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最後道:“天懸家畢竟為巫山做事。我要親自站在那,確保這位家主說的都是實話,而不是偏袒同僚的搪塞話。”
“雲封之濱風起雲湧,你暫避風頭也好,蘿州是九洞十窟聖者的看護轄地,安全很多。”溫禾安沉吟著:“這次進傳承,除了秘境中的修為靈器,你得到別的東西了沒。”
她眼睫一掃,吐字:“比如……一塊令牌?”
李逾挑了下眉,從靈戒中拿出一塊金屬質地的牌子,背面向天地扣在桌面上,說:“有這東西,出秘境之前掉出來的。我回去看了看,不知道有什麼用處,而且也不是一塊。”
溫禾安一看,確實不是一塊。
是半塊。
令牌沿著中間深刻的花紋,凹凸咬合地掉落下半截,斷口很是平滑流暢,好似是被一把薄薄的裁紙刀裁剪下來的。
李逾還在說:“我見過數之不盡的令牌,正的邪的,圓的方的,就沒見過半截的,這給得太不情願,都叫我不好意思拿。”
“……”
“此物喚作十二神令。選下一任帝主可
能要用到的東西。”溫禾安早在自己得到令牌的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李逾,他的第八感,現在冷靜地告訴他:“如今探墟鏡指向雲封之濱,冥冥之中,也可能是帝主的意思,你真不去?”
李逾抓起那半塊令牌,沒想到它居然有這樣大的來頭,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特別反應:“進傳承的人都有?”
溫禾安否認,將凌枝的那番話和他說了。
“不去。”李逾道:“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拿著這半塊令牌,爭那個位置,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我死也就算了,宗門還得遭殃。九洞十窟遇見我,夠慘的了。”
也確實是。
作為少門主,九洞十窟都鬥成那樣了,他哪回不是悠哉悠哉屁股一拍,往外一跑就蹤跡全無了,為這件事,他的師尊是求也求了,最後通牒也下了,苦口婆心嘴都說幹了,他仍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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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溫禾安不再規勸,囑咐他將這塊令牌藏好,誰也別給看見,說完正事,兩張優越的臉面對面,再沒有話說似的,她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李逾嗤了聲,挑剔地掃過空蕩蕩的小幾:“隻要是我來,就注定喝不上你一杯熱茶,是吧。”
“人都出去了,沒有人奉茶。”
“沒想過你會想喝茶。”今日兩人相處得和諧,沒起爭執,溫禾安的語氣很正常:“從前在天都,請你喝最上乘的茶,你不是連茶帶盞掀翻了,揚言我不可理喻麼。”
得。
聊不下去了。
李逾抓著令牌丟進靈戒裡,準備出門,眼皮耷拉著:“溫禾安,你現在是越來越會翻舊賬了。”
他腳都踏出門一步了,溫禾安放下了手中的地圖,突然喊他:“李逾。”
李逾狐疑地轉身。
五月底,氣溫漸漸上來了,太陽也比春日的大,透過門窗撒進來時,人的臉頰,發頂和眼睛裡都像落了場金燦燦的波光,粼粼細碎,溫禾安輕輕說:“我前兩天,見到了我的、父親。”
誰?
溫禾安的誰?
李逾覺得自己腦子被錘子敲了下,懵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自己出了天大的問題,還是她出了天大的問題。
心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話到嘴邊,唇跟被燙到了似的抖了兩下,還是覺得很荒唐,須臾,吐字:“父親?”
溫禾安知道他在吃驚什麼,她抿了下唇,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也覺得陌生,幹脆沒說話,隻輕輕頷首,陽光聚起的光斑在她的額心跟著躍動。
李逾懂了,踏出去的腳步又收回來,倚在門口眯著眼睛看她:“你原諒他了?當年的事有隱情?”
“算是。”
溫禾安沒了剛才翻黑歷史的神氣,但李逾一看,還能不知道嗎。她從小就很能藏事,很有主見,隻有實在憋不住的事,才會突然喊你一聲,跟人分享也沒分享的態度,會先給你丟句話,勾起你的好奇心,讓你追著問,她再慢吞吞的告訴你。
有時候問了,她還不一定說。
現在的情況顯然就是後者,她說:“等以後有機會,一起吃飯,我介紹你們認識。”
李逾眉一挑:“家宴?”
“算是。”
“是我想的那幾個人?”
溫禾安朝他點頭。
“到時候再說,看我有沒有空。”李逾冷酷地回了一句,一會後,提出要求:“我不跟陸嶼然坐一起。看著煩。”
他之前被陸嶼然下的巫山追殺令追了好一段時間。
“走了。”
一日後,溫禾安和月流,暮雀,桑榆等人到了溺海邊,今天風大,烏雲壓城,海裡動靜更大,巨浪滔天,天邊一線的地方有浪頭打過來,行至近前,足有數百米,險些要翻過海邊作阻攔用的巨石。
暮雀和桑榆開始吸氣了,在海裡,尤其是溺海,肯定沒有腳踩地面來得踏實。
沒過一會,徐遠思也到了。
他事先知道了這次是跟誰同行,他不吸氣,等了半柱香的時間不到,見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艘破浪駛來的船,毫不誇張的說,那船真就跟平地起高樓般,從一陣煙到出現輪廓,就是眨眼間的事。等船到眼前,才發現叫“船”真是太不貼切了——這分明是一棟能在海中穿梭的“空中樓閣”。
說是個小秘境也不為過。
隨意一看,能看到古色古香的小樓,四角飛檐上刻著遊龍瑞鳳,掛著宮鈴,搖而不響,除此外,碧湖,奇石,花圃裡爭妍鬥豔,恬淡的香氣飄出很遠。
船停在他們跟前。
徐遠思眼角抽了抽,低聲問:“這是陰官家什麼大人物?老祖宗出山了嗎?不對啊,我從前和他們家合作,定的都是最高規制的出行,怎麼不是這樣的排場。”
溫禾安嘆息一聲,低聲回他:“陰官家家主。這一路上,我是建議你多聽少問,不要惹是生非,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她要是想把你丟進溺海喂妖骸,我也撈不上來。”
徐遠思被震懾住,抿住了唇,上船前沒再說一個字。
凌枝晚上沒睡好,現在還在船裡自己的房間補覺,跟溫禾安在四方鏡上說一聲就歪頭人事不省了,其他陰官都認識溫禾安,紛紛朝她頷首見禮。溫禾安也沒打算在甲板上吹風多待,她朝其中一個陰官道:“煩勞帶他們去各自的房間。”
陰官就等著這話呢。船上儲備了許多東西,很多房間都提前鎖了,還有的是凌枝的私人地盤,除了溫禾安誰也不給進,路上行程有三天,提前分配好房間免得後面發生不愉快的事。
進了船,隻要不去看外面的景色,跟進了高閣樓宇沒什麼不一樣。
其他人放下心,都跟著陰官走了,溫禾安不用人領,兀自往三樓走,經過徐遠思時提醒:“船到王庭,將傀絲給我。”
一路暢通,不管船在風雨漩渦中如何橫衝直撞,除卻海水亙古,沒有眼睛,海面下的東西沒有一個敢上前搗亂,紛紛避開。凌枝作為海中的霸主,對時間掌控也很驚人,說是三天,是一時也不多,一時也不少。
六月初一,清晨,恢弘的城池巨影隔著數百裡距離,千米薄霧,緩緩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
溫禾安出了房間,跟凌枝打了個照面,說:“巫山的雲車還要幾個時辰才降落,但事先安排的人手已經到了,在城外遊蕩有一日了,等我們下去,便能即刻登船。”
“喔。”凌枝揉了揉眼睛,將半邊臉頰和身子靠進她的肩頭,反應了會,將頭支撐起來,隻為了說一句話:“雲車這種東西,也就三大家和巨賈林家用得起,大撒錢財還慢得不如渡舟,真廢物。”
溫禾安忍不住笑,她一笑,凌枝就心裡就煩:“啊。我不想和一群蠢貨玩你猜我猜的遊戲。”
“我們都猜得差不多了。”溫禾安捏捏她的辮尾,脖頸修長,轉身看身後恍若由黑鐵鑄造的龐大城池,低聲說:“接下來,是他們要忍不住了。”
雲封之濱,主城內,水晶宮殿,珠簾玉落,錚然有聲。王庭之主從門外進來,滿殿執刀戟,穿鱗衣的護衛與江召一起垂首無聲行禮。
江召冷然垂著眼皮,他畏寒,六月天降自己裹在厚實的衣裳裡,腕骨也遮得丁點不露,一點餘光掃下去,隻能看到手背上一路蜿蜒的經絡,因為骨肉太削瘦,襯得它們如青色的小蛇般沒入衣袖。
前段時間在陸嶼然的雪眼中受的傷沒好完全,但能下地,能行走,也能跟人短暫交手,還保持著九境上乘的實力,這很難得,得益於從手指縫裡撈出來的一點禁術的好處,代價是,這具身體死氣森森。
根本不像個正常的“人”,而是畏光,畏寒,時不時抽搐痙攣,渴望那種力量到難以控制的怪物。
“小六。”
王庭之主的目光如刀刃,抵在江召的脊骨上,壓力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江召習以為常,朝前一步,聲音穩重:“父親。”
“父親這次將九州風雲會交由你負責,你知道它對家族的重要性。”
江召眼中死寂一片,譏嘲之意一躍而過,木然應聲:“是,我知道,父親。”
“溫流光昨日已到主城了,聽說她沒進靈山高閣?”
“是。兒臣已經去請過她,她身邊從侍說自家少主多年不進雲封之濱,她是個愛熱鬧的人,想在外面看看主城的景色,見見故友,等三日後風雲會開始,朋友們都進了靈山高閣,她
自然也會進,不需要專人來請。”江召面無表情地背出了這段哄鬼的原話。
“等故友?”王庭之主咧了下嘴角,好整以暇地反問了句:“故友。溫禾安,還是陸嶼然?”
他自問自答,不需要旁人回答。
“算算時間,她早一段時間就該控制不住妖血,需要閉門不出休養了。”王庭之主手指點了點座椅扶手,沉默一會,斂目說:“可惜,我們要先收‘線’,不能通過多場比試來觀察她真正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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