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然帶著巫山的隊伍離開此地,商淮捏了捏鼻子,這場戰事順順利利結束讓他懸著的一顆心落下,但也能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主動說:“你去吧。反正現在傳承不開,秘境也沒什麼事,我帶著隊伍四處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些別的機緣。”
“嗯。”
陸嶼然踏入空間裂隙中。
這次,不用他問,溫禾安先發來了位置。
溫禾安就近找了塊山石嶙峋的曠靜之地,動動手指勉強開了個結界,自己靠在兩塊半人高山石中間的樹上,手裡拿著四方鏡,手指滾熱,指甲都折斷了幾根,血痕觸目驚心。
她服下了恢復的丹藥,可渾身勁一懈,腦海中還是有止不住的眩暈感傳來。
大戰過後,身體本能的想要休息。
她左腳換右腳地倚著樹幹,強撐著精神。
她在等趙巍和李逾的傳信,在等琅州的消息。
琅州城城外,沅河兩岸以及北面山坡後,呈現出三軍對峙的場面。如此陣勢一擺出來,除了領著安州軍前來的趙巍,其他兩家統帥都有片刻愣怔,難以置信,旋即怒上心頭。
誰能想到旁邊的安州駐軍會來插一腳。
轉念一想,簡直想笑,天都現在滿身爛攤子,居然還有闲心來這給人添堵,真是叫人敬佩。
而潛伏在天都駐軍中的趙巍,提心吊膽中過了幾日,但到底本就是將帥出身,靠自己的本事領了軍隊,佔據了蘿州,打鬥或許不如那些九境驍勇,可論行軍作戰,兵法謀略,很有一套自己獨特的行事準則。
到了今日,兵臨城下,用那塊令牌恩威並施,將安州城城主連蒙帶騙制得服服帖帖,指東不敢往西。加之穆勒被擒,溫流光與溫禾安交戰的消息飛快傳出來,那城主在這樣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的關頭,連求證都沒敢。
李逾三天前就來了琅州,來的時候和趙巍打了個照面,直說自己來這隻負責兩件事,一是捉人,二是不讓駐軍真打起來,領軍打仗的事別指望他,他一竅不通。
本意是想讓趙巍安安心,可他來的那日才和穆勒打完,氣息萎靡,貴公子般的氣質更顯羸弱,趙巍一看,沒覺得安心,反而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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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日,李逾拒絕了趙巍想讓他跟著去安州養傷的提議,留在了琅州。
他在琅州買了個院子,很早以前就買了,院子不大,就在街邊。他幹脆回了這裡,先昏天暗地睡了兩日,起來後已經是第三日的正午,他吞了把丹藥,上街買了酒,糕點,又去外城的蘆葦灘邊摘了種很酸的果子,去看祖母。
小時候,他們沒有固定的“家”,總是從一座城池逃向另一座,糧食豐足,局勢穩定的州城名額得靠買,他們永遠擠不進去,所以隻能東躲西藏,聞風而逃。那時候琅州還沒通渠引水,常鬧飢荒,常徵兵伐,不是個好地方。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了,什麼都斷在了這裡。
他們逃難時住的那個小茅房被溫禾安圈下來了,重新簡單修繕了下,那片地方靠近城外,現在沒人住了,所以立了座小小的墳,豎了石碑,他將手裡提的東西放下來,擺好,自己盤腿坐下來,拿起拂塵將石碑上的灰掃幹淨。
他喚:“祖母。”
喚了一聲,就停下了。
來多了,也不知道說什麼。
李逾拿出四方鏡,裡面趙巍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生怕他睡死過去,或者把今日的大事忘了,他回了句準時到之後,將它合上,對著石碑說:“您看看她膽子多大。從小膽子就大,是不是。”
“不過,琅州好像真要被她奪下來了,穆勒也被她擒住了。”說到這,李逾停了停,說:“祖母,您是不是還不知道穆勒是誰。”
男子聲音天生偏沉,稍低一點,就顯得很是鄭重:“是百年前參與琅州施粥之事的人之一。”
他站起來,將帶來的酒灑在石碑前:“他們一個一個,誰都別想逃掉。”
最後,李逾撩開衣擺拜了三拜,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琅州城已經安定了一些年頭,但自打上次巫山駐軍奪了隔壁三州之後,城中也是人心惶
惶,而今三軍陳兵的消息一出,沿街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偶有幾人出來,甭管是貧是富,也都是用衣領裹著臉,左顧右盼,一驚一乍如驚弓之鳥。好似下一刻城門便會大開,無數身著甲胄的兵士湧進來,以血腥與殺戮無聲昭告這座城池已然易主。
百年了,九州還是這個樣子。
飢荒,戰亂,天災,疫病。啼飢號寒,餓殍盈途,權勢更迭爭奪中,白骨何止千萬具。
李逾從奔走的人臉上看到深切的恐懼,這種恐懼不論何時,都能將他拽回記憶最深刻的少年歲月。
他再次咽下一把丹藥,看了看天色,算著時間到了沅河兩岸,安州的駐軍中。
趙巍一見他,額心上的汗總算是止住了,再一看,王庭和巫山的統帥已經夾槍帶棍,你一句我一句地嘲諷起來,兩軍對壘,森森無聲,肅殺之氣蔓延整條沅河。
誰也沒太將安州的守軍當回事。
因為這支兵既不精,又不勇,領頭之人見都沒見過,氣息還不到九境,跟另外兩家一比,哪哪都比不過,幕一都開始納悶天都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不會是被溫禾安刺激瘋了吧。
說起來,這件事中途雖也歷經曲折驚險,但還算是走得順利,能如此順利,有一半是因為三家積怨已深,在其中一家眼中,另外兩家會做出什麼缺德的事都不意外。
就像好好的兩軍對戰,天都突然橫插一腳,乍一看面面相覷,細想之後天都也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德行。
趙巍騎在坐騎身上,看著遠處幕一手掌一揮,巫山駐軍開始進攻,心提到了喉嚨口,他側身問身邊的李逾:“公子負傷在身,第八感是否還能用出來。”
“能。”
李逾四方鏡裡的消息已經堆積成山,他師尊放話他再不滾回去就再也不用回了,寒山門也不用回了,而且穆勒也被他搜走了所有東西,用聖者之器捆了丟在蘿州密室中,解決完琅州的事,他得盡快回去。
“徐遠思還沒出來?”
趙巍搖頭,面色凝重:“沒。”
這是整件事情中溫禾安唯一預料還沒應驗的地方。
他話音才落下,就見王庭駐軍前撕開一個空間裂隙,出現在畫像中的徐遠思和另一個男子露出面來。
徐遠思在王庭手中過了人生中最為難捱的三個月,這群人根本不拿傀陣師當人,哪裡有用就往哪裡搬,而且他不知道王庭是怎麼打算的,他們囚了徐家這麼多人,究竟準備做些什麼——肯定不會是好事。
這就如同鈍刀子磨肉,磨得他吃不好,睡不好,身形消瘦了一圈,眼下兩團烏青綴著,日夜面對江召那張陰沉沉摸不透的臉,無數次生出想就地起陣拉著他同歸於盡的想法。
溫禾安不是給了他傀線回應嗎!
為什麼跟穆勒打,跟溫流光打,打完這個打那個,打得江召臉色一天一個樣,也不見來撈他一把。
此時此刻,他腳才踏著地,身後那位江無雙的親信就壓低了聲音命令:“開傀陣,輔助大軍戰鬥。”
徐遠思抵著牙無聲冷笑一聲。
這樣下去,他非得被王庭這群王八崽子活生生耗死。
徐遠思眼仁裡映出巫山列隊整齊的兵陣,無可奈何,手掌貼到地面上。
無聲的湧動從掌心擴出,漸漸牽連住身後的王庭軍,才要有近一步的動作,就見耳邊傳來驟烈的風聲與江無雙親信的怒吼聲,後知後覺一抬頭,見有一戴著獠牙面具的男子從天而降,袖裡生風,將王庭看押他的人掀得原地一翻。
就在這個當口,徐遠思被他拎著後頸一提,身形暴退,退至安州軍前。
整個過程很快,快到徐遠思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他這是被救出來了,還是又被天都劫持了。
江無雙的親信見狀,反應過來後腦子一怔,隨後是滿手冷汗,方才過招是在須臾之間,但實力已經辨了高低,人一丟,憑他一人必定不可能捉回,且……巫山軍已經殺到眼前,領頭陣的是巫山天縱隊的指揮使幕一。
沒有九境傀陣師施法布陣,他們可能會將琅州都丟掉。
這個時候,趙巍等人已經換了身裝束,偷偷從安州軍中潛出來,兩軍如蝗蟲般將要對撞在一起,李逾扯著徐遠思將他往趙巍的方向一送,又從袖子裡丟出幾樣靈器,盯著他不緊不慢地道:“溫禾安說,讓你脫困後即刻去琅州州城布陣,防住想要反攻進來的王庭軍,拿出你九境傀陣師真正的本事,不然,她會親自將你送回王庭,就當今日沒救你。”
徐遠思先松一口氣,而後咬咬牙。
走到哪都是辛勞命,走到哪,今日都得布這個陣。
但他和溫禾安好歹有舊交情,總比落在王庭手裡好。
趙巍是真擔憂這兩家打起來,走得一步三回頭,在第三次往回看的時候,見李逾躍至半空,左手一握,手背上青筋突起,而他喉結滑動,聲線一字一句從面具下瀉出:“第八感。”
趙巍停住腳步。
無形的浩大力量自他體內層層疊疊擴出,汪洋倒泄般漫開,與那日和穆勒交手時不盡如人意的效果不同,殘酷的戰場,揮動的刀戈,閃爍寒光的甲胄才是它真正的主場。
沅河兩岸,三家駐軍加起來超過十萬,才要戰成一團拼盡廝殺,第一抹血液還未噴湧而出之際,所有將士手中的刀劍槍戟不受控制地從緊握的掌心中墜地,在下墜的過程中便碎為齑粉,甲胄和圓盾同樣如此。
他們雙手在同一時間被禁錮,飛退回原位,茫然睜大了眼睛四顧張望,戰心才起,就已歇了火。
籠罩範圍之廣,力度之強,連幕一與王庭幾位守將也受了影響,卸了一半的力。
饒是他們出身頂級世家,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第八感。
這仗還沒打,就不得不結束了。
李逾從半空中墜到河畔茂密的蘆葦叢中,穩了穩身形,手掌因為脫力而微微發顫,被他面無表情控住。他就地給自己劃開一個空間裂隙,同時吞了把藥,馬不停蹄趕往蘿州。
靠在裂隙中的靈流中,他垂著眼,往身後各自後退回攏的三軍方向瞥了一眼,眉眼恹恹,聲音啞而低,玩味似的將自己第八感的名字念出來:“止戈。”
當年,在第八感上,李逾遲疑了許久,他是在已經選好第八感,就待確認的那一剎那,沒忍住遵從了內心一點意願,折中要了在打鬥中能發揮一部分作用,又能在戰場上發揮更大作用的第八感。
選了之後,頭一次被聖者呵斥,被自家師尊用竹篾追了整整一月。
就那麼一丁點虛無縹緲,聽起來就可笑的意願。
縱我一人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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