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具宮婢和內侍的屍首橫亙在地上,美酒傾倒,混著血水淅淅瀝瀝倒下。
一片“護駕”的喊聲中,慘叫連連。眾人擁著皇帝且戰且退,卻退無可退。
紫英殿已經被太子的烏合之眾包圍了。
虞淵官袍染血,領著僅剩的禁衛擋在最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凜然氣勢。
虞辛夷和寧子濯則護著女眷在後,除此之外,文武百官竟沒有幾個人敢站出來阻攔逼宮叛軍。
虞辛夷手持卷刃的刀抵著殿柱,而寧子濯氣喘籲籲,手裡拿著從叛黨手中搶來的弓矢,腰間箭筒已經到了底。
皇帝大概沒有想到,最後拼死護在他面前的除了幾個親衛,就隻有一個紈绔少年,與被他猜忌打壓過的虞家父女。
直到這種時候,他才意識到誰才是值得信任的坦蕩之人。
他們抵抗了兩刻鍾,也,隻是兩刻鍾。
一陣廝殺過後,死傷遍地。
親衛們都死光了,虞辛夷和寧子濯亦身負重傷,被叛軍繳了器械。
“你……哼!”
太子抓起虞辛夷高束的馬尾,望著她那雙英氣不甘的眼睛,惡狠狠道,“等我登上皇位,再好好處置你!”
皇帝冠發凌亂地坐在龍案後,花白的頭發從鬢邊散亂,仿佛頃刻間年老了十歲。
殿中的數百名臣子親眷,皆淪為了寧檀手中的人質。
這些人各個家世煊赫,其中不乏有武將親眷。這些人落在寧檀手中,極有可能成為他威脅策反武將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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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勢極為不利。
寧檀從人質中抓了一男一女兩名親眷,朝皇帝道:“父皇大勢已去,何必負隅頑抗?傳位於兒子,兒子自會讓你頤養天年……如若不從,有如此人!”
說罷拔刀一砍,將那兩名衣著華貴的人質就地斬殺。
殿中瑟縮的人哭嚎更甚,虞辛夷眼睜睜看著那兩人被斬殺,不由咬牙:“畜生!”
寧子濯拖著斷腿悄悄挪了過去,握住虞辛夷的手給她止血。
寧檀暴躁地在殿中走來走去,散亂的頭發在北風中亂舞,將他整個人吹得如鬼魅般可怖。
“父皇,你這般英明神武、仁德寬善,就不願意救救你的臣民嗎?”
他“哈”了聲,幾乎聲嘶力竭,“為什麼不像個君王一樣,挺身出來保護你的臣民!他們都快被我殺光了啊!”
龍案後,皇帝腮幫幾番鼓動,終是選擇了沉默。
在退位和臣民面前,他依舊選擇了前者。
絕望籠罩著殿中的所有人,他們神情枯槁,還在等禁軍勤王。
可虞辛夷知道,禁軍沒有三方軍符,即便屯守在宮門外也無法行動。
何況禁軍統領的親眷都困在寧殷手中為質,又摸不清人質關押的方向,投鼠忌器,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鏖戰之下,追隨太子的叛黨折損了近半。
虞淵等人也沒討到好處,已然力竭。
天色漸漸晦暗,殿中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血腥味。
太子出去了一趟,再歸來時又連殺了數人。
刀架在脖子上,皇帝依舊不肯退位。
他像是一隻年邁的狼,死死地咬著嘴裡的肉,以維持他身為帝王最後的威嚴。
寧檀不住拉扯著頭發,聲嘶力竭地對兵部侍郎道:“找出玉璽,逼他寫退位詔書!”
“陛下,得罪了。”
兵部侍郎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劍尖映著森寒的光。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刀尖噗嗤從兵部侍郎的後胸入,前胸出。長劍脫手,叛軍口吐鮮血栽倒,露出殿門處那紫衣貴氣的俊美青年。
寧殷甚至沒有穿鎧甲,依舊是常服打扮,墨色的長發半披半束,若非他臉上飛濺的鮮血和染成暗色的袖袍,寧檀定會以為他隻是臨時起意散步至此。
“你……你怎麼進來的?”
寧檀睜大雙眼,隨即暴喝道,“來人!給我殺了他!”
殿外屯守的叛軍毫無反應。
寧檀不知道自己的兵力怎麼突然沒有動靜了,一邊後退一邊暴喝道:“弓弩手呢?李冒何在?!”
沒人回應他。
“殿外的那一千叛軍,皇兄恐怕是等不到了。”
寧殷僅帶了數名下屬,踩著滿地蜿蜒的血河而來,屍首一具具在他面前倒下,綻開了鮮紅的花。
“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他不卑不亢地說著,黑潭般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
皇帝神色極其復雜。
他大半輩子用盡心機手段,到頭來救他的,卻是那個他視為恥辱的兒子。
是來救他的嗎?皇帝不確定。
但眼下困境,老七的確是他能抓到的最後稻草。
皇帝胸膛起伏,嘶啞道:“吾兒助朕捉拿逆黨,朕封你為靜王,食邑一萬!”
寧殷嘴角動了動。
這個時候,他倒是願意認這個兒子了。
可惜,太晚了。
守在後殿門口的王令青見太子大勢將去,嚇得屁滾尿流,忙不迭丟了刀撒腿就逃。
太子睚眦欲裂,被幾名親衛護著且戰且退,尤在絕望嘶吼:“母後!母後你來幫幫兒臣啊!你忘了你的這個兒子是怎麼來的嗎?”
他渴望有奇跡出現,期盼皇後哪怕看在利益的份上幫他一把:“母後!兒子若是敗了,你的秘密也守不住了!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啊……呃!”
一柄短刃飛來,貫穿了寧檀的胸膛。
他睜大眼,僵硬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心口的一線血色。
寧檀沉重的身軀朝前撲去,一灘暗紅色在他身下緩緩暈染開來。
他的眼睛猶自睜大,嘴中溢出血沫,嗬嗬道:“母……為、為什麼……”
他顫巍巍朝角落中的人影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可終究隻是徒勞。
皇帝看著猝然死去的太子,幹枯的嘴唇蠕動半晌,終是頹然地倒回龍椅中,任由潰散的叛軍從太子屍首上踐踏而過。
寧殷笑了起來。
染血的笑容襯著他冷白的膚色,有種綺麗瘋狂的俊美。
六年前母子相殘的遊戲,他總算一筆一筆地討了回來。
真是美妙啊。
“折戟,沉風。”
寧殷喚來安插在禁軍中的下屬,抬眸道,“還不快替陛下,把‘叛黨’殺光。”
紫英殿外。
虞煥臣率著親衛圍住了寧檀那一千投誠的叛軍,繳了武器,又命青霄、青嵐等人,將殿中受困的父親和虞辛夷等人救了出來。
剛救出人,便聽殿中傳來一陣高於一陣的慘叫聲。
虞淵露出驚訝的眼神,下意識要往回走,卻被虞煥臣一把按住。
軍旗颯颯,寒風一卷,落下年關的第一場碎雪來。
……
“下雪了,好冷!”
胡桃搓著手關上門,轉身見鳳冠喜服都原封不動地擱在案幾上,便暗自嘆了聲。
胡桃取了小暖爐塞到虞靈犀微涼的手中,哄道:“京中最手巧的繡娘趕工了三個月,才做好這婚服呢!可漂亮啦,小姐不試一試嗎?”
“不必了。”虞靈犀還在等宮裡的消息,便淡淡道。
“試試吧,小姐穿這衣裳定然美極!若是不合身,奴婢再讓繡娘去改。”
胡桃的想法很簡單,她想讓小姐稍稍開懷些。而女孩子見到漂亮衣服和首飾,一般都會很高興。
虞靈犀拗不過她,隻好道:“你先出去,我自己試。”
胡桃脆生生應了聲,去屋外等著了。
虞靈犀坐了會兒才起身,解下狐裘披帛和外衣,披發走到疊放整齊的婚服面前,伸指摸了摸。
虞靈犀站在落地銅鏡面前,看著裡頭紅衣似火的自己,一時恍惚。
婚服很美,珠光華美,金線秀麗,層層綻放的裙裾葳蕤垂地,鮮妍得仿佛將世間璀璨集於一身,她卻隻感到了沉重和陌生。
穿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她便迫不及待想要脫下,丟在一旁。
手指剛觸及腰封,忽聞門外守候的胡桃一聲驚叫。
虞靈犀轉身,便見有人破門而入。
繼而她頸側劇痛,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兩刻鍾後。
虞靈犀是被說話聲吵醒的。
她被縛住手腳丟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眼前罩著一個黑布袋,隻留出一個透氣的小孔。
身邊,一個油滑的聲音悲悲戚戚道:“罪臣王令青,因受太子脅迫,不得已做出了冒犯天威之事,臣悔不當初,特來向殿下請罪!”
王令青?
黑布袋下,虞靈犀微微一怔。
她原以為有人指使王令青綁走自己,是為了脅迫阿爹屈服。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太子出了事,能讓王令青低聲下氣懇求的“殿下”,隻有可能是……
虞靈犀停止了掙動,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王令青將虞靈犀推了出來,繼續諂媚道:“這個,是微臣的一點心意。”
虞靈犀被推得跌在地上,在心裡將王令青罵了個狗血淋頭。
請罪就請罪,關她何事?
王令青道:“聽聞殿下流亡在外時,曾落難成為此女的奴僕,受盡屈辱。今吾將此女當做投誠的禮物,獻給殿下。”
“……”好吧。
兩輩子了,終是逃不過“禮物”的宿命。
面前沉默的人總算有了動靜,虞靈犀聽到了沉穩靠近的腳步聲,風吹動他厚重的衣袍窸窣作響,夾雜著清冷如雪的熟悉木香。
繼而眼前一陣刺亮,有人取走了她蒙面的黑布袋。
天邊晦暗如墨,庭中火把通明,鋪天蓋地的碎雪席卷飄下,被庭院的火光鍍成漂亮的淺金色。
洋洋灑灑回雪如花,落在寧殷玄黑的大氅上,落入虞靈犀琉璃般通透的眼眸中,轉瞬融化成潋滟的水光。
院中烏泱泱跪了一片人,俱是朝著寧殷的方向,跪拜俯首。
他摸著下颌俯身,看著烏發披散的紅衣美人。
視線一寸寸掃過虞靈犀柔美嬌豔的臉龐,落在她身上織金繡珠的婚服上。
寧殷漆黑的眸中也像是隱隱燃起了火焰的紅,瑰麗而又涼薄。
他半虛著眼眸,忽的輕笑一聲。
虞靈犀毫不懷疑,睚眦必報的小瘋子見到她這副倒霉樣,定是開心解氣極了。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嗯?”
寧殷低嗤了聲,視線再往下,停在她的手腕上。
少女的皮膚白皙嬌嫩,粗繩綁得緊,已經勒出幾圈破皮的紅腫,看上去頗為可憐。
他恣意的目光沉寂下去,看著那抹紅腫的傷痕許久。
短刃的寒光閃過,虞靈犀腕上的粗繩應聲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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