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陸嶼然。
凌枝撇了撇嘴,但知道他們現在是有不少話要說,和如釋重負的李逾,羅青山和商淮一起走了,並說等明天來找她。
他們一走,結界外恢復了安靜。
溫禾安朝陸嶼然走過去,從她出現起,他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眼中情緒壓抑熾烈,引而不發。
這十五天裡,他見過很多次,她踩著炫目的日光從結界中出來。陽光被雲一遮,她就隨之消失。
他啞聲喊她。
溫禾安在他面前站定,水色長帶飄到他衣擺邊,她牽住他的袖子,又牽他的手,捉著冰涼的指尖劃過自己的臉頰,先應了他一聲,聲音輕而柔軟,動聽得像是月亮在唱歌:“你看,臉上的疤好了。”
被她虛虛扣住的手指動了動。
溫禾安不停,又帶著他探進濃密烏黑,自然散開的烏發中:“耳朵沒有了。”
她踮起腳,將眼睛送到他眼前,明亮杏眼睜得圓,裡頭漾起笑意,帶著眼尾也揚起小小的弧度,像和他說隱秘的悄悄話:“眼睛也不紅了。”
“我答應你的,好好回來了。”
陸嶼然眼皮撩起又垂落,他像一柄時時保持出鞘狀態的銳利刀劍,殺意燎盛,此時才隨著她一句接一句的話歸於鞘中。
他反扣著她的手,低眸粗暴地親她。
溫禾安真正回到身邊後,陸嶼然才終於睡著了。
她在身邊輕輕地翻他的袖子,又趴在身邊仔細看他的頸子,最後一看天色,輕手輕腳準備起來,被他抓住:“去哪。”
“去羅青山那拿藥膏。”她用指腹壓了壓他頸側依舊可怖的淤青齒痕,說:“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沒管自己,身上傷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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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嶼然失笑。
人都快瘋了。
哪顧得上這個。
“很久沒有睡了是真的,再陪我躺一會。”
“你睡。”溫禾安用手遮了遮他眼睛,說:“馬上就回來了。”
陸嶼然不放人,他清醒了點,坦然說:“你不在,我睡不著。”
溫禾安與他對視,心軟得很快。
但也沒睡多久,不到正午,院門口就有人拜訪,還不止一個,片刻功夫,就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
兩人洗漱收拾好推門出去,果真見到齊整整的熟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或深或淺的笑容,商淮一高興,說今天午膳做頓慶功宴,凌枝坐在小秋千架上開始報菜名,羅青山終於攻克了妖血的難關,感覺腰板都挺得直了些,也點了兩個菜。
李逾招來溫禾安跟她說話,把那信拿出來興師問罪,一說這個,凌枝也揪出來一封,加入討伐的隊伍中。
溫禾安隻是笑,不還嘴,全盤接收。
陸嶼然也不幫她,倚在一邊看,想起自己還有一封。
倒是羅青山想到什麼,跑過來解救溫禾安,叮囑她道:“女君,如今你才吞了妖血,但短時間內最好不要動用它的力量,讓身體適應一陣。貿然吸取大量妖力,若是心性疏漏,可能會出現反噬,不是大問題,但總歸難受的是自己。”
知道這群人冒險慣了,不將這點小小的傷勢放在眼中,羅青山仍忍不住操心,嘀咕勸說:“不為自己,您也為我們想想,萬一有個傷著碰著,公子又不給我和商淮好果子吃。”
還有幕一和宿澄,這段時間偷偷摸摸都在問陸嶼然是怎麼了,是要他們的命啊。
陸嶼然不置可否。
他沒覺得自己有苛待下屬的行為,但要溫禾安多愛護自己這話,聽著覺得沒問題。
吃飯時,說到外面情勢,陸嶼然說過兩天要回巫山,溫禾安在聽到溫流光被指身懷妖血,現在正被一波波醫師輪流“照看”時,忍不住有些詫異,在聽到江召死時倒是沒有表現出來。
陸嶼然坐在她身側,聽到這個名字時偏頭看過來。
見他這樣,大家都笑,連羅青山都忍不住跟商淮嘀咕,隻有溫禾安面色如常,但看著他,最後忍不住也眨著眼睛勾勾唇,從桌下牽他的手。
凌枝聽到他們要離開倒是沒覺得怎麼,吃到一半反應過來,抬頭對陸嶼然說:“你總得留個人給我吧,商淮不能走,他走了我怎麼辦。”
商淮挺直了背。
“陰官家伺候你的人少了?”
“那不一樣。”
話說到這裡,凌枝將筷子一放,才要和他講講道理“挾恩以報”,但話到嘴邊,先皺了眉,和陸嶼然對視一眼看向西南西北方,溫禾安也意識到了什麼,睫毛上下動了動。
凌枝和陸嶼然是感覺到了中心陣線的變故,溫禾安是感覺到了龐大紊亂的妖氣。
商淮手中四方鏡開始瘋狂閃動,他看了幾眼,馬上站起來,撐著桌面說:“幕一就在陰官家門外要見你,外面出事了,情況很糟糕。”
陸嶼然已經感知到了這種糟糕,他站起來:“讓他進來。”
凌枝擺擺手示意陰官放人進來,一刻鍾後,幕一大步走進來,手裡抓著一隻徒勞拍動翅膀但沒一根羽毛掉下來的傀儡鳥。
這鳥腳上綁著一個信筒,裡面的紙條現在在幕一手中。
他連禮都顧不得行,先將紙條遞給陸嶼然,氣沒緩勻就接著道:“公子,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守著雲封之濱,日夜盯梢,出則殺,保證沒有任何人能帶著妖血離開,可就在半個時辰前,族中近溺海主支的地方開始有異動。”
“在察覺到不對的第一時間,我們就查看了別的地方,同時收到許多家族的傳信,不止我們,凡是靠近溺海的地方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去晚了。”陸嶼然得出結論:“又或許從一開始,妖血就沒放在雲封之濱主殿裡。”
“家主與大長老也是這樣說。”幕一接著道:“妖血下得猝不及防,來勢洶洶,半個時辰裡就引動海水,在海面上形成了無數個海眼。海裡妖氣千年沒有被引動過了,現在一遇上妖血,傾巢而出。現在除了王庭那幾個,所有聖者都在中心陣線上守著了,我們的聖者也從雲封之濱外圍趕回來了。”
商淮知道王庭瘋,沒想到這麼瘋,當即氣笑了:“他們放妖血,還不守陣線,這是想讓別人替他們守?”
“說對了。”
溫禾安不由皺眉:“中心陣線上必須有那麼多聖者才能抵御妖氣,王庭那三位一空,就需要從別的地方勻出頂上,他們這一招,是想拖住九州所有聖者
。”
“為了不打斷那兩位動用禁術延長壽命?”商淮覺得荒謬,舔了下唇,不知道是自己和王庭哪邊認知出了問題:“不是,難道還有誰不知道?長生絕不可能,就算禁術都沒可能,天都早就得知王庭想用這種辦法,卻不伸手阻攔,是在等著看笑話啊!”
溫禾安陷入沉思。
這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就算是王庭病急亂投醫,想死馬當活馬醫,也不至於將事做絕。
就算王庭兩位聖者都死了,他們家還有偌大的家業在,家族根基在,還有一位聖者撐著脊梁,怎麼也不至於要魚死網破。
不合常理的事情,一定有其真正解釋得通的理由。
陸嶼然看向幕一:“一月前被王庭追殺至永州的那些長老呢,前天說他們有醒來的跡象了,醒了沒,都說了什麼。”
他們趁王庭內亂深入王庭,被江無雙和江雲升追殺成那樣,肯定是知道了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
“屬下就是來稟報這件事的。”幕一一抱拳,急促道:“有兩位長老醒了,他們叫屬下趕緊告訴族內與公子,王庭的妖血和禁術根本不是為了給兩位聖者續命!王庭的真正意圖還是塘沽計劃。”
塘沽計劃究竟是什麼,它最初讓溫禾安和陸嶼然接觸,又成為他們後來聯手的理由。溫禾安和陸嶼然都以為,這是針對巫山,針對他的行動,現在看起來,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陸嶼然將手裡紙條遞給了溫禾安:“看看這個。”
他沒問幕一這紙條是哪來的,因為落款已經自報了家門。
視線在“江召”二字上滑過,溫禾安展開看內容。
兩行字,寫字人當時的狀態不算從容,因為有手抖,虛浮的情況,又好似在反復猶豫,尤其是落款,暈開一團黑墨,最後仍決定留下姓名。
【王庭最終計劃確定在蘿州實施,探墟鏡乃王庭所有之物,滿城血祭可開啟真正的探墟鏡,天降異象,糊弄眾生。】
【兩滴妖血將放於溺海。】
溫禾安在看到滿城血祭時瞳孔收縮,手指忍不住將紙條捏緊,深深吸了口氣。
她撈起四方鏡,發現小一刻鍾前蘿州城城主趙巍給她發了消息:【蘿州危矣!盼馳援!】
她和陸嶼然對視了一眼,眼底幽深。
大概能猜到王庭究竟在做什麼喪心病狂的打算了。
“不惜一切,守好中心陣線。情況緊急時,去請鎮守九州防線上的聖者出來,就說是我的命令。”巫山四位聖者,對外一直稱是三位,是因還有一位負責著九州防線,隻震懾異域王族,不管外界的紛爭。
陸嶼然在前方洞開一道空間裂隙。
凌枝已經跺跺腳,將發辮綁了起來,不等溫禾安與陸嶼然開口,就道:“我知道,去蘿州打架是吧。”
她是繼陸嶼然和溫禾安之後第一個稍微琢磨明白了整件事的。也不是別的什麼,主要現在王庭三位聖者,大部分精銳以及手中幾道禁術,還有該死的血祭探墟鏡。
這股力量真的很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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