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檀揮袖掃落了一桌的紙墨,一片噼裡哐當的響,指著地上跪拜的兩個暗衛,“都是廢物!”
若是薛岑死了,自然就沒有這層阻礙了。可偏偏屬下辦事不力,薛岑沒死成,還驚動了薛家。
今天一早,薛右相便拄著拐杖來了趟東宮,明著是請太子做主徹查薛岑落水一事,但暗地裡是不是敲點警告,誰又知道呢?
太監崔暗眼也不抬,照舊是慢吞吞的語氣:“薛二郎殿下萬萬不可再動。即便沒有薛二郎,殿下也娶不成虞二姑娘。”
“怎麼說?”
“近來京中流言正盛,說虞二姑娘曾在春搜狩獵中遇險,和一個奴子單獨處了一天一夜,有失貞潔。憑著這個汙點,也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崔暗道,“娘娘說了,會另為殿下擇虞大姑娘為妃。殿下先前送去虞府的重禮,就當是賞虞大姑娘的,莫落人口實。”
寧檀的心思根本不在虞辛夷身上,隻問:“你說,虞靈犀已然失貞?”
崔暗道:“傳聞如此,想來並非空穴來風。”
“到底是怎樣勾魂奪魄的美人,才能讓朗風霽月的薛二郎忍下這等奇恥大辱,執意娶她。”
寧檀愣愣坐了回去,摩挲著玉扳指,心裡倒是越發好奇飢渴。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既然已經失貞,那多失一次也沒關系吧?”
崔暗抬眼,便知太子不把那女子睡到手,是絕不會罷休了。
寧檀極度好色,若放任下去,他隻怕會做出更離譜無腦的事來,到那時,給他擦屁股的還得是皇後娘娘。
“殿下若隻想嘗一次滋味,倒也並非不可。”
崔暗壓住眼中的譏笑,悠悠道,“後日是德陽長公主的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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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拍拍崔暗的肩道:“還是你聰明,快下去安排吧!”
“是。”崔暗躬身退下。
走出東宮正殿,赭衣玉帶的年輕太監方斂笑頓足,抬手掸了掸被太子拍過的肩膀。
虞府。
德陽長公主是今上的同胞親姐,今上尚是皇子時,全靠這位手段非常的長公主照拂才有今日。
因此長公主的地位非同一般,她的壽宴,京中權貴俱是要派女眷前去赴宴祝壽的,虞家也不例外。
虞夫人原本準備如往常那般,攜長女虞辛夷赴宴,但昨日長公主府裡派了宮侍前來送帖,特地邀虞靈犀出席。
虞靈犀想了想,自己年少時常年養病,極少外出露面,與德陽長公主更是毫無交集。
但德陽長公主早年喪夫,膝下無子,一直將侄兒寧檀視若親子。寧檀能順利入主東宮,這位長公主功不可沒。
前世寧殷殺兄弑父後,這位長公主還試圖聯合殘黨宦官誅殺寧殷報仇,結果被寧殷點一場人皮天燈,將宮殿燒成了人間煉獄……
前世今生記憶歸攏,虞靈犀猜測:此番長公主點名邀她赴宴,多半是為太子的婚事而來。
難不成是好奇,想看看她長什麼樣?
直到出發赴宴之前,虞靈犀還在想這個問題。
德陽長公主喜歡溫婉素淨女子,她便特意挑了身鮮妍的海棠色衣裳,描了紅妝,打扮得珠光寶氣。
看得一旁的胡桃直噘嘴。
小姐怎麼一天一個喜好,上次春宴打扮得得道仙子般素淨,這回又妝扮得神妃般豔麗。
“小姐,該出發了。”虞夫人派來的侍婢在門外請示。
“就來。”虞靈犀對著銅鏡前後審視良久,猶不放心。
但凡涉及東宮皇族的事,她都不能掉以輕心。
長公主府和皇宮一樣,有禁軍嚴加看守,赴宴之人不能帶刀劍利刃,也不能帶奴僕侍從。
想了想,她喚來廊下候著的青霄,低聲吩咐道:“今日赴宴,你多帶兩個侍衛候在門外。外人進不去長公主府,若我午正三刻還未散席出來,便讓阿姐去找南陽小郡王,她會知道怎麼做。”
青霄領命:“屬下明白。”
德陽長公主府,各府馬車已經停了十來丈遠的距離,門庭若市。
虞靈犀隨著母親躬身下車,對面,趙玉茗亦是和趙夫人一同下來。
兩家人碰面,趙家母女臉上明顯劃過一絲尷尬和不自在。
趙夫人與虞夫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從閨房時起她便處處要和溫婉美麗的妹妹爭,爭衣服爭首飾,爭到最後妹妹成了高高在上的將軍府主母,她卻嫁了一個不起眼的兵部主事。
趙家不景氣,趙夫人覺得臉上無光,越發與虞家斷了往來。
此番撞上,竟發現趙玉茗和虞靈犀穿了同樣的海棠色裙裳。乍一看兩人背影十分相似,但一瞧正臉,高下立分。
趙玉茗雖美,但長相略微小家子氣,撐不起這樣鮮妍的衣裳。反倒是虞靈犀,秾麗精致,光彩燁人。
趙夫人撐著假笑和虞夫人寒暄問好。
待虞家母女一走,她立刻沉下臉,朝趙玉茗叱道:“讓你別穿這身衣裳,你非要穿!這下好了,撞了衣裳還不如人家好看,真是老臉都被你丟盡了!”
趙玉茗臉色微白,絞著袖子不吭聲。
趙須一瘸一拐走過來,橫在趙玉茗面前道:“義母,玉茗為了這場宴會精心打扮了許久。何況,兒子覺得玉茗比虞二姑娘好看。”
“你覺得?”
趙夫人冷嗤,掃了一眼這個墜馬摔斷了腿的跛子,“你覺得有何用?”
趙玉茗跟在趙夫人身後,邁上臺階時,她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趙須一眼。
趙須隱在陰影中,眸中翻湧著陰暗恨意,朝趙玉茗點點頭。
長公主府氣勢恢宏,花苑中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德陽長公主還未現身露面,女眷們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寒暄聊天。
將軍府位高權重,向來是各家討好籠絡的對象,虞夫人身邊圍滿了各府夫人,一時脫不開身。
這等宴會,少不了人際往來,虞靈犀便朝虞夫人道:“阿娘先忙,我去找清平鄉君。”
唐不離沒有找到,倒是見著了薛岑。
他氣色好多了,一襲白衣勝雪,正保持著客氣的距離,微笑著同趙玉茗說些什麼。
眼角瞥見虞靈犀,薛岑眼睛微亮,婉拒辭別趙玉茗,朝虞靈犀走來。
“二妹妹。”他清朗喚道。
“岑哥哥。”虞靈犀頷首見禮,關切道,“身體可大好了?”
“不礙事,已經痊愈。”
薛岑引她在位置上坐下,親手沏了一壺茶道,“這是今年最新的茶種,二妹妹嘗嘗?”
虞靈犀端起一杯嗅了嗅,很香。
她問:“是今年才有的茶種麼?”
薛岑傾茶的姿勢風雅至極,頷首道:“不錯。”
虞靈犀“咦”了聲,又嗅了嗅,這茶香怎麼有點熟悉呢?
與此同時。
太子寧檀一身常服站在高處軒樓之上,望著來往的女客,焦躁不耐地搖著紙扇問:“虞二姑娘在哪兒呢?”
雲翳籠罩一大片陰影,陰影順著長公主府的方向逐漸西移。
將軍府後街,無人的僻靜拐角。
羽翼破空的風響,一隻灰隼張開翅膀,停在了少年抬起的臂上。
取下鳥足上綁著的竹筒密信,展開一瞧,寧殷的眸色幽幽冷沉下來。
寧檀悄悄去了德陽長公主府,既然不是光明正大,便定有齷齪勾當。
想起今日盛妝赴宴的虞靈犀,他眸色又冷了幾分,淬著懾人的寒。
“小姐,我早說過的啊。”
他呵笑一聲,極低的嗓音帶著些許玩味,“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
她那點仁善的小聰明,在絕對的權勢面前根本算不得什麼。
要救嗎?
他靠著牆,淡淡地想。
還是算了。
若無端出現在那,她說不定又要嫌棄他滿腹心機,布局虐殺之類。
反正她準備了什麼青霄、什麼南陽郡王,根本不需要他,不是麼?
他冷笑一聲,轉身往回走,可腳步卻不自覺慢了下來,最終頓在原地。
五指猛地一攥,灰隼驚飛,密信化作齑粉從他指縫灑落。
可是……
野性難馴的少年抬首,眯眼看著被雲翳遮擋的太陽。
薄唇翕合:“心情不佳,宜殺人。”
第24章 黑屋
午宴過後,各家夫人都坐在一塊兒陪德陽長公主敘舊解悶。
大人們說話難免涉及要務,後輩理應回避。虞靈犀便和各府貴女一同去了芍藥園,闲聊賞花。
那股詭譎的眩暈湧上來的時候,虞靈犀心中咯噔了一下。
發覺不對勁,她第一反應是去找虞夫人,可才走了兩步,身子就軟得幾乎扶不住遊廊的雕欄。
“哎,虞二姑娘怎麼啦?”
身邊驚呼一聲,有誰扶住了她軟綿的身子。
“興許是貪杯喝醉了。”
“扶她去偏殿小憩片刻吧,還要些時候才散席呢。”
視野天旋地轉,一張張模糊的臉圍了上來,有人攙扶著她往西角門偏殿行去。
不能去偏殿,不能離開人群。
虞靈犀張了張唇,想讓攙扶的人送她去見虞夫人,可所有的器官都像是被麻痺似的不聽使喚,完全發不出丁點聲音。
說不出話,手腳也綿軟無力,虞靈犀不傻,知道自己大約是被人暗算了。
她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縷薄弱的意識,思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宴席上她與阿娘同席,兩人吃的是一樣的菜餚,可阿娘並無不適,說明問題並非出在菜品上。
除此之外,便是薛岑給她泡的茶。
當時她覺得茶的香味熟悉,心中遲疑,端著茶盞嗅了很久都沒有飲下。
薛岑以為她是嫌茶淡,又知她酷愛辛辣,便體貼換了新的濃茶過來,又從自己案幾上取了隨身攜帶的椒粉甘梅,往她茶盞裡夾了兩顆。
繼而便是德陽長公主來臨後,眾人敬酒祝壽。
因有皇族結親的陰雲籠罩,虞靈犀小心得不能再小心。酒盞是公主府的侍婢統一呈上來的,人人皆有,虞靈犀也是在祝壽時象徵性小抿了一口……
莫非,是這裡出了問題?
人群的熱鬧正在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僻靜冷清。
虞靈犀咬唇,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重要的是那人敢在長公主府邸對她下手,到底想做什麼?
進了一幢雅致幽靜的寢屋,虞靈犀被安置在柔軟燻香的軟榻上,甚至有人細致地為她蓋上了錦被,方輕輕掩門出去。
片刻,一聲極輕的開門聲傳來,走入一個光暈模糊的眼熟身影。
繼而強撐的意識斷弦,她眼前一黑,徹底沒了知覺。
一雙繡鞋停在了她的榻前。
趙玉茗戴著素色的面紗,露在面紗外的眼睛怯懦柔和,需要很仔細才能看出她眼底瘋長的嫉妒和怨恨。
她捏緊袖子,行至與虞靈犀並排的那張客榻上躺下。
深吸一口氣,做出頭暈目眩的模樣來,朝外喚道:“來人。”
一個宮婢推門進來,福禮道:“趙姑娘,有何吩咐?”
“我舊疾復發,實在是頭暈乏力,恐敗了長公主殿下雅興,便不去辭行了。”
趙玉茗虛弱道,“還請再喚個人過來,悄悄扶我去西角門外,讓家兄送我回府吃藥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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