
隻我長兄一個不曾參加宴會的人竟吃醉了酒,是被他的侍從攙回來的。
此事我們本不知,到吃晚飯時他還不曾歸,阿爹問了一句,才知他白日醉了酒。
阿娘放心不下,我便陪著她去瞧。
7
長兄平日住在外院,外院冷清,屋裡隻一榻一桌一椅,他便躺在榻上。
約莫是醉了酒,臉色蒼白,眉頭緊鎖。
眼角紅透了,我忽記起某日看見他在畫舫上的模樣。
阿姐說他生得太好看,他就是生得太好看才遭了許多許多罪。
阿姐叫我將那日忘了,就當從不曾看見過。
他隻是我長兄,到何時都是愛我護我的長兄。
他眼角沁著淚,一滴一滴,不知為何總也止不住。
阿娘喚了他數聲,他才睜開了眼。
阿娘問他哪裡難受,他隻搖搖頭。
過了許久,他才問阿娘,他說阿娘,寶銀她是不是氣我?氣我從不曾說過一句歡喜她的話才要走?她是不是就再也不回了?
問完他又閉上了眼,樣子又脆弱,又無助。
這日我才知曉,原來長兄歡喜的人是我阿姐。
阿娘看著他隻掉淚,罵他怎得不早說。
這日後我便時時同長兄頂嘴,我知他歡喜阿姐,卻不說,隻擰著性子同他作對。
若是他早些說喜歡阿姐?阿姐又怎會走掉?我心裡怨他。
隻他說阿姐生的醜,性子不好之類時,我便將隻知嘴硬這樣的話在心裡說了一萬遍。
「我阿姐最最好看,又白又好看,隻長兄你最醜。」
我每每這樣頂嘴,長兄便彎起嘴角,問阿姐哪裡好看?
他將口是心非,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忽想起過去,有時長兄來,阿姐正在灶上忙,長兄便倚在門框上看著。
偶爾同阿姐說一兩句話,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有一日阿姐拿著一根木簪在油燈下瞧了又瞧,我睡了一覺醒來,阿姐還瞧著。
我問她不過一根木簪,有何好看的?
她卻搖搖頭說它便是這世間最好的了。
那日長兄恰好來過,如今想來,該是長兄親做的,畢竟是那樣粗糙的手藝。
隻我明白得太遲了,若是能早些,定然要想法讓長兄說出真心話來,這樣阿姐便不會走了。
這年冬天來得特別早,十月頭上就下了一場大雪。
雖被除了族,可阿爹想回一趟老家,去阿爺阿奶的墳上瞧一瞧,給他們送點紙錢寒衣。
兄長們沒時間,阿娘身體不好,天又寒,阿爹不讓她跟著。
我在家也無事,便自告奮勇地同阿爹一道去了。
老家離東京城就兩日的路,隻雪大,行路不易。
馬車裡卻是暖和的,阿爹同我講些幼時在老家的趣事。
我聽得正有趣,馬車卻停下了。
我掀開車簾去看,馬夫胸前插著一支箭,已倒在了地上,血還順著傷口往外流。
我長到這般大,何時見過這樣的事兒?
抖著嘴角喚了聲阿爹。
阿爹拉著我進了車廂,叫我噤聲。
我靠著阿爹,第一次覺得害怕。
我若是死了該怎麼辦?我還不曾見到阿姐,她若是知道我死了,該多傷心愧疚?我不想死,也不願她傷心愧疚。
「怎得?還待我請才肯出來麼?」門外的人粗聲喊道。
阿爹牽著我下了馬車,車外立著好些黑衣蒙面的人,手裡拿刀拿劍的,眼睛裡透著殺氣,好生嚇人。
「溫相公且去報個信兒,你這小閨女我等便帶走了,你回去同溫尚書說,我等在長公主府等他,給他兩日,他若是不來,我便殺了她。」
8
一人將我阿爹使勁推遠,又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已嚇得軟了腿失了聲。
一人將我扔在馬背上趴著,他一打馬,馬背頂著我的胃,我一下吐了。
隻看阿爹追著跑的影子越來越遠。
就這樣跑了一日,第二日我便到了熟識的汴京城外。
城門口查的極嚴,約莫是長兄已知曉我丟了。
幾人尋了城外的一座舊道觀,觀裡隻一人老道士,看樣子同他們是熟識的。
我被他們綁了手腳蒙了眼睛扔進了一間屋子,中間隻喝了一碗水,我胃裡難受,將水又嘔了出來。
我說要上茅廁,說了數次,無人理我,長大後第一次,我尿了褲子。
不知是羞憤的還是嚇的,我哭著哭著便暈過去了。
待我醒來時,眼前蹲著個人。
他臉黑,此時看著我,臉就更黑了。
「趙拾安。」
我喊他,他松開了我手上和腳上的繩子,我才看見他手邊還放著一把劍,劍上還淅淅瀝瀝往下掉血珠。
他身上有殺氣,好生嚇人。
我哆哆嗦嗦看著他,憋了許久,又哭出了聲。
「趙拾安,他們不叫我上茅廁,我尿褲子了,你為何不早些來?嗚嗚……」
我分明瞧見他愣了一瞬。
卻解下身上黑色的大裘將我裹住,抱進了懷裡。
我將眼淚鼻涕蹭在他的胸口,天已黑透了,隻看的清院裡橫七豎八倒了許多人,流光就在道觀門口,他將我放到了馬背上。
大裘擋住了風雪,我並不覺得冷。
「你如何知道我被綁了的?」我問他道。
他牽著馬,背影修長堅毅。
「你阿爹來宮裡尋你長兄,我恰好也在。」
他答得雲淡風輕。
「已過去幾日了?」
「一日!」
才一日麼,我竟覺得過了好久啊!
「他們為何要綁我?你又為何來救我?」
「你長兄砍下了長公主的腦袋,他們要尋你長兄報仇。」
他就這樣牽著馬,馬馱著我一路進了汴京城。
他帶我去了客棧,給我尋了衣服換上,又給我買了飯,我害怕不敢睡,他便坐在椅子上陪了我一夜,卻始終沒說為何來救我。
待歸了家,我便甚少出門了。
一是膽子小,二是不願見他,畢竟他知道了我尿褲子這樣的事兒,我還有什麼臉見他呀?
聽聞阿爹和兄長們送了好些禮品去謝了他,話本子裡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同兄長們這樣說時,他們便立時變了臉,將我房裡的話本子搜羅得一本也不剩,當著我的面燒了,叫我日後再不要看這些有的沒的。
其實下一句我還沒來得及說啊!
他怕是已然嚇壞了,畢竟我這麼大了還尿褲子,更不用說叫我以身相許了。
冬日夜長,我的話本子沒了,睡了一整日還哪裡睡得著呢?
我披了鬥篷在檐下看雪,雪大迷眼,院裡立著一人。
他好大的膽子,竟翻墻進了我家。
我砸吧砸吧嘴,想喊人,想了想又作罷了。
我不敢看他,低頭進了屋,他走路幾乎沒聲音,也跟著我進來了。
屋裡隻燃著一根燭火,他站在桌前看我,我坐在椅上,揪著袖口,不敢看他。
「為何躲著我?」他聲音極低。
9
「我何時躲你了?隻是不想出門……」
不待我說完,他忽蹲著我眼前,鼻尖快要碰到了我的。
「是因為害羞麼?嗯?那時候,誰都會那樣,畢竟水火無情。」
他微微笑了一下,鼻梁挺直,輪廓深刻。
「你為何翻墻來我家?」我眨巴著眼睛問他。
「你平日裡說你癡我不信,可今日一看,你是真癡,我歡喜你,你看不出來麼?」他柔聲說道。
我捂著胸口,覺得該是自己聽錯了。
他歡喜我?圖什麼呢?他本就是個王爺,不用借我長兄的勢,雖不如我的兄長們好看,卻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
我同他說話,他說起在邊關的戰事時運籌帷幄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是個很好的郎君,為何歡喜我?
「你阿姐難道不曾教過你麼?郎君說歡喜你時,你該低頭羞澀地問一句,你是想娶我的那種歡喜麼?」
「不曾,不曾教過我。」
「我想娶你。」
「為何?」
「因為你清澈赤忱啊!」
我恍恍惚惚一夜,第一次不是因為阿姐不在失了眠。
待第二日起床,看著床頭的刻著他名字的玉佩,我真覺得隻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第二日午時剛過,他便來了我家,同我阿爹在書房待了半日。
待他走了,阿爹叫我過去。
阿娘同阿爹坐在椅上,臉色說不上好或不好。
「淮王殿下同我說要娶你,你告訴阿爹你歡不歡喜他?」
阿爹叫我過去,拉著我的手問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歡喜一個人是什麼模樣,畢竟我從不曾歡喜過誰。
「阿爹看他也是真心,不如你同他在相處些時日看看,若是到時你不歡喜他,也就罷了。」
阿爹開了口,他便常來尋我。
或騎馬或逛街,或隻看他舞槍,日子忽又變得快了起來。
隻三個兄長沒給過他一次好臉色看,二兄三兄忙著備考,偶爾阻攔他,尋了借口不叫他進家門。
長兄隻冷著臉看他一眼,哐啷一聲關了門,又養了數條惡犬放在院墻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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