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024-11-07 17:18:313381

  “噢,光明神在上!”


  柳餘裝作被嚇了一跳,在一片忙亂中,借著拍打的動作將混了一滴吸血鬼血的春藥下到了酒杯裡。


  “弗格斯小姐,您做什麼?”


  “瑪麗公主,這酒……您沒下藥吧?”柳餘心有餘悸地道,“我怕您看不慣我,又要找我麻煩,萬一害了蓋亞就不好了。”


  “光明神在上,我、我怎麼會害蓋亞?!”


  瑪麗瞪大眼,“你胡說!”


  “噢,看來是沒有。”柳餘將杯子遞給蓋亞,笑眯眯地,“拜託啦,親愛的萊斯利先生。”


  少年雙手捂著臉,朝她笑,繼續道:


  “我的榮幸。”


  好像除了這句話,就不會說別的了一樣。


  他拿過酒杯,聞了聞,正要說話,卻在柳餘的催促下,仰脖一飲而盡了。


  “恩,奇、奇怪……”


  “好了,我們講和。”柳餘朝瑪麗微笑,又對著蓋亞道,“蓋亞,這位是瑪麗·卡洛,我的舍友,出自偉大的卡洛王室。”


  “瑪麗·卡洛,這位是蓋亞·萊斯利,我的……萊斯利先生。”她笑眯眯地宣誓主權。


  瑪麗瞪她一眼,朝蓋亞露出友好的微笑:“萊斯利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萊斯利先生蹲在地上,仰著頭,銀發扒得亂糟糟,他笑:“很、很高興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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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麗臉一下子紅了。


  這個蠻橫的、做事從不考慮後果的、習慣於用皇權壓人的少女在這一刻,竟然顯得意外的純情:


  “萊斯利先生,我、我們去跳舞,好嗎?”


  “跳舞?”


  蓋亞看向附近翩翩起舞的人群。


  他們相擁著,分開又交錯,小碎步不斷旋轉,他搖頭:


  “不行,我不喜歡跟人太接近。”


  瑪麗忍不住看向一旁安靜的弗格斯小姐,覺得她臉上屬於勝者的笑容看起來可惡極了。


  “那……”


  “不過,我可以唱歌。”


  蓋亞孩子氣地笑笑,轉而對著柳餘道,“好朋友,你沒聽過我唱歌,對不對?我唱給你聽。”


  他開口唱: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這裡種滿鮮花,


  這裡灑滿美酒,


  你們載歌載舞。


  生命譬如朝露,


  死亡迫切來臨,


  可你們毫不畏懼。


  正義,自由,你們向往光明。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古老而高貴的民族……”


  少年的歌聲飄蕩到很遠。


  優美的、比世上任何一種樂器都更動人更美妙的聲音,傳入人的耳朵,世界像是被摁下了停止鍵,人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如果說,這世界真有海妖塞壬,那也絕不會超過此時的蓋亞。


  柳餘看著周圍如痴如醉的人群,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場大型的催眠術。


  幸運的是,她是清醒得最快的那一個。


  少年還在唱: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她悄悄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蓋亞,我們走。”


  少年精致的眉眼在無數星光裡越發得搶眼,他懵懂地睜大眼睛:


  “恩?”


  “裙子髒了。”


  她低低地道。


  蓋亞點頭,兩人在安靜的人群裡,悄悄地溜走了。


  提著裙子走出伯納湖邊的那一刻,柳餘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人人呆若木雞,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美妙的歌聲裡——


  這是神的……言術嗎?


  當他吟唱時,世界也必須安靜下來聆聽……嗎?


  “蓋亞,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一點霸道?”


  柳餘忍不住問。


  “霸道?不,我不覺得。”


  “……哦,”柳餘拉著他,在經過一片小樹林時,腳步一轉,“蓋亞,我不想那麼早回去,我們去附近走走,怎麼樣?”


  “……神的子民,這裡種滿鮮花……”蓋亞嘴裡還哼歌,點頭,“好啊。”


  他用空的那隻手扯了扯領子。


  柳餘知道,藥效發作了。


  她考察過,小樹林裡有一座石亭,平時就荒無人煙,現在所有人都在伯納湖邊,更沒什麼人會去。


  散步散到那,果然沒人。


  整座樹林,就是一座空城,除了此起彼伏的蟲鳴,什麼都沒有。


  “蓋亞,你怎麼了?臉好紅。”


  柳餘引著蓋亞去了石亭,讓他坐下。


  少年渾渾噩噩地坐著,白皮下染著一層薄薄的紅暈,整個人都冒著熱氣:


  “貝、貝莉娅,我也不知道。”


  柳餘手觸到他額頭,又往下,碰了碰他臉頰:


  “啊,你好燙。”


  少年坐在欄杆上,鼓了鼓腮幫子,仰著頭:


  “貝莉娅,我是不是像人類一樣,發燒了?”


  “為什麼用人類這個詞?你不是人類嗎?”


  柳餘回避了這個問題,挨著他在涼亭坐著,兩人腿挨著,身體也挨著,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驚人熱度。


  “我、我也不知道。”


  蓋亞一陣傻笑。


  柳餘發現,當他笑容大一些時,右邊臉頰就會出現一個笑渦,看起來稚氣又可愛,和他平時很不同。


  她撐著欄杆,半直起身,在他右邊臉頰親了下:


  “蓋亞,我喜歡你。”


  少年捂著臉,眨了眨眼睛。


  他的睫毛又長又翹,皮膚在月光下洗練過的玉質。


  她又拽過他,半側著身子,吻從臉頰落到他薄薄的櫻花般的嘴唇上:


  “我喜歡你。”


  少年直愣愣地坐著:


  “貝、貝莉娅,我、我的身體像是要炸了。”


  柳餘貼著他一陣低低的笑,她將他手拉起,放到自己臉上捂著:


  “蓋亞,你真可愛。”


  “男人不能叫可愛。”


  他卷著大舌頭堅持,又搖頭,“貝、貝莉娅,我、我,這、這不太對勁。”


  “哪裡不對勁?”


  柳餘聲音柔柔的。


  她之後沒再親他,隻是老老實實地挨著他——前面還能說是因為情不自禁才這樣,後面卻不宜太過——


  她知道,蓋亞有多麼敏銳。


  跟電視劇裡失憶就成了失智不一樣,真正的屬於他本身的特質即使被短暫淹沒,也會慢慢的、如浮冰一樣浮出水面。


  “不、不知道。”


  蓋亞晃著頭,站起踉踉跄跄往外走,卻被柳餘拉住,“你去哪兒?”


  推推搡搡間、兩人摔到了地上。


  少年僵硬得手腳都無處安放,想推開,伸到一半卻又收回手。


  “我知道了。”他捂住臉,“我像人類一樣……我、我……”


  什麼叫像人類一樣……


  柳餘眨了眨眼睛。


  “貝莉娅,對、對不起……”


  “我沒想到,我喝多了酒,會、會這樣……”蓋亞羞愧得整張臉都通紅,“貝、貝莉娅,我真沒想到……你快起來,我對著你這樣……實、實在太失禮了……”


  柳餘也沒想到,喝醉了酒、或者說,當理智離開蓋亞時,他是這樣的模樣,一個小話痨,還是自我掙扎的小話痨。


  可愛極了。


  她看著那張被細碎的月影照得漂亮極了的臉,“羞澀”地道:


  “蓋亞,你知道的,我不介意你對我失禮。我很樂意……”


  說著,她往上爬了爬,捧起他臉,笨拙地親了幾下,在對方的手足無措裡,深深地吻他。


  “轟——”一聲。


  蓋亞的眼前,像是騰起了絢麗的煙火。


  薔薇花香氣再一次籠罩住他,比從前的每一次,都更濃烈更香馥。


  “貝莉娅……”


  他突然抓住她,拉開她的胳膊:


  “不,不能這樣。”


  柳餘睜開眼睛,蓋亞退開,那具被神捏過的身體,骨肉亭勻、肌肉線條漂亮得像最上等的畫,如米開朗琪羅式的俊美。


  “貝莉娅,這不對。”


  “為什麼不對?”


  她微微支起身子。


  女孩窈窕的身姿在月色下分明,白色琉璃珠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紫羅蘭翻卷,修長筆直的腿如同造物主的神話,隻是這神話被月色掩埋,無人得窺。


  “哪裡不對?蓋亞,我愛你,我是願意的。”


  “不,不對,這不對!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少女站起身來,月色穿過重重樹影灑下來,又被石亭擋住一半,她站在半明半滅的邊際,像伊甸園裡誘人的毒蘋果。“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貴婦擁有騎士,國王,擁有情人。連少女,都可以隨時和心愛的人在野地裡翻滾。”


  “你不想嗎?”


  她向他走去。


  “想。”少年看起來異常痛苦,他臉頰紅透了,冷淡的銀白色長發也像浸滿了卡多瑙河的水,汗從額頭一路往下滲,“可是,世人如此,不代表我也要如此。”


  “貝莉娅,你不懂……我不愛你,所以我不能。”


  他說不能時,是堅決的。


  柳餘是不懂。


  現代世界大都講求效率,飲食男女上一秒看對眼,下一秒就可以去刷房卡,這個世界,也大都輕浮浪蕩。


  沒有人懂得忠貞的含義。


  娜塔西前一秒可以和吸血鬼親密翻滾,後一秒又能與卡洛王子產生曖昧,在看到蓋亞時,又能立時轉移情致;連瑪麗公主都有三個情夫。


  他們對愛對欲,更隨心所欲,且沒人會覺得不對。


  他們覺得天經地義。


  可為什麼蓋亞,會有這種對愛對欲這等沒什麼用處的東西,有種近乎古老的、不可摧毀的堅守呢?


  柳餘終於明白,為什麼神宮中那麼多聖子聖女,包括娜塔西,可光明神卻誰也沒有碰過了。


  她捂住臉,哭泣起來。


  “可我需要你,蓋亞……你又怎麼知道,你將來不會愛我?你愛過嗎?”


  她試圖以狡辯來混亂眼前這個被欲望折磨的少年:


  “你沒愛過,怎麼知道,現在這樣不是因為愛?你對別人產生過這樣的感覺嗎?你想緊緊地擁抱我,想擁有我,想對我做盡一切親密的事,不是嗎?”


  她靠在他身上,如一株柔弱的藤。


  藤蔓緊緊纏繞著可憐的少年,兩人親密無間。


  “對、對別人沒有,雖然我想不起來,但確實沒有。”


  少年茫然地、卻又肯定地道。


  “所以啊,”柳餘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愛我,毋庸置疑。”


  在這一刻,她是伊甸園裡巧言令色的毒蛇,對著亞當噴吐毒液,這毒液裡,包裹著迷幻、包裹著欲望,也包裹著無處不在的芬芳。


  年少的、失憶的、被藥物軟化了神智的亞當應當理所當然被疑惑才是。


  可他“看”著她:


  “不,抱歉。”


  “貝莉娅,不可以。”


  他依然拒絕了她。


  “為什麼?”


  柳餘真的不明白,他這種近乎頑固的堅守。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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