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很厭惡甜食,什麽山珍海味魚翅燕窩也都不愛。在吃上,就那一點小愛好。
拓拔泓吃了一碗鮑魚粥,吃了三枚大包子,七八條炸的那種小黃魚,炸的香香脆脆,外酥裏嫩。各色小點心。其他每樣菜也都動了一半。
吃的過程中,太後就在一旁靜靜看著他。
半個時辰很快結束,拓拔泓要走了。
楊信步隨他出了太後寢殿。
拓拔泓感覺很失望。每天都在過單調重複的日子,見到太後,也無非就是那樣,不會有任何新鮮。每次去的時候都是滿懷希望,出來的時候都是索然無味。
毫無進展,一無所得。
隻能下次了。
晚上睡覺前,他還要去太後那裏請一次安呢。
明明知道下次去,也不過是說幾句客套寒暄話,完了再次陷入低落,可就是情不自禁要期待。
拓拔泓問楊信道:“太後昨夜召見了李益?”
他本不想問的,可要走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楊信笑道:“是召見了,李大人今兒早朝前才出的宮。”
拓拔泓道:“太後召他做什麽?”
楊信道:“昨夜乙渾大人進宮同太後議事,太後召那李益作陪呢。”
這下拓拔泓大吃一驚了,敢情這李益還是個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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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乙渾一個外臣,大半夜的,進宮找太後議什麽事?
乙渾這人有前科的,當年先帝在時,他就時常出入常太後宮中,和常太後私通。那常太後是先帝的保母,對先帝有撫育教養之恩,先帝登基之後封她做了太後,讓她執掌六宮。拓拔泓出生喪母,幼年時便是常太後在撫育。
乙渾和常太後的茍且,宮中無人不知。先帝爺也是個奇人,這等穢亂宮闱的事不但不處置,還憐憫太後深宮寂寞,對這兩人的事睜隻眼閉隻眼。後來還重用乙渾,讓他做到了錄尚書事的高位。
拓拔泓有時候真不理解,他老子整天都在想什麽。
說句大不敬的話,拓拔泓真的打心眼裏覺得,他老子這人,腦子裏發大水了。
比三歲小孩還不靠譜。
乙渾深夜入宮見太後,這麽重要的事,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太後方才也提都沒提。
拓拔泓一時心裏,相當不是滋味了。
“太後昨夜沒有休息嗎?”
難怪方才見她臉色有些疲憊。
楊信道:“昨夜沒睡,天亮前才睡了一會。”
拓拔泓哦了一聲,嚴肅地抿著嘴,就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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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丞相
其實在更早,在她入宮前,她還有個小名,叫阿圓。那是爹娘起的,唯一知道這名字的人除了她,隻有她親哥哥馮朗。這個名字隻存在她入宮之前。
入宮之後,她就隻有一個名字,叫馮憑。隻有一個小名叫憑憑。
這世上,會叫她憑憑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曾撫養她的常太後,另一個是先帝。常太後喜歡她,憑憑憑憑的叫,先帝聽到了,也跟著太後學。這兩個人都去了,憑憑這個小名,今後也不會有人再叫了。
往事既已成灰,不堪回首,那便不說了吧。
隻說當下。
這是承平四年七月。
北魏。
這是一個由胡人鮮卑建立起的帝國,疆域非常遼闊。北至大漠,東至遼河,西至蜀川,南至淮河。除了長江對岸的宋國,整個北土中原都是已劃入魏朝的版圖。
皇室姓拓拔。
自古中原,都是漢人王朝。五胡亂華之後,北方政權林立,拓拔魏是兩百多年以來唯一一個通過武力統一了北方,並在黃河流域,傳統的漢人統治區域建立了穩固統治的胡人政權。
六十年來開疆拓土,五代帝王筚路藍縷。踩著無數鮮血和屍骨,經歷了無數殺戮和動蕩,終於有此輝煌成就,可歌可嘆。
剛剛駕崩的文成皇帝拓拔叡,是有魏第五代皇帝,終年二十六歲。
這位年輕的皇帝,和他的祖輩帝王非常不一樣。文成帝整個在位期間,沒有打過幾次仗,也沒有進行過大規模的對外擴張,在軍事上無甚建樹。但他對拓拔氏統治的穩固絕對是功勞卓著。
北魏五十多年的對外擴張,積累了大量的社會矛盾。自文成帝始,帝國上層才開始放棄戰爭,將政治的重心轉向對內。文成帝實行輕徭薄賦,重視官員考核和吏治,完善律法,推行儒化,在位十年,有效緩和了社會矛盾,穩固了統治,逐漸得到北方漢族人的認可和歸附,有效統治區域不斷向南擴大。
這位頗有政治野心的皇帝,可惜性命不長。
文成帝的皇後馮氏,沒有生育,太子拓拔泓是其寵妃李夫人所生。李夫人已死,拓拔泓登基,尊馮氏為太後。
而今是文成皇帝駕崩,太子拓拔泓登基繼位的第三個月。馮憑已經做了三個月太後。
文成帝駕崩這三個月裏,發生了很多大事。先是馮憑和李氏家族爭權,殺死了輔政大臣,拓拔泓的舅舅李惠,惹的朝野震動。而後是另一位輔政大臣乙渾殺死了尚書楊保年、陸麗等五位朝廷重臣,一舉上位,獨攬輔政大權。
如果說,一個三品以上的官員頭顱值千金,這三個月裏掉的頭顱,快要把皇帝的龍椅買下來了。
經過了三個月的殺戮,要死的都死了,還沒死的,也都各就各位。局勢像海嘯過後的水面,灑滿金色的陽光,非常靜謐安詳。
早膳時,拓拔泓向太後抱怨起了丞相乙渾的事,語氣頗有不滿。
拓拔泓去了,馮憑問太監:“這會什麽時辰了?”
太監說:“回太後,還差一刻就到晨時了。”
馮憑心說:晨時。
乙渾這會應該在永安殿。
過了一會,楊信回來了,說:“皇上回太華殿了。”
馮憑說:“我知道了。你去看看,丞相在嗎?在的話請他入宮來,就說我有話問他。”
楊信說:“臣這就去。”
乙渾來的非常快,馮憑這邊剛讓人將早膳撤下,換了身衣服,他就在楊信的引導下進了殿。
他掀開珠簾,直入內殿,龍行虎步走上來。風度不凡,貴氣十足地在馮憑面前立住了,他雙手背在身後,高大威武地覷著馮憑,不卑不恭道:
“太後召臣有何事?”
乙渾今年五十四歲。
看起來的年齡,又比實際要年輕一些。他體態魁偉,器宇軒昂,一雙鷹似的眼睛,上揚的濃眉,鼻梁挺直,堅毅的嘴唇線條分明,嘴唇微微下撇,非常威嚴。
有好親腳舔屁。眼之輩奉承他,稱贊他這是地闊天圓,帝王之相。這話不小心傳到了馮憑的耳朵裏來,馮憑心就忍不住冷笑:才當了三個月的丞相,屁股下的凳子都還沒坐熱呢,這就帝王之相了。吃太快也不怕自己噎著。
能傳出這種恭維,這人的確是不將皇帝放在眼裏的。不怪拓拔泓那樣咬牙切齒地恨他,痛罵了他一早上。
乙渾其人,馮憑對他可是相當熟悉了。
乙渾,姓乙弗,他的全名應該叫乙弗渾。乙弗是匈奴姓氏,所以他是匈奴人,而且是匈奴人中的王公貴族。
自六十年前,道武帝建國起,魏帝國便開啓了一統中原的進程。五十多年的時間裏,殺戮不斷,平滅了所有的敵對政權,成為北方的霸主。這個過程中許多異族被吸納進了魏帝國的統治中心,或是通過聯姻,或是通過戰爭,或是聯姻與戰爭手段並用。馮憑的家族就是如此入的魏,乙弗氏和馮氏也大體相似。
不同的是,馮氏是漢人,乙弗氏是胡人。
草原民族,語言風俗相似,歷來有婚姻的傳統,更容易得到鮮卑貴族的信任。馮氏入魏以後,獲罪被族誅,家族連根拔起,乙弗氏卻一直和鮮卑貴族們親近,總能得到提拔,家族體系越來越壯大,高官厚祿,混的如魚得水。
這種族的區別待遇,並非是偶然或意外。鮮卑貴族上層排斥漢人,太武皇帝時期,曾掀起大案,殺戮大批漢族士人,鏟除崔、盧等十幾個漢姓豪門。馮家入魏後一直不得意,未嘗不和這種政治環境有關。
拓拔氏迄今五代帝王,前面四位皇帝的皇後統統出自匈奴、柔然,或其他胡族強部。馮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漢人出身的皇後。
這也是有條件的。
馮氏一族雖然是漢人,但是胡化很深,家族成員衣鮮卑衣,語鮮卑語,吃鮮卑的食物,好習騎射,和胡人鮮卑聯姻,不同漢姓聯姻。有皇裔之名,沒有盤根錯節的家族勢力,這才不至於招來太多反對。
即便這樣,在這個鮮卑貴族當道的帝國上層,要真正得到權力還是相當有難度。
乙渾的人生比她卻順利多了。
匈奴貴族,入魏以後,就擔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幾年之內獲得了提升,至少能在皇帝面前露臉了。勾搭上了常太後,被常太後舉薦,得到先帝的賞識,登臺入省成了機要之臣。
先帝駕崩,新君年幼,孤兒寡母無人依靠,趁機撈權,排除異己,清理對手,自命丞相。眼下看他是連丞相也不滿足了。
丞相,這名頭聽著多好笑,分明的一股亂臣賊子味。有魏以來六十幾年從來沒有設過丞相之職,他也是開天闢地的頭一個呢。
看他那神態也很自得。
乙渾直入內殿,竟然如此散漫,打起簾子就自個進來說話,全然無禮。馮憑面上不顯,心中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悅和厭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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