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島。”陸嶼然言簡意赅,態度不溫不淡:“這兩天先住城裡,等個人。”
像困擾許久的難題終於得到抑制與解決,這位帝嗣渾身清爽,恢復到了能夠溝通的狀態。
至少現在看上去,
心情還算穩定。
溫禾安站在原地想了想,考慮到之後隊伍的和諧關系,覺得還是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擔心昔日的事被隊伍裡另外一個豎著耳朵滿臉高深莫測的商淮聽見,她離陸嶼然更近了些,斟酌著開口:“陸嶼然。”
陸嶼然垂眼看過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示意她說。
她壓低聲音說:“三年前,咱們固然有相互利用,逢場作戲的時候,但我情非得已泄露出去的東西都是虛晃一槍,以你的修為與狀態,他們根本傷不了你。”
話音落下,便剩死一般的寂靜。
相互利用。
陸嶼然靜靜看著她,唇角弧度平直,明明原本還皺著的眉舒展開,眼神卻冷如堆雪,也沒開口說話的意思。
溫禾安敏銳的感知到。
這個解釋並沒有說服這位帝嗣,並且有火上澆油的反向效用。
他又變得難以溝通的樣子。
第11章
陸嶼然最後還是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他斂著眼,往深紅銅環門邊一倚,睫毛鴉黑,意興闌珊。
臨了,好像覺得多沒意思似的,隻朝仰長了脖子趕上來的商淮說:“我出去一趟,你聯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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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淡地瞥了眼滿臉純稚真誠的溫禾安,道:“給她講下情況。”
商淮點頭。
他轉身就走。
溫禾安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她一直覺得自己做人不說滴水不漏,但至少也是審時知趣,因為見過人生百種情狀,在揣度人心,與人相處方面格外有一套。這半年來,不知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頻頻出現意外。
隻不過,她也從來沒看透過陸嶼然。
三名畫仙跟著陸嶼然一起消失了,隻留下溫禾安與商淮兩個,商淮上前將宅門推開,捏了個除塵術,邊對溫禾安介紹:“蘿州離歸墟不遠,不在三大家的屬地,這邊最大的勢力是九洞十窟,但處於零星散碎狀態,所以很多有點小能力的人都在這扎根自立。”
聽到九洞十窟時,溫禾安神色一動,扭頭看他。
商淮接著說:“這邊和三大家遠隔萬裡,我之前也不了解,知道要來這裡後才叫人查了這邊的情況。現任蘿州城主三年前奪城成功,自立為王,三年裡治理還算花了心思,這才有了方才熱鬧的街市。”
說到這裡,他攤攤手:“不過,今日這樣,可能明日就變天了。而今九州這破破爛爛,戰亂無休的局勢,你也知道。”
庭院的真面目在眼前展露,他下巴動了動,朝溫禾安示意:“諾,看看,感覺如何?”
院子很大,看得出先前被人精心照料養護過,這個時節,院子裡寒梅怒放,後院軒窗下叢叢芭蕉狹長的葉尖舒展,顏色介於青與黃之間,牆底放著十幾盆盆栽,裡面栽種著不同種類的花草,枯枝桀骜,張牙舞爪,隻待來年春綻出光華。
古色古韻,極具雅興。
有淡淡的生活氣息,人一踏進來就覺得舒服。
“很好看。”
溫禾安左右看了看,問:“我住哪間?”
商淮指了指左側單獨闢出來的一間小院子,說:“陸嶼然讓人給你準備了衣裳和必需品,院子僱了個管家,每天早上會來一趟,你有什麼需要的,吩咐他就是。”
他頓了頓,又道:“直接找陸嶼然和我也行。”
溫禾安點頭道謝,見他說話時一直在看手中的四方鏡,一副等著聯系人的樣子,略一思忖,溫聲道:“那我先回房了,有什麼事,你隨時叫我。”
商淮朝她點點頭。
單獨闢開的院子不算大,勝在什麼都不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除了湢室,還有個小廚房,而院外,一扇半人高的木門隔絕了所有視線。
溫禾安推開房門,見到凳子上放著兩套衣裳,妝奁盒裡添置了胭脂水粉,口脂也好幾盒,銅鏡擦得锃亮。
桌上有茶具和一面四方鏡,四方鏡是新的,裡面一個聯絡人都沒有。
溫禾安避著受傷的左臂,洗了個澡出來,將新衣裳換上,絞幹頭發,坐在梳妝桌前,將銅鏡拿在手上,仔仔細細觀察自己的臉。
她認真審視自己的時候什麼表情也沒有,顯出幾分冷漠來。
跟姑娘們平時上妝時的情形不同,她不看自己的五官,銅鏡貼得很近,近到全部鏡面都隻照向左側臉頰,眼下到下巴的那段距離。
肌膚柔嫩,瓷白似玉。
任何細微的瑕疵都找不出來。
溫禾安還是不放心,手指緩慢撫過臉頰,態度謹慎的好像上面會突然碎開幾道縫隙,像瓷瓶不小心被磕碎一樣。直到確認的確沒有出現異樣,她才將脊背往椅背上一貼,把銅鏡送回桌面,凝著擺在上面的胭脂眉粉出神。
臉上暫時沒事,可以先放一邊。
當務之急,是捋清目前的形式,想想之後的路該怎麼走。
她覺得有點悶,索性推開椅子起身,站到窗前,將窗子支起來。一片芭蕉葉原本被擋在窗外,現在沒了阻力,躍進窗裡,葉身凝著的一捧露珠立刻往下墜,發出雨點打傘面的啪嗒聲。
她雙手捧著腮趴在窗邊。
溫家是回不去了。
當時溫家家主出事,她被押回主城待審時,一眾長老辯得面紅耳赤,極力陳情,要殺她平憤,最後她的外祖母保她一命,要她手無寸鐵,以凡人之軀前往歸墟贖罪。
並不曾定下歸期。
說白了,如果陸嶼然不來,如果她一直找不到出路,死在歸墟,隻是遲早的事。
刺殺家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是誰做局陷害,溫家不會不知道,他們根本無心去查,草草定罪,不過是在她與溫流光之間做出了選擇。
不。
他們從始至終支持的就是溫流光,溫禾安手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佔多數,而真正掌著溫家話語權的那群長老們,十個裡有九個站在溫流光的陣營。
溫禾安十一歲才被接回溫家,她的母親是曾經為了追求愛情叛出家族的少主,家族已經將她除名,生下溫禾安之後,她與溫禾安的父親徹底決裂,鬱鬱而終。
誰也沒要溫禾安。
她尚在襁褓中,就在陰差陽錯中流落在戰亂連連的州城中。
後來因為溫禾安外祖母的一時憐憫之心,她改頭換面,更換身份,以嫡系主支的身份留在了溫家。因為吃過苦,所以更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麼,她修煉格外努力,做任何事都保持一顆七竅玲瓏心,一步一步往上爬。
溫家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
麼,別人怕疼,怕苦,怕為難,她不怕。
她充當了溫家手中一把鋒利的刃,刃過必飲血。
隨著她名聲滔天,羽翼漸豐,溫家人卻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個致命缺點。
她沒有家族榮譽感與歸屬感,做不到真正的為家族赴湯蹈火,為家族去生去死。
她聰明,聽話,指哪打哪,什麼棘手的事都能接手,不過是因為需要借力家族讓自己站得更高,過得更好。
她和自嬰孩時就被諸多長老傾盡心力教養出來的溫流光不同,她被帶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和分辨能力,她做不成一個提線傀儡。
溫禾安是個外人。
養不熟的外人。
從前,她和溫流光都還小,溫家樂得溫家出現兩個天賦驚人的後輩,可現在她們大了,明爭暗鬥,雙方派系針鋒相對,水火不容,見面對視都冒火星子,她們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
溫家需要做出選擇。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選擇不可能是溫禾安。
等溫流光得知自己派出的殺手不是失蹤就是兜兜轉轉找不到人,會讓親信去一趟歸墟,得知她在歸墟人間蒸發,必定不會就此作罷。本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原則,江召說不定也會出手。
溫禾安翻開綴著雪白毛邊的衣袖,垂眸看自己的手腕。
她的靈絡被封死了,三位長老一起動的手。
也就是說,想要解除封印,同樣需要三名九境強者同時動手起陣,破除封印。
九境強者不是地裡的大白菜,許多七八境的都能佔座城池為王,開宗立派了,而且哪有九境強者願意得罪兩大家來幫一個無依無靠的廢人。
陸嶼然倒是可以調集九境,可他能來撈她都是出人意料的仁慈了,以現在這種局勢,指望他出手,無異於白日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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