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阿陵睡著了。
瑤英抬起頭。
現在是她下手的好機會,不過她知道,隻要她動手,海都阿陵一定會反應過來,她試探過很多次。
好在北戎內部並不平靜,海都阿陵和大王子之間的矛盾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她可以從這裡下手。
瑤英退出大帳,回到自己的帳篷,翻出那顆一直戴在身上的夜明珠。
這是她身邊僅剩的李仲虔送她的東西。
她沒有選擇,必須盡快引來大王子他們的人,海都阿陵今天毫不掩飾他的欲.望,再不逃出去,他會失去耐心。
假如阿兄找過來了,他肯定會殺了阿兄。
……
賀哆以大王子的名義在營地搜刮了一通,惹怒海都阿陵的部下後,揚長而去。
海都阿陵傷勢反復,在木床上躺了好幾天,託木倫覺得這是好機會,每天讓瑤英去大帳照顧他,瑤英為了打探更多消息,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抗拒。
她偶爾會關心一下海都阿陵的傷勢,詢問大王子的人會不會再來抓她。
如果是其他女人這麼問,海都阿陵早就厭煩了,換成是瑤英,他居然耐心地解釋:“這裡是我的營地,不管誰來都不能帶走我的人。”
瑤英心裡冰涼:不管海都阿陵在不在營地,她都無法脫身。上次託木倫放走她,被警告之後,不可能再有人對她心軟。
除非營地動亂,她才能趁亂逃出去。
海都阿陵以為瑤英上次是真的被嚇著了,增派胡女照顧她,不許她再去織毛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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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她照顧他的時候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打翻了一盆水,他嘲笑她,她臉色蒼白,竟然沒有反駁。
事後,託木倫告訴他,她身體不舒服,疼得整夜睡不著——女人很麻煩,每個月那幾天會身體不適,她的反應尤其強烈,像是重病一樣。
海都阿陵有些不屑,漢女太嬌生慣養,她才會這麼嬌弱,北戎女人壯實得像頭牛,她要成為北戎人,必須強壯起來。
他忙著準備發兵,暫時放松對瑤英的看管,考慮要不要把她安置到別處,長刀劃破衣衫的聲響喚醒他的神智。
刺殺他的人是謝青,瑤英的親兵。
海都阿陵立刻清醒過來。
他決定親自處決謝青。
也許隻有殺光她身邊的所有親兵,她才會徹底放棄東歸的希望。在這距中原萬裡之遙的地方,沒了指望,她隻能低頭。
海都阿陵最終還是沒有下手,瑤英趕過來阻止,突然說出一個極少數人知道的名字。
曇摩羅伽。
海都阿陵很詫異,然後是憤怒,一種無法控制、油然而生、來勢洶湧的憤怒。
她身上有很多讓他迷惑的地方,他並不急著去探究,她是他的獵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他始終慢條斯理,等著她一點點崩潰、絕望,褪下所有警戒,完全臣服。
可是現在,她忽然提到曇摩羅伽,話裡話外似乎和那個和尚關系匪淺。
海都阿陵暴怒——為李瑤英的不識抬舉,她以為他會怕曇摩羅伽嗎?
瓦罕可汗發來急信,要他立刻趕去沙城。
海都阿陵急於在可汗面前掙下軍功,按下怒火,命人嚴加看守瑤英,等他從沙城回來,不管這個女人低不低頭,都得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他帶兵離開營地,為了防止託木倫幫她逃跑,特地把託木倫帶走了。
抵達沙城後,海都阿陵終於明白為什麼瓦罕可汗急著催他趕過來。
瓦罕可汗重病,而且病症來得古怪,軍中流傳著種種攻打佛子的國家會遭天譴之類的傳說,士氣低迷,甚至有部落叛逃。
可汗雖然病倒在床,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和王庭議和,“你帶一隊人馬去襲擾商隊,看看佛子是什麼反應。王庭的幾支軍隊隸屬豪族,不可能都聽佛子的號令,他隻能指揮近衛軍。你多殺些人,假如佛子隻派近衛軍出面,說明王庭也不是上下齊心,他肯定也撐不住了,那這個盟約不算數!年底之前,我們可以攻克王庭!”
海都阿陵應是,心裡自嘲一笑。
這種見不得人的髒活,讓他出面,再合適不過了。
他一邊安排人手,一邊觀察王庭軍隊,和軍心渙散的北戎不同,王庭人士氣高漲,交戰時,所有士兵高喊著佛子的法號奮勇衝鋒,勢如破竹,前僕後繼,讓人心驚膽寒。
籤訂盟約前的一場大戰,兩軍對壘,王庭士兵忽然向兩邊分開,雪白金紋的旗幟遮天蔽日,那位傳說中的佛子在近衛軍的簇擁中策馬馳於陣前,明明隻穿了一襲和戰場格格不入的僧衣,卻有種睥睨天下的磅礴氣勢,碧眸淡淡地掃視一圈,俊美的面孔沒有悲喜,猶如神祇俯瞰人世。
他一人一騎馳出戰陣,風吹僧衣獵獵,碧眸看著身披厚重甲衣的瓦罕可汗。
“還要戰嗎?”
他問,嗓音也如神祇,高貴,冰冷,沒有煙火氣。
那一刻,海都阿陵感覺到瓦罕可汗的恐懼,也感覺到了王庭士兵陡然暴漲的士氣。
瓦罕可汗望著曇摩羅伽身後黑壓壓的、齊整的,隻要他一個眼神就瘋狂拼殺、死而後已的王庭軍隊,長嘆一聲。
兩國籤訂盟約。
海都阿陵一邊驚詫於曇摩羅伽的威望之隆重,一邊暗暗發笑:李瑤英在騙他,曇摩羅伽這種得道高僧,別說清心寡欲了,他看著像尊真佛,身上一點人氣都沒有,怎麼可能和她有什麼牽扯?
那個女人果然狡猾。
也可能是被他嚇著了,才會口不擇言。
海都阿陵暗暗想,等回去的時候,他提起這事,李瑤英會是什麼反應?坦然承認,還是繼續騙他?
他可以想象得出戳破她的謊言時她的反應,一定是先蹙眉,然後緊咬牙關,眸子瞪大,冷冷地瞪著他,眼神冰冷,眸底燃燒著倔強和不甘。
等回去的時候挑一匹好馬送給她吧。
海都阿陵唇角翹了翹。
據說隻要送些禮物給女人,就能哄她們高興,她是公主,見過的好東西太多了,一定不容易討好,那也沒什麼,她想要的東西,他都能辦到。
她還是會不甘,會暗暗想要殺他,那都不要緊,沒有人能殺得了他。
等她為他生下孩子,成為他的女人,她會慢慢接受現實。
海都阿陵挑了一匹好馬,讓託木倫送回營地,帶著其他人四處偷襲王庭商隊,等著佛子的反應。
他等來了曇摩羅伽。
還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瑤英。
她出現在沙丘下的人群中,身邊跟著她的親兵。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鷹眸驀地瞪大。
這個女人騙了他。
她從來沒有動搖過,那些偶爾的順從、不經意的關心,那些會讓他感覺到愉悅的嗔怒都是假的。
而他竟然想著和她一起養育孩子。
她叫住曇摩羅伽,叫著羅伽的名字,當著各部胡商和兩**隊的面,說她仰慕他,想做他的摩登伽女,哪怕被天下人恥笑,她不在乎。
曇摩羅伽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還是跟著他走了,沒有回頭。
海都阿陵冷笑。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無情地嘲弄他。
他以為這隻鷹終於開始一點點變得溫馴,結果卻冷不丁地被啄了眼睛。
李瑤英!
他要把這個女人帶回去,狠狠地折磨她,讓她明白她這輩子都是他的獵物,弱者永遠隻能服從於強者!
唯有這樣,才能洗刷他今天所受的恥辱。
7. 一個普通的雨夜
夜色濃稠,雨聲琳琅。
巍峨寶殿靜靜佇立在柔和的雨幕中,數十級銀白大理石長階綿延而上,月臺旁廊柱成列,鑲嵌孔雀石、翡翠、水晶、瑪瑙的拱門穹頂雕刻著精美的壁畫,夾雜著水氣的夜風拂進殿中,和鑾雍雍。
夜雨淅淅瀝瀝,滿池碧水蕩開一圈圈漣漪,萬點銀鱗飛濺而起,閃爍跳躍。
一聲悶雷滾過蒼茫夜空,瑤英從夢中驚醒,冷汗淋漓,手腳冰涼。
她望著頭頂的金銀線繡卷草紋毡簾,身上一陣陣發冷。
還沒回過神,肩頭一熱,堅實的胳膊攬過來,直接抱起她,把她攬在懷中,細碎的吻落在她發頂和鬢邊,帶著安撫。
“做噩夢了?”
他輕聲問,眉頭輕皺,幽深的碧眸裡閃動著憂慮。
如雲銷雨霽,風吹霧散,熟悉的清冷嗓音驅散了瑤英心頭的陰霾,她伸手抱住男人的腰,緊緊貼在他身上,往他懷裡鑽。
曇摩羅伽抱著她,低頭吻她發頂,任她在懷裡扭動。
天氣涼了下來,他身上暖和,胸膛脊背肌理硬朗勻實,摸起來手感很好,瑤英的手順著他流暢的脊背線條滑下去,從勁瘦的腰到臀和大腿,隔著一層衣衫,她覺得不夠盡興,手指挑開他的裡衣,直接鑽了進去,來回撫摸。
曇摩羅伽微微顫了一下,閉了閉眼睛,按住瑤英越摸越往下的手,緊握不放,氣息掃過她耳邊:“剛才做什麼夢了?”
瑤英柔弱無骨地扒在他懷裡,右腿抬起,啪的一聲砸在他腿上,回想剛才的夢,道:“夢到在北戎的時候了。”
語調輕快。
曇摩羅伽眉頭仍然皺著,她方才夢中一邊掙扎一邊發出難受的呼喊聲,他立刻驚醒,哄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噩夢醒轉。
瑤英依偎在他胸膛上,笑了笑:“我夢到又被抓回去了。”
還夢見後來海都阿陵的部下投降,託木倫一臉憤恨地質問她:“為什麼?公主真的沒有對王子動過一點惻隱之心?!公主,王子當初真的打算娶你!”
她坐在馬背上,沒有回頭,“託木倫,海都阿陵說過,強者為尊,他輸了。”
海都阿陵覺得弱者天生該被強者欺凌侮辱,她在戰場上和他分出輸贏,阻止他攻打中原,他敗了,他們之間的角力徹底結束。
假如輸的人是她,海都阿陵會怎麼對她?
義慶長公主選擇認命,換來了什麼?斷事官放過她的親隨了嗎?
退一步,無法回頭。
她和海都阿陵之間隻有強弱輸贏,沒有其他,海都阿陵的掙扎和矛盾,與她何幹?她不會把自己的一生浪費在和那個男人無窮無盡的周旋上。
指尖一陣細微的刺痛,瑤英回過神來,曇摩羅伽握著她的手,輕咬她指尖,又溫柔地逐根吻過去,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臉上,讓她感受他。
瑤英心尖悸動。
“都過去了。”他翻身壓在她身上,吻她眉心,把她的手按在枕邊,和她額頭相抵,溫柔隱去,骨子裡的強勢散發出來,“明月奴,夢裡想著我。”
夢裡的他會趕過去保護她。
瑤英低笑:“夢到你了……法師騎馬立在沙丘上,看都沒看我一眼,法相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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