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約定,痛快地放他離開,還為他準備了厚禮。
壓在蒙達提婆心口的大石終於落地。
松口氣之餘,又覺得惋惜。
七公主面相雍容,眼神清澈,眸光流轉間,有如日出雲散,璀璨華光傾灑而下。
和佛門有緣。
可惜公主並不信佛。
蒙達提婆安慰瑤英:“公主,一切都是命數,貴妃如此,倒也不是壞事。好壞互為因果,世事無常,順其因緣。”
瑤英笑了笑。
她不懂法師話裡的禪意,不過有件事她很清楚,她一定會查出下毒之人是誰。
出了宮門,蒙達提婆鄭重朝瑤英道別。
瑤英學著他的樣子雙手合十:“西行之路艱難險阻,祝法師一路平安,事事順遂。”
蒙達提婆道:“多謝公主。”
瑤英想起一事:“法師想見的那位佛子,可是西域王庭君主曇摩羅迦?”
蒙達提婆有些詫異,頷首道:“正是。”
……
西域王庭和中原不同,那裡神權重於王權,曇摩羅迦既是備受崇敬的佛子,也是世俗君王,是西域百姓心中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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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年登基,起初隻是個受世家控制的傀儡皇帝,被大臣囚禁在佛寺之中修習佛法。
曇摩羅迦十三歲那年,北戎可汗率領三萬大軍突襲王城。
世家率領的軍隊不是北戎的對手,丟盔棄甲,倉皇逃跑。
曇摩羅迦幽居佛寺,知道消息的時候,佛寺已經被重重包圍。
僧人勸曇摩羅迦投降,他是佛子,北戎可汗攻打王城,就是為了活捉他以號令西域。
曇摩羅迦不願做北戎的俘虜,沉著冷靜地指揮忠心於他的僧兵,逃出王城,然後召集被衝散的王庭軍隊,轉頭攻打北戎大軍。
兩軍作戰時,佛子曇摩羅迦身著絳紅色僧袍,一人一騎,走在陣前。
衣袍獵獵,蒼涼壯麗。
恍如神祇降世。
僧兵和軍隊受到鼓舞,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毫不畏死地往前衝鋒。
區區兩千多人,竟然將氣勢洶洶的北戎大軍趕出了王庭。
戰無不勝的北戎可汗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敗於一個少年之手,想起佛子降生時的種種離奇傳說,心有餘悸,掉頭往東繼續吞並草原其他部落,不敢再輕易挑釁王庭。
十三歲的曇摩羅迦以少勝多,戰勝了不可一世的北戎,威望空前,趁勢一舉奪回王權,確立自己對王庭的統治。
自此,西域北道太平了十年。
……
幾年前,有位西域僧人因緣巧合之下流落至蜀地,蒙達提婆和他來往過一段時間,聽他詳細描述過那個黃沙之中的西域佛國,所以知道曇摩羅迦的生平。
連年戰亂,中原西域兩地已經阻隔數十年,現在西域諸國以為中原仍由一個統一的王朝統治。
中原對西域的了解就更少了。
蒙達提婆沒想到李瑤英居然也聽說過曇摩羅迦的名字。
事實上瑤英不僅知道曇摩羅迦,還知道那個和尚活不了幾年了。
大概是印證了那句慧極必傷,曇摩羅迦從小身體不好,十幾歲的他可以親臨戰場,率領僧兵作戰,很快就纏綿病榻,下不了地,騎不了馬。
他是個虔誠的和尚,依舊住在佛寺,以佛子的身份壓制野心勃勃的世家,平衡各方勢力,震懾北戎。
北戎可汗懼怕曇摩羅迦。
幾年後的李玄貞也怕。
他們都想一舉奪下西域北道,前者被曇摩羅迦嚇得十年不敢攻打王庭,後者李玄貞也屢屢吃敗仗。
就像傳說裡的那樣,曇摩羅迦是佛子,有神佛庇佑,戰無不勝。
北戎和魏朝無計可施,隻能等著曇摩羅迦病死的那一天。
曇摩羅迦知道自己活一天,王庭能太平一天,一旦他死去,西域百姓必將遭受北戎鐵蹄踐踏,壯年男人被屠殺,老人、女人和孩子淪為奴隸。
他忍受痛苦煎熬,以病弱之身支撐著風雨飄搖的王庭,最終還是不幸病逝。
據說他死去的時候,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個月後,王庭滅國。
瑤英有點同情曇摩羅迦。
同樣是體弱多病,她由哥哥悉心照料,沒吃多少苦頭,曇摩羅迦卻必須以多病之身苦修,短短二十幾年的歲月,日日都是煎熬。
大概也隻有他那樣意志強大的高僧,才能忍受那麼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
她心裡默默感慨,沒有再問什麼,和蒙達提婆道別,目送法師在弟子的簇擁中走遠。
不知道法師能不能順利見到曇摩羅迦。
……
公主府。
昨晚李玄貞走後,朱綠芸哭了一夜,早上起來照鏡子,兩隻眼睛腫得像爛桃子一樣。
侍從小聲道:“公主,太子昨晚在院子裡站到半夜才走。”
朱綠芸紅腫的雙眼又盈起淚光,哭道:“他守到半夜又有什麼用?我求他帶兵去救我的姑母,他說什麼都不肯!”
侍從小心翼翼地勸哄,東拉西扯說了一車好話。
朱綠芸擦幹眼淚:“姑母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一定要把她救回來!”
她翻出姑母託忠僕送到自己手上的信,看了一遍,下定決心。
“你去一趟義寧坊,告訴葉魯部落的人,我願意下嫁!”
侍從垂首應是,嘴角輕輕勾起。
第10章 裙下之臣
李仲虔黑甜一覺,睡醒的時候,屋中黑魆魆的。
羅帳低垂,光線暗沉。
黑暗中傳來衣裙窸窸窣窣輕響,一道窈窕的身影側對著他盤腿坐在矮幾前,雙手撐著下巴,嘴角微微翹起,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矮幾上的香盒看。
那是一隻鑲金錾花鳳鳥紋蚌殼香盒,盒蓋半開,隱隱透出絲絲縷縷淡青色的光。
小娘子看得入神,不禁伸手輕輕拂開盒蓋。
霎時,柔和的光暈如水般流瀉而出,光照一室,明耀如燭。
原來香盒中盛著一枚珠圓玉潤、大如鴿蛋的拂林國夜光壁。
李仲虔坐起身,揉了揉肩膀。
“喜歡嗎?”
他含笑問,臉上有幾分自得之色。
夜光壁也叫明月珠,他看到這顆珠子的時候馬上就想到妹妹,她小名叫明月奴,是謝無量取的。
李瑤英笑容滿面地點點頭,眼睫烏黑濃密:“喜歡。”
珠寶玉石尋常,難得的是這顆明月珠色澤圓潤,形狀優美。
潋滟的微光映在她雪白的臉龐上,本就是十分顏色,朦朧的珠光一襯,更是眉目如畫,柔美嬌媚。
李仲虔怔了怔,像是大夢初醒似的,鳳眼微眯,仔細打量瑤英。
瑤英怕熱,烏黑長發高挽,戴了一頂牡丹碧羅花冠,眉間翠鈿,唇上春嬌,身上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縹色輕容紗,底下系五色夾缬縷金八幅長裙,臂上挽了條白地刺繡花鳥璎珞紋織銀帔巾,薄眉輕斂,一寸橫波,一手撐在矮幾上,含笑坐在那裡。
她私底下一直這樣,慵懶隨意,能坐著絕不站著,能靠著什麼絕不老老實實跪坐,姿態大大咧咧,毫無高門貴女應有的賢淑端莊之態。
李仲虔提醒過她幾次。
瑤英萬分乖巧,次次答應會改,不一會兒又悄悄改了跪姿,要麼粗魯地盤著腿,要麼幹脆往後一倒靠在憑幾上偷懶。
說她幾句,她漫不經心地一笑,老老實實跪坐,沒一會兒又故態復萌。
李仲虔寵瑤英,沒怎麼管她。
她是他妹妹,用不著壓抑本性。
在他眼裡,瑤英還是個天真嬌憨的孩子,顫巍巍跟在他身後,要他抱她去庭前摘枝頭熟透的李子。
這一刻,李仲虔看著沐浴在珠光中的瑤英,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妹妹早就長大了。
她依舊大大咧咧,盤腿而坐,但是一點都不粗俗,顧盼間自有一股恰到好處的、難以用言語描繪比擬的動人氣韻。
面龐清麗,氣度清貴,骨子裡卻透出柔若無骨的妖娆嫵媚。
加之青春正好,容色鮮妍,不必脂粉妝飾,隻需眉眼微彎,展顏一笑,就能讓京中半數浮浪子弟酥了身子。
李仲虔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忽然想到薛五念的那些詩。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當初真該把薛五的另一條腿也打斷了!
李仲虔眸色微沉,心裡邪火直冒。
他十幾歲起便放浪形骸,走馬章臺,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最讓男人欲罷不能,也知道薛五那幫人心裡在想什麼。
瑤英莫名其妙地看李仲虔一眼,關切地問:“阿兄,是不是頭疼了?”
李仲虔含混地唔一聲。
瑤英輕輕拍一下他的胳膊:“讓你少喝點,你總不聽!”
她揚聲喚春如的名字。
宮女應聲掀開羅帳,端來熱水巾帕服侍李仲虔梳洗,逐一點亮屋中四角的鎏金燈樹。
瑤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光壁,命宮人傳飯。
她已經吃過了,本想叫李仲虔起來一起用膳,看他夢中眉頭緊皺,像是十分疲倦,就沒叫他。
湯羹一直在灶上熱著,羊肉燉得很爛,李仲虔沉默著吃了兩碗,問起蒙達提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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