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喔一聲,“他漢文很好。”
李仲虔提筆鋪紙,道:“我聽說了不少你們的事。”
瑤英忙道:“阿兄,那些傳說都是謠言,都是因我之故,才會連累佛子的名聲。”
“我明白,我會代你向佛子致歉。”李仲虔寫了幾個字,“一年之期是不是到了?”
瑤英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她曾試著和曇摩羅伽談起這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想來他不在乎這種瑣事,所以沒有催促過她。
李仲虔問:“你是怎麼打算的?”
瑤英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輕聲說:“我不想再給佛子添麻煩。”
李仲虔頷首:“你別操心了,這件事交給阿兄處理。”
他寫好信,請來近衛騎士巴伊。
“勞你轉交給佛子。”
巴伊立即帶著信返回聖城。
他離開沒一會兒,幾聲鷹唳傳進穴屋,黑鷹金將軍帶著軍情戰報回來了。
瑤英迫不及待,提著裙角奔出穴屋,接過親兵遞來的銅管,看完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阿兄,你昨天還問我阿青去哪裡了……”
她把信遞給跟過來的李仲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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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幫我守著白城。”
李仲虔展開皮紙卷,上面一排龍飛鳳舞的大字:青已擊退敵軍,幸不辱命。
……
數日前。
千裡之外,白城。
雲浪翻湧,烈日炎炎。
荒漠中,一座座經年累月被風沙吹蝕的山崖矗立在豔陽下,鱗次栉比,龍盤虎踞。
大片熾烈光束自雲層間傾灑而下,光影錯落,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山丘罩下的暗影隨之緩緩浮動,恍若活物。
狂風刮過,古怪的嘯叫聲充斥其中。
漂移的猙獰暗影中,幾千騎士和一萬步兵組成的龐大隊伍狂奔在山丘下崎嶇蜿蜒的大道上,恍如奔流的黑色洪浪。
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兩張弓,佩彎刀,套索,皮囊,氣勢兇悍,沉著,肅殺,勇猛。
這是一支鮮血鑄就的精銳隊伍,士兵個個悍勇,為首的將領一雙淺黃色鷹眼,掃視左右時,金芒閃動,精光四射,正是前不久逃出王庭的北戎王子海都阿陵。
北戎四分五裂,海都阿陵找不到糧草補給,一路燒殺搶掠,以戰養戰,收攏各部落殘兵,匯集了一支兩萬人的隊伍,朝著高昌而去。
他之前派探子去高昌探聽軍情,高昌一切如常,依娜夫人仍然是國主夫人,他許諾尉遲國主幫他殺了依娜夫人,尉遲國主立刻送了他一批戰馬武器。
海都阿陵冷笑,依娜夫人他要殺,高昌他也要。
狼不會放過肥羊,哪怕肥羊忠實順從。
他先謹慎地剿滅了幾個部落,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麼有力的抵抗。期間,逃竄的瓦罕可汗向各個部落發布命令,要求他們全部帶兵東進,幫他擺脫王庭追兵,他好率領殘部返回草原,他還擢升海都阿陵為都統。
海都阿陵權衡一番,他收攏的殘兵加起來雖然有兩萬人馬,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帶領這些人長途跋涉去救瓦罕可汗,很可能落得一個的孤立無援的境地,不如先佔了高昌,再召集附近部落,組成聯軍,攻打王庭,減輕瓦罕可汗的壓力。
在那之前,必須先攻下白城。
他們不久前出現在另一處綠洲,圍攻城池,聲勢浩大,讓人以為他要拿下那座城池,氣勢他是在聲東擊西,他的目標是白城。
前方塵土飛揚,幾名斥候飛馳而來,“都統,白城防守松懈,城中沒有弓弩車,他們的弓箭大概隻夠射七八輪!”
海都阿陵勒馬停下,命令所有士兵停下休息,大口喝水,準備好可以拼合的木質盾牌。
天氣悶熱,他們即將展開一場大戰,現在必須補足水分。
待士兵們喝飽了水,海都阿陵拔刀:“沒有人能擋住我們的腳步!”
士兵們振奮精神,大聲響應,怒吼聲響徹天際。
隊伍繼續進發,很快,山腳下一座幾丈高的土牆圍起來的堡壘城池出現在眾人面前。
湛藍碧空萬裡無雲,山丘巍峨起伏,海都阿陵騎馬衝上山坡,揮舞手臂,隆隆的戰鼓聲齊響,排山倒海,雷霆萬鈞。
當看到黑色洪流翻過山坡時,白城守軍驚慌失措,外城來不及撤回城的守兵很快成批倒下。
鮮血染紅了士兵們手中的彎刀。
白城弓箭手們衝上城樓,慌忙搭箭。
沒等北戎士兵靠近,第一輪箭雨已經落下。
海都阿陵冷笑,他們還沒到守軍射程之類,守軍已經開始放箭,守軍確實毫無防備,前軍潰不成軍,整支隊伍的軍心已經亂了。
軍隊繼續前進,白城裡也響起急促悽厲的號角戰鼓聲,幾個戰將模樣的男人登上城樓,揮舞旗幟,弓箭手慢慢冷靜下來,等那戰將的旗幟落下,這才一齊放箭。
萬箭齊發。
北戎士兵不慌不忙,舉起木盾,踏著整齊的步伐推進,漸漸有人被從盾牌縫隙裡鑽進來的箭矢射中,但更多的人已經靠近白城。
海都阿陵耐性地等了一會兒,士兵手中的盾牌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放箭聲從密集如雨變得稀落起來,城牆上的弓箭手焦急地吼叫著。
“他們的箭快用完了。”
“衝鋒!”
戰鼓隆隆,北戎士兵大叫著奔馳,似一把尖刀,撕裂空氣,直直插向白城,要將這座堡壘撕得粉碎。
塵土漫天飛揚,大地震顫,白城在北戎士兵勢不可擋的攻勢中瑟瑟發抖。
忽然,一聲聲巨響,山崩地塌,大地震顫,急速衝鋒的騎兵一個接一個陷落進大坑中,碎石迸濺,泥土飛揚,遮天蔽日。
巨變突生,半邊山體整個塌陷,轟隆隆的巨響聲震雲霄,無數北戎士兵還來不及反應,已經連人帶馬,被卷入鋪天蓋地的山石洪流之中。
後方的北戎士兵鬼哭狼嚎,前方攻城的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頭茫然四顧。
戰場仿佛停滯了一瞬。
海都阿陵渾身熱血上湧,睚眦欲裂,策馬衝上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後軍被倒塌的巨石吞噬。
山怎麼會突然崩塌?
炸響還在繼續,地動山搖,戰馬受驚,齊聲嘶鳴,揚蹄奔逃,將馬背上的騎手狠狠地甩了下去。
與此同時,隨著一陣陣古怪的嘯響,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墜落在北戎戰陣之中。
慘叫聲四起,戰陣立時崩潰。
“天雷!天雷!”
士兵們發出恐懼的尖叫。
海都阿陵毛發直豎,握緊拳頭,一陣風刮過,他冷汗涔涔,驀地從震驚從回過神。
士氣已失,今天他們攻不下白城。
“全體撤退!收攏潰兵!”
親兵吹響號角,北戎士兵尖叫著撤退,經過倒塌的碎石時,所有人無不膽戰心驚,抱頭奔逃。
部下丟盔棄甲,逃回海都阿陵身邊,勸他趕緊離開。
海都阿陵咬牙切齒,瞳孔翕張,冷冷地盯著白城城牆。
白城守軍剛剛使用的武器,他聽說過。
文昭公主李瑤英當初逃離葉魯部落時,“天降驚雷”,引來天罰,才能趁亂逃離。
他從不信什麼天罰,李瑤英一定是用了什麼漢人才會的武器,草原部落的人從沒見過,誤以為那是天罰。
亂石迸濺,轟轟巨響還沒停下,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遠處白城城牆上,幾面軍旗立於漫天黃沙碎石和遼闊的蒼穹之間,迎風獵獵飛揚。
海都阿陵雙眼微眯,看著那幾面陌生的軍旗。
哪個小部落敢阻擋他的腳步?
城牆上,一名高大的將領彎弓搭箭,拉足弓力,一箭射出。
一聲尖嘯突兀響起,隨即,北戎戰陣中的一面軍旗被箭矢射中,應聲倒地。
北戎士兵驚叫出聲。
將領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射出,氣勢如虹,箭矢破空而至,直直地扎在北戎一面軍旗的旗杆上,錚錚作響。
士兵膽戰心驚,取下箭矢上綁著的信,送到海都阿陵手中。
海都阿陵展開信,怒目圓瞪。
高昌已經歸附大魏,西域諸州,盡皆光復,山河疆土,寸土不讓。
從今天開始,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個小部落的抵抗,而是整支西軍,是中原魏國。
海都阿陵盯著末尾的落款處,怒意激蕩,熱血沸騰,指節用力到痙攣。
攔住他的是西軍。
這段時日,西軍已經收復高昌了!尉遲國主縱容依娜夫人,送他兵馬武器,這一路他沒有遇到抵抗,都是李瑤英在迷惑他!
好!
好一個李瑤英!
部下滿身是血,衝到海都阿陵身邊,大吼:“都統,我們撤去哪兒?”
海都阿陵面皮抽搐了幾下,神情猙獰。
西域諸州向來精明,哪國勢力強大,他們就投靠誰,當地世家貴族一直對繁重的苛捐雜稅多有不滿,信上所說,就算不是真的,也差不離。王庭和漢地公主聯合,把他攔在白城之外,瓦罕可汗逃往草原的東路肯定也被截斷了,老可汗如今就是瓮中之鱉,在王庭和西軍夾擊中一步步掉進最後的陷阱。
等西軍和王庭軍隊同時收網,老可汗必死無疑。
他的人死傷大半,根本無力力挽狂瀾,而且北戎貴族仇視他,不會聽他的號令。
海都阿陵一提馬韁,果斷地撥馬轉頭。
“修整兵馬,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大汗在外奔逃,貴族們各自為政,敵人準備充分,不知道還藏有多少陷阱,我們是大汗唯一的依靠,不能輕舉妄動,等我們收攏更多隊伍,立刻東進勤王!”
剛剛渙散的士氣又振奮起來,亂兵們簇擁著海都阿陵,飛快撤出戰場。
白城城牆,將領們看著海都阿陵撤退,齊齊松了口氣,下令士兵打掃戰場,收治傷病,對望一眼,難以抑制激動,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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