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示意其他親兵。
親兵立刻驅馬上前,目光灼灼,等著牽走曇摩羅伽的馬。
瑤英一手撐著車簾,還在咳嗽,肩膀輕輕顫動。
曇摩羅伽長腿一掃,翻身下馬,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瑤英擁著錦被靠坐在車壁旁,狹小的空間裡充斥著似有若無的甜香,曇摩羅伽彎腰,在離她最遠的角落裡坐下。
“你的傷還沒好,又不能總拋頭露面,別騎馬了,陪我乘車。”
瑤英道。
曇摩羅伽不語。
瑤英不需要他回答,抱著錦被又躺了下去,她擔心和他錯過,沒日沒夜趕了幾天路,昨晚又爬了那麼久的山路才找到他,渾身都疼,現在隻想好好休息。
她躺在松軟的絨毯間,抬眸瞥一眼曇摩羅伽。
他正襟危坐,沒有看她。
瑤英心裡嘆口氣,松開錦被,手腳並用爬到他跟前,和他對視。
曇摩羅伽紋絲不動。
瑤英抬起手,揭開他臉上的面罩:“在車裡就別戴這個了,悶氣。你放心,沒有我的吩咐,我的親兵不會掀簾進來,他們不會發現你的身份。”
曇摩羅伽垂眸看著瑤英,視線久久停留在她前額上。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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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感覺他眼神有些古怪,問。
曇摩羅伽輕聲說:“得再擦點藥。”
瑤英茫然地直起身,抓起一面螺鈿小銅鏡照了照自己的臉,輕輕啊了一聲。
她昨晚一路磕磕碰碰,摔了好幾次,臉頰邊蹭破了點皮,額頭上的包越腫越大。
瑤英嘴角抽了抽。
難怪畢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搖頭失笑,今天早上她頭頂著一個壽仙公一樣的大包和曇摩羅伽說了那麼久的話,語氣還很嚴肅,模樣肯定很滑稽。
難為他沒有發笑。
瑤英抬眸看著曇摩羅伽。
“你看——”
她指指自己額頭的包。
“就是因為你千裡奔襲後卻不告而別,我擔心你,一路找過來,才會變成這樣。如果你告訴我實情,我就不會吃這些苦頭了。”
曇摩羅伽無言以對。
瑤英把小銅鏡塞到他手裡:“幫我拿著。”
她低頭,找出藥膏,打開蚌殼,盤腿坐在曇摩羅伽跟前,挑起一星兒藥膏,仰起臉,對著銅鏡擦藥。
紅腫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輕輕地嘶了一聲。
曇摩羅伽拿著銅鏡,面無表情。
瑤英前額的包好幾天都沒消下去。
她每天早起都要攬鏡自照,對著小銅鏡看看青腫好沒好點,要下馬車時就戴上面紗,遮住整張臉。
期間,她要求曇摩羅伽待在車廂中養傷,他露出要獨自離開的跡象,她就揭開面紗讓他看看自己頭上的包。
“你是為救我阿兄受的傷,我得好好照顧你,你不告而別的話,我還會去找你,直到你養好傷為止。”
曇摩羅伽道:“尋常皮肉小傷而已。”
瑤英微笑:“我身上隻是一些擦傷,略有些咳嗽罷了,你叮囑我擦藥服藥,怎麼到了你身上,就不一樣了?”
曇摩羅伽挪開了視線,望著晃動的車簾,神色平靜。
“我和公主不一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
瑤英搖頭:“都一樣,我們都是肉體凡胎,受傷了會疼,生病了會難受。”
曇摩羅伽想到她雨夜在峽谷中摔出一身傷,沒有說話。
沒幾日,到了邊城,大軍凱旋,守將率領全城軍民出城迎接,鮮花飄灑,美酒醉人。
畢娑應付完一場盛大的宴會,得知魏朝使者就在城中驛館,預備去聖城進獻謝禮,大為詫異——公主沒有扯謊,魏朝果然派了使者來,不過那個正使並不是文昭公主。
正使聽說瑤英一行人跟著大軍入城了,立刻找到他們下榻的驛舍,推門進屋。
屋裡點了燈,案上擺滿了賬冊,瑤英正伏案書寫,聽到親兵稟報,笑著起身。
“阿兄,我正要派人去驛館打聽你們到了沒有。”
使團正使是李仲虔,瑤英和他約好一起來聖城,他出發得早,以為她還在後面,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我今早到的。”
李仲虔道,鳳眼隨意掃視一圈,瞥到裡屋的一道身影,眉頭緊皺,目光如電。
一道高大的身影盤坐在裡屋毡毯上,像是在運功調息,裡屋沒有點燈,紗帳隔著,那人臉上蒙了面巾,看不清面容。
李仲虔目露警惕之色。
這麼晚了,這個男人怎麼還待在明月奴房裡?
第157章 並無所求
李仲虔耐著性子和瑤英談了一會兒正事,下巴一挑,問:“裡屋的人是誰?”
瑤英眼珠轉了轉,道:“他就是在阿薩堡救了阿兄的人。”
李仲虔愣了一下,“那個叫阿毗的親衛?”
瑤英搖搖頭:“阿兄,他不是親衛,是我的一個朋友,等到了聖城,我再告訴你他的身份。”
李仲虔正要起身去看望救了自己的人,聞言,腳步頓住,隨即眉頭一皺,神情更為警惕。
他在阿薩堡遇險的時候,萬箭齊發,這個蒙面男子不惜舍身救他,之後為他出謀劃策,讓他等著莫毗多的救兵。從言談舉止來看,蒙面男子確實不像一個普通親衛,更像一個指揮大軍作戰的將領。殲滅北戎殘部後,他看到瑤英去找莫毗多打聽蒙面男子的傷情,莫毗多說人已經走了,她當時神色便有些異樣,在長廊前站了很久。
現在這個蒙面男子出現在瑤英屋中,說明他們早就認識,蒙面男子突然出現在阿薩堡,就是為了救身為瑤英兄長的他。
瑤英說男子是她的朋友……
他們的關系不簡單。
李仲虔鳳眼微眯,皺眉打量裡屋的男人,目光透出幾分審視。
這個蒙面男人武藝高強,千裡奔襲,帶傷怒斬敵首於陣前,有勇有謀,臨危不亂,不過性子太沉悶了,沉默寡言,而且一直蒙著臉,不知道長相怎麼樣……看他和莫毗多他們交談說的是胡語,他應該是個胡人。
李仲虔摸了摸下巴,還想再看幾眼,瑤英起身拉著他出門。
“阿兄,他在養傷。”
李仲虔眉頭皺得愈緊,沒來由覺得氣惱,小聲質問:“非要和你一間屋子養傷?你又不是郎中!”
瑤英笑眯眯地搖搖他胳膊:“他現在不能讓人認出來,待在我這裡更隱蔽些,而且他救的人是阿兄你啊,為了阿兄,我也得好好照顧他。”
李仲虔眼角斜挑,揉揉她發頂,心裡覺得舒坦了點。
裡屋,曇摩羅伽睜開眼睛,看著兄妹二人的方向,碧眸死水一般幽冷。
第二天,瑤英不再跟著畢娑,而是和使團的人匯合,一起朝聖城行去。
李仲虔提醒瑤英:“你既然不好公開露面,到了聖城就不必去觐見佛子了,一應事務由我出面。”
他不想讓瑤英再接觸王庭佛子,要不是因為顧忌到那個陰陽怪氣的李玄貞來了高昌,他根本不會同意瑤英和他一起出使王庭。
瑤英眨眨眼睛,含糊地答應一聲。
路上她和曇摩羅伽同乘一輛馬車,夜裡歇宿時住一間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服用的丹藥越來越多的緣故,他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周身氣息冷厲,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瑤英沒有打擾他,之前在峽谷裡她和他說了太多話,說得嗓子都快啞了,之後咳嗽一直沒好,李仲虔問了好幾次。這些天她老老實實養病,也盡量少說話。
李仲虔本來想打探曇摩羅伽的身份,看看他人品如何,結果愣是沒找到和他交談的機會,心裡不由得嘀咕。
這男人未免太端嚴了,莫非年紀很大?
不管怎麼說,總比那個王庭佛子好。
李仲虔暗暗想。
北戎大敗,普天同慶,王庭百姓都在慶祝獲勝。
這天他們抵達聖城,城中正在舉行歌舞盛會,長街前搭了高臺,彩棚綿延幾裡,身著彩衣、頭戴花冠的男女伎人在臺上載歌載舞,表演雜戲,臺下觀者如堵,分外熱鬧。
瑤英靠在車窗前,饒有興味地盯著臺上翩翩起舞的伎人看了一會兒,親兵過來稟報:“王庭禮官來了,阿郎要隨他們去王寺觐見佛子。”
她看一眼角落裡盤腿而坐的曇摩羅伽,點點頭,“告訴阿郎我去綢緞鋪了,若有事,派人去那邊傳信,如果是急事,鷹奴知道怎麼做。”
使團入住驛館,他們不住在一起。
李仲虔作為正使,除了正式遞交國書和謝禮,告訴王庭魏朝已經收復各州,還要和王庭商議兩國通商、互派使者的事。其他的也就罷了,關於通商一事,兩邊都不想讓對方佔了便宜,到時候免不了爭執。
當商討陷入僵局時,就得靠精明的商人來疏通關節、調和矛盾。商人門路廣,和王庭貴族部落都來往密切。
如果還爭執不下,就隻能先擱置。現在各地各州的當務之急是穩定局勢、恢復生產,其他事情可以慢慢來。
親兵應是。
一行人在門樓下分開,馬車並沒有像瑤英說的那樣去綢緞鋪,而是拐進了一條小巷道。
沒多久,緣覺迎了過來,瑤英離開高昌後,他返回聖城,一路快馬加鞭,比瑤英和李仲虔早兩天回來。
他們從密道進入王寺,畢娑和醫者已經等著了,一應東西都已準備好。
回來的路上,曇摩羅伽眸色越來越深,渾身肌肉緊繃,散發出一抹陰寒戾氣,明顯有些壓制不住功法了。
畢娑想起師尊說起過的賽桑耳將軍,暗暗心驚,賽桑耳將軍最後走火入魔時,也是這般。
曇摩羅伽取下面具頭巾,從他身邊走過,碧眸看向他。
畢娑寒毛直豎,打了個哆嗦。
曇摩羅伽面無表情,眼角掃一眼不遠處的醫者。
醫者正在和瑤英說話,瑤英指著一隻隻瓷瓶,詢問每一種丹藥的禁忌用法,問曇摩羅伽散功時要注意什麼,平時應該怎麼調理。
畢娑會意,忙道:“王,我會照看好文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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