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公主是漢人,是佛子的女人,佛子一定會保護她,其他人呢?絕望之際,他們真的甘願慷慨赴死?滿城百姓,總有那麼幾個怕死的,隻要有人生出異心,就能從內部瓦解他們。”
“佛子越舍不得文昭公主,對我們越有利。”
“把消息放出去,讓西軍誤以為王庭人犧牲了文昭公主,我看李仲虔會不會發瘋!李仲虔敗了,文昭公主不出城也得出城。”
海都阿陵說著,拍了拍手:“更何況我手裡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帳簾搖晃,士兵押著一個雙手被綁的女人入帳。
眾人看到女人,面露喜色。
接下來幾天,北戎聯軍每天到聖城外鼓噪,要求曇摩羅伽交出瑤英。
曇摩羅伽沒有理會。
城中糧食吃完,馬肉也耗盡,百姓餓得面黃肌瘦,夜深人靜時,風吹過,黑暗的角落裡時不時傳出一陣陣絕望的哭聲。
由於長時間沒有填飽肚子,守城的士兵餓得手腳發軟,經常有人毫無預兆地栽倒在地。
北戎聯軍知道他們的糧食吃完了,白天時故意在城外埋鍋造飯,燉煮牛羊肉,濃鬱的肉香被寒風送到城頭上,飢餓的將士肚子咕咕直叫,胃腸痙攣扭曲,甚至有人受不住誘惑,從城頭跌落下去。
“隻要交出文昭公主,你們馬上就能吃飽!”
聯軍在城外大吼。
城頭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一陣騷動。
第二天,北戎聯軍斥候發現城頭上那些頭裹巾帻的漢人部曲不見了。
曇摩羅伽讓瑤英盡量待在議事廳中,不要單獨出門,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很久,她消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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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一包東西,塞到她手心裡。
瑤英打開,看到黏成一團的刺蜜,怔了怔,心裡微甜:“你吃了嗎?”
曇摩羅伽頷首,揉揉她發頂,抬腳就要出去,袖子一緊。
瑤英拉住他,踮起腳,手指拈起一團刺蜜,送到他唇邊。
她知道他沒吃什麼,他怕她餓著,這些天每天都把食物省下來給她吃。
曇摩羅伽直直地看著瑤英,她眉眼含笑,秋水明眸期待地望著他。
她陪他困在這座危城,吃不飽,睡不好,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還得提防被人算計。
曇摩羅伽俯身,就著她的手指吃下那團刺蜜。
瑤英滿意地一笑,正要收回手,他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後退,低頭吻她的手指。
溫熱的吻落在指尖,一根一根吻過去。
他穿著袈裟,逆著光而立,神色莊嚴沉靜,像在佛殿之上做法事一樣。
瑤英身上一顫。
曇摩羅伽神色平靜,抱了抱她,轉身出去了。
北戎聯軍的斥候細心觀察,在一連三天都沒在城頭上看到漢人部曲的身影後,回營復命。
眾將大喜。
斥候道:“昨天王庭人突圍,我們俘虜了一個士兵,士兵說,因為文昭公主,漢人和城裡的王庭人生了嫌隙,佛子為了保護公主,每天派親兵守著議事廳,不讓百姓接近,以防有人暗害公主。城中糧食已經沒有了,連將領都餓著肚子。文昭公主和她的部曲卻能天天領到吃的。”
海都阿陵眸光閃爍。
這些和細作的情報一模一樣,看來曇摩羅伽確實對文昭公主很不一般,城裡必然有敢怒不敢言的人。
翌日,身纏紗布的畢娑再次嘗試往東邊突圍時,被北戎鐵騎團團圍住。
對方似乎誓要抓住他,一直緊緊咬在隊伍後面,窮追不舍。他埋頭狂奔,一連砍翻了幾個北戎鐵騎,衝出包圍圈,帶領剩下的士兵撤退,敵軍忽然停了下來,讓出一條道路。
兩個北戎士兵押著一個女人上前,抬起女人的臉。
女人看到帶兵拼殺的畢娑,激動得渾身發抖,兩行熱淚滾了出來,掙扎著想要叫他,士兵一巴掌甩在她臉上,她嘴角馬上溢出血絲,慘呼聲淹沒在一片廝殺聲中。
畢娑揮刀的動作一滯,雙眼發紅,揮舞著長刀衝了上去。
北戎士兵哈哈大笑,將女人拋上馬背,掉頭奔回北戎大營。
畢娑大吼出聲,追了上去。
親隨大驚,趕緊上前勸阻:“將軍,我們的人不多了,必須馬上撤回城!”
畢娑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衝,親隨慌忙拽住他,硬把他拖了回去。
他們匆匆逃回城,還沒喘口氣,城頭上傳來一片驚呼聲,士兵一臉驚惶地找了過來:“阿史那將軍,北戎人抓住赤瑪公主了!”
畢娑額邊青筋暴跳,衝上城頭。
遠處,剛才那幾個故意激怒畢娑的北戎人把被綁的女人帶上前,手中長鞭狠狠地甩下,女人在雪地上打滾,失聲慘叫:“畢娑,救我!救我!”
畢娑手指緊緊攥住土磚,雙眸血紅。
城頭上眾人沉默不語。
北戎人繼續抽打赤瑪公主,赤瑪公主哭著喊叫,求饒聲一聲一聲,悽厲痛苦,在戰場上空久久盤旋。
“阿史那將軍!赤瑪公主可是你的親姐姐啊!”
北戎的一個將領朝著城頭大喊,“曇摩家被張家所害,赤瑪公主隻有你這麼一個親弟弟了!”
赤瑪公主倒在雪地上,遍體鱗傷,一邊往聖城的方向爬,一邊大哭:“畢娑,救我,救我啊!”
北戎將領哈哈大笑:“阿史那將軍,我們王子和你相識一場,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可以放過赤瑪公主,不過作為交換,你得把文昭公主交出來。我們王子說話算話,一個公主換一個公主,怎麼樣?”
畢娑望著渾身是血的赤瑪公主,眼裡淚光閃爍,面色陰沉如水,一聲不吭。
北戎將領笑了笑,策馬行到赤瑪公主身後,慢條斯理地拔出長刀:“阿史那將軍,現在赤瑪公主就在你面前,她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言罷,他抬起長刀,朝著赤瑪公主砍了下去。
“住手!”
城頭上一聲暴喝,畢娑睚眦欲裂,面容扭曲,“你們敢傷她,日後我要殺光你的整個部族,男女老幼,一個都不放過!”
北戎將領哈哈大笑:“阿史那將軍,你和赤瑪公主相依為命,我們王子也不想傷了赤瑪公主,隻要你們拿文昭公主來交換,王子馬上就會放了赤瑪公主。”
他眯了眯眼睛,長刀落下,刀刃在赤瑪公主的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鮮血迸出。
赤瑪公主全身哆嗦,慘嚎著喚畢娑的名字:“我不想死!畢娑,我不想死啊!”
畢娑閉了閉眼睛,轉頭看向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迎風而立,望著北戎將領折磨赤瑪公主,一臉漠然。
“羅伽!救救赤瑪吧!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吧……”
畢娑大喊一聲,哭了出來,跪倒在地,朝他爬了過去,砰砰幾聲脆響,額頭撞得通紅。
曇摩羅伽一語不發,接過一把彎弓,一箭射出,箭矢嗡鳴著直撲向赤瑪公主。
赤瑪公主大叫著往後躲。
箭矢去勢如虹,嗖的一聲,深深地鑽進她剛剛趴著的積雪裡,直沒入羽。
眾人愣住,戰場上安靜了好一會兒。
北戎將領冷哼:“看來佛子為了漢人公主,竟狠辣到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姐姐,阿史那將軍,可憐你為佛子盡忠,其實你才是王庭的王啊!”
他們鼓噪了一通,帶著嚇傻了的赤瑪公主揚長而去。
城頭上,眾人面面相覷,神情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
和畢娑交好的同僚扶起他,小聲勸慰,他牙關咬得咯咯響,推開眾人,拂袖而去。
次日,北戎人故技重施,再次拖出赤瑪公主,在陣前折磨。
畢娑怒火滔天,破口大罵,不顧阻攔,想要帶兵衝出城去奪回赤瑪公主,被部下死活拖住了,他這樣衝出去,肯定有去無回!
第三天,北戎人押著形容狼狽的赤瑪公主出現在聖城外。
這一次聖城城頭上沒有畢娑的身影,不論北戎人怎麼威脅,曇摩羅伽始終不為所動。
第四天,北戎鐵騎奔馳到城門下,拉滿長弓,萬箭齊發,鐵箭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罩向聖城,將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羊皮紙釘在屋瓦牆上。
與此同時,秘密潛入城中、一直在城中窺探消息的北戎細作將一封信送到被軟禁起來的畢娑房中。
很快,城中傳出一道流言:畢娑為了救姐姐,想要挾持文昭公主出城。
為瑤英的安全著想,她整天都待在議事廳中,不再出門,她的部曲將議事廳團團圍住,有人靠近就上前盤查。
部曲提醒瑤英早做準備,瑤英搖搖頭:“不礙事。”
這天晚上,瑤英睡得正熟,房門忽然被拍得震天響,部曲衝進屋,焦急地在簾外大喊。
她匆匆起身,看到窗前一片明黃,還以為天亮了,出了門,一股炙烤的熱流撲面而來,畢剝畢剝的燃燒聲近在咫尺。
議事廳突然走水,她住的後樓陷入一片火海。
是夜,城中所有人都看到議事廳的方向火光熊熊,漢人部曲護著衣裙被燒了半邊的文昭公主逃了出來。
曇摩羅伽趕了回來,神情冰冷。
“是阿史那將軍!”瑤英的親衛一臉憤憤,指認畢娑,“我親眼看到了,阿史那將軍的人想要抓走我們公主!”
瑤英眼神制止親衛。
次日,曇摩羅伽關押畢娑,解除了他的兵權,將他的親隨全部調走。
城中一片哗然。
眾將領覺得大敵當前,曇摩羅伽這麼做不太妥當,想要替畢娑求情,拖著疲憊的腳步結伴去議事廳求見。
親兵把他們攔在外面:“文昭公主被火燒傷,王親自照看,無暇見你們,你們明天再來吧。如果是替阿史那將軍求情的,就不必來了,文昭公主受了傷,頭發燒了一半,大發雷霆,緣覺幫阿史那將軍求情也沒用。”
將領們憂心忡忡,現在大家都餓著肚子,不知道能守到什麼時候,又出了這樣的事,王和畢娑都是曇摩家的血脈,關系原本就敏感……真是一團亂麻啊!
當晚,夜色濃稠,風聲怒吼,四野一片黑魆魆的,雪光黯淡。
瑤英送走幾個來找自己求情的將領,再三保證會勸說曇摩羅伽放了畢娑,回到屋中,剛要睡下,簾外一陣急雨似的腳步聲。
毡簾後,一雙碧色眼睛看著她。
瑤英愣了一會兒:“畢娑,你出來了?”
畢娑轉過臉去不看她,朝身後自己的親隨做了個手勢,親隨們奔入內室,將瑤英圍住。
城頭上,眾人堅守了一天,抱著長刀,背靠著背閉眼休息,咆哮的風聲裡遽然傳來一陣喊殺聲。眾人猛地驚醒過來,以為北戎人偷襲,慌忙抓起長刀跳起來,衝到城頭一看。
城門外隻有他們挖設的陷阱。
眾人正疑惑,喊殺聲再度響起,眾人對望一眼,發現這喊殺聲是從城裡傳出來的,大驚失色,回頭張望。
腳步踏響,人影晃動,長街東面、西面、北面同時冒出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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