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他發怒。
手扼上了她細細的脖頸。
側妃仰著臉。
“我若為正妻……”她看著他,“何需如此。”
淚水滾落雪白臉頰。
縣令家小姐。
不是暴發戶,是真正的江南士族,書香門第。
她父親是魏朝的末代進士,祖上出過大學士。
在葉家堡時代,是他這樣的鄉紳之子根本高攀不上的。
但兵敗城破,她被獻了出來,慰勞那破城的將軍。
這時代,多少人的命運變幻轉折,身不由己。
三郎的手頓住。
端王家的次子夭了。
親戚們都過去吊唁、安慰。
又聽說端王府那個側妃因重病挪到外面休養去了。親戚們不由覺得,怎麼什麼事都趕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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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嗅覺靈敏,察覺到些什麼,自然不能去問端王妃——端王妃那樣子,明顯就是受了刺激。
她是個愛孩子的女人。幾位嬸嬸想起來了,從前在葉家堡的時候,她也夭過一個孩子,便好久才緩過來。
不能去問端王妃,妯娌們便去問康王妃。
因端王和康王是親兄弟,便是三郎和五郎。
康王妃便是蘭娘,她對桐娘說:“我隻說我不知道。哪有弟妹打聽大伯哥房裡人的事的。”
她握著桐娘的手,低聲安慰:“總之她不在了,以後你和大伯好好過日子。”
桐娘道:“我有阿龜就夠了。”
蘭娘心驚。
她這位嫂嫂,溫柔賢良,寬容大度,從來最敬愛丈夫的。怎地竟說這樣的話。
“他兒子被人害死了,他號稱閻羅金剛,殺人無數,”桐娘木然道,“卻不給自己的兒子報仇。”
蘭娘道:“畢竟她也有兒子,又是上了玉牒的人。”
到了她們這個層次,便是庶子未來也至少是個郡公。妾縱然是妾,也是郡公的親娘。不好再隨意打殺了。
蘭娘道:“反正已經送到庵堂裡去了。”
桐娘面容麻木。
蘭娘察覺不對:“怎麼?”
桐娘笑了,慘然。
“什麼庵堂。”她說,“他派了人派了船,送她回荊南了。”
妾犯了這樣的大錯,本就該死。
因著現在身份不同,不好打殺,便該關進庵堂裡,讓她一輩子暗無天日。
結果,男人把她巴巴地送回荊南去了。
蘭娘默然不語。
到這時候,誰也沒法自欺欺人。
葉三郎的確把正妻的地位和體面都給了桐娘,但他的心,給了那個荊南女子。
桐娘閉上眼,眼淚掉下來。
曾以為自己和丈夫也是恩愛夫妻。
直到那個荊南女子出現,才知道,原來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敬如賓。
葉碎金微服來到了端王府。
她是作為親戚來的。也隻有三郎還能讓她擺出親戚的身份。
看過了桐娘,又看過了阿龜。
很糟,母子的狀態都很糟。
她去問三郎:“謀害宗室的兇手呢?”
三郎便是怕她。
因這事,四皇叔和四王妃都知道真相,必然會與她說。
而她,必然又是不能容忍謀害葉家子嗣的。
且某種程度來說,這幾可以算是謀害皇裔了。她必然要動怒的。
她的怒,她承受不起。
“送她回荊南了。”三郎說,“從此夫妻、母子永不相見。”
葉碎金冷淡地道:“你和誰是夫妻?我隻有一個嫂嫂。”
三郎垂眸。
葉碎金道:“我知你寵她,我沒想到她會是你這麼大的弱點。三兄,這不像你。”
三郎一直以理性穩重著稱。前世,也沒有這個荊南女子。
前世,他和桐娘一直恩愛。
“是人,就都會有弱點。我怎會沒弱點呢。”三郎抬起眸子,凝視她,“倒是你,六娘,你竟沒有弱點。”
這分明是一個一直都存在的事實,可似乎竟無人在意。
直到此時,三郎才感到深深地困惑。
因活的人,怎可能沒有弱點呢?
三郎凝視她:“六娘你……可有愛過什麼人?”
葉碎金的眼前,晃過一個人影。
她回視回去:“我就算有,也不會讓這種事成為我的弱點。”
有就好。
剛才一瞬的可怖散了去。
三郎道:“那是因為你是皇帝。”
“我又沒打算做皇帝。”
“我就是個普通的男人。”
“所以,六娘,就允許我有弱點吧。”
葉碎金接受了這個說法。
畢竟沒人能像她一樣,重活一世,把所有弱點都攻克了。
她的心思也不能總被這些事糾纏。
實際上,從過完年,三司徹底獨立後,葉碎金就一直在調動軍隊。
所有人都知道,她又要動兵了。
這一次,是哪裡呢?
南線的常規軍報,十日一次。
但四月裡葉碎金就給南線下了命令,要職方司密切關注,軍報改為五日一次。
五月上旬,她又收到了軍報,這份軍報的時間,乃是端午節的兩日後。
但為了確認,她決定再等五日。
五日後,又一份軍報發來。
皇帝拆開軍報反復看了數遍,突然站起來,走出殿門,一直走到外面的的白玉石欄處,望著闊大的庭院,仰天大笑:“好!好!好!”
驚了許多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便有些有資格的人看了軍報,也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何大笑。
那軍報的內容十分平常。記錄了楚國皇帝一如往常,坐鎮軍中,指揮著楚魏戰爭。
他還活著,健健康康的。
但葉碎金記得很清楚,前世這個時候,他死了。
之所以能記得一個人的死期,是因為這個人在當時可以說是最大的大人物了。而且他死在端午這個特殊的日子——
端午素來有騎射的習俗,楚帝那一年一時興起下了場。
那匹馬崴了腳將他摔了下來,很不巧,頭磕到了石頭上,他死了。
但這個死法其實是一個極其小概率的事件。
和晉帝的老病而死,無法抗拒完全不一樣。這種極其小概率的事件,稍稍有一點細微改變就可能不再發生了。
葉碎金很早之前就有過這種猜想。
果然成真了。
天下大勢,再不與前世相同了。
撿漏是不可能了。如今,北邊的穆,南邊的楚,還有東邊夾在中間的魏。
隻能硬碰硬。
再無弊可作。
第178章 南徵
這兩年南方的局面已經由楚魏爭雄, 逐漸演變成楚國壓著魏國打了。楚國一州一州地,吞噬魏國的領土。
葉碎金一點也不意外,給楚帝足夠的時間, 他能統一南方。
再給他更多的時間, 說不定甚至能反攻北方。
但葉碎金怎麼會允許。
葉碎金要下場了。
楚強魏弱, 第三方下場,當然要連弱抗強。
魏帝大喜,與葉碎金締結盟約, 約好共同伐楚。
天運二年七月,葉碎金以段錦、武豐收、周俊華、鄧重誨為主將, 大穆二十萬禁軍自襄陽南下, 掛帥親徵。
荊州,江陵城。
“小梅。”段錦喚道,“再加半桶水。”
暑氣難消,他泡涼水澡, 泡得時間久了,水便不涼了。
小梅拎了半桶水進來。
她如今十一歲了, 初初有了小少女的模樣,力氣也變大了, 能拎得動半桶水。
這樣,段錦便不要旁的丫鬟進浴房來伺候。
新的水加進來,果然涼爽。
段錦撩起水, 洗了把臉, 一抬眼, 看到小梅用力舉著桶往盆裡加水。
燭光晃動, 小梅的臉上有影子。
段錦忽然眯起眼。
小梅放下桶, 喘了口氣, 抬眼看到段錦在看她:“將軍?”
此時她臉上沒有影子了。
不像。
剛才眼花了。一定是自己太思念她了。
段錦向後靠去,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小梅道:“都收拾好了。”
她問:“將軍此去,多久回來?”
段錦道:“這誰能知道呢?打仗三五個月可能,三五年也可能。”
他又說:“回不來也不是沒可能。”
小梅小聲地呸了三下,道:“將軍別瞎說,不吉利。”
段錦扯扯嘴角,看著天花板:“馬革裹屍也挺好的。”
怎麼這麼喪氣。
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記憶中,他驕傲、跋扈,神採飛揚。與現在很不同。
“將軍一定能凱旋的。”小梅說,“將軍每次都打勝仗。”
段錦沒再說話,閉上了眼睛,享受清涼。
小梅抱了髒衣服出去,回頭看了一眼。
都是那個女人的緣故吧。
前世,他連嘗都嘗不到。她對他來說,是永遠夠不著的皎皎明月。
今生,她讓他嘗到了,卻把他打發到南線來。
可知她是沒打算讓他真正得到她。
更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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