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抱歉,我沒有跟兄長走,殿下的計劃落空了。”
虞靈犀抱臂,舍下臉往他身邊一坐,“殿下如今扶雲直上,既然甘願放下身份做我的姘夫,我為何要走?”
寧殷抬眸,端詳她的神色半晌,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賴、在、這!”
虞靈犀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哪怕我有皇帝的賜婚在身,哪怕四日後花轎無人、婚宴大亂,也與我沒有關系!反正是靜王殿下將我留下的,是殿下舍不得我……”
“放肆。”寧殷眯了眯眼。
“難道不是?兄長被我氣走了,爹娘也不會再管我,我沒有家了。”
虞靈犀竟然越說越動情,忍不住酸了鼻根,別過臉道,“殿下若不管,大不了四天後我們一起死。”
寧殷許久沒有答話。
一向譏嘲善辯的靜王殿下,此時變得格外乖順,清冷的眸色定定地看著虞靈犀,翻湧著未知的暗色。
片刻,那暗色平息,凝成深不見底的潭。
“靈犀又騙我了。”
他像是說給自己聽,掃了眼自己腰間掛著的那隻針腳雜亂的香囊,慢悠悠嗤道,“畢竟連親手做的香囊,都隻是為了向虞家傳遞消息。”
虞靈犀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有時候,她真是恨不得將寧殷的腦袋打開,瞧瞧那裡面都裝了些什麼彎彎繞繞。
她索性伸手,將香囊一把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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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一聲輕響,寧殷眼底的淺笑一凝。
他抓住她的腕子,拉近些,望著她的眼睛溫聲道:“趁我沒生氣,還回來。乖。”
“既是知道我的用意,為何你還心甘情願佩戴這物?”
虞靈犀忍不住問,“你這麼聰明,怎麼就不曾想過打開香囊看看呢?”
她氣得將香囊扔回了寧殷身上,然後扭身坐在床榻盡頭,背對著不理他。
寧殷狐疑,捏了捏那隻墨綠色的壺形香囊。
手感的確有些不對勁。
他昨日拿到這物後忙於公務,隻在疲憊時解下來嗅了嗅其中香味。
如同飲鸩止渴,帶著近乎自虐的清醒與甘於墮落的沉迷,並未對裡頭的填充物起疑。
寧殷遲疑了片刻,終是將香囊收緊的細繩拉開,倒出裡頭的香料和棉花。
除了薄荷、丁香等常見的香料外,裡頭還有兩顆指尖大小的相思紅豆。
紅豆上刻了字,一顆刻著“歲”,一顆刻著“七”。
寧殷忽然安靜下來,垂下眼睑,指腹來回撫摸著那兩顆刻了拙劣字跡的相思豆。
再抖了抖香囊,裡頭又掉出一張折疊的紙箋來,上頭用娟秀的蠅頭小楷寫著兩句話。
【雙生有幸,見君不悔】
“雙生有幸,見君不悔。”
寧殷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而後低笑一聲,故作平靜道,“都道一生一世,靈犀卻為何寫的‘雙生’?”
虞靈犀扭過頭,瓮聲瓮氣道:“因為一輩子不夠你作妖的!”
香囊裡放紅豆是京中女子用作定情剖白的信物,寓意生生世世、相思不忘。她花了大半夜才做好這個東西,寧殷這瘋子竟是壓根沒領悟到,難怪一早就陰陽怪氣的。
明亮溫柔的少女,連獨自生悶氣的樣子都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
寧殷盯著手裡的紙箋片刻,忽而低笑出聲,越笑越放肆,直至笑得雙肩顫動,連眼尾都笑得泛起了紅。
虞靈犀從未見寧殷這般恣意地笑過,不由皺眉看他。
寧殷扳過她的肩,虞靈犀想起自己還在生氣,便扭身掙開。
寧殷再碰,她復又掙開,難得骨氣了一回。
於是寧殷將她整個兒攬入懷中,而後收緊手臂,用下颌抵著她的發頂,輕輕摩挲。
他一句話也沒說,他永遠不會說“對不起”。
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
“你完了。”
虞靈犀悶在他懷裡,包容而又嬌氣,“我賴上你了,小瘋子。”
寧殷擁得更緊了些,像是要將她整個融入骨血,藏在心尖。
“好啊。”
他笑得溫柔而又瘋狂,於她耳尖一咬,“陪瘋子下地獄吧。”
第72章 婚期
虞靈犀不想和寧殷下地獄。
人世間這麼多美好,風花雪月,山河萬裡,她要和寧殷一同走過,將上輩子的缺憾活成圓滿。
可虞靈犀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生氣,不僅因為那支射向兄長的箭,更是寧殷偏執亂想的性子,她並不打算將此事揭過。
“以後我會常給家人報平安,告訴他們我在此處挺好,直至四日後天下大亂。”
她趁機提要求,告訴他:“若不放心,你可以拆看信件內容,但不許阻攔,知道不曾?”
寧殷面無表情,捏了捏她的腰肉。
“差不多得了。”
他的聲音帶著松懈下來的慵懶,輕緩一笑,“平常人這般對本王說話,是會被拔舌頭的。”
虞靈犀哼了聲,在他懷裡轉過身,將散落滿榻的香料、紅豆和紙箋重新裝回香囊中,拉緊抽繩系了一個優雅的結,重新掛回寧殷的腰帶上。
“這個我隻送一次,你要收好。”
她穿得單薄,方才又出門吹了風,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寧殷沒有回答,隻略微抬起手臂,低沉道:“到姘夫懷裡來。”
虞靈犀與他面對面,將下颌擱在了他肩頭。
寧殷就勢將她攬入懷中,單手解開衣襟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處,用自己身上最滾燙的心跳溫暖她的指尖。
冰冷的手掌猝然貼在心口的位置,涼意刺骨,定然不好受。
可寧殷卻反而將她的手掌貼得更緊些,低笑悶在胸腔中,震得虞靈犀的半邊臉頰發麻。
他慢慢撫著虞靈犀的頭發,用身體將她禁錮,心口的溫度燙得她指尖微蜷。
大婚前日。
寧殷照舊早出晚歸,忙時整天整夜不見人影,闲時便喚她陪著烹茶靜思,像是忘了薛、虞兩家那樁天子親賜的婚事。
下屬進進出出稟告朝中事宜,從惠嫔突發暴斃,不到一歲的小皇子殿下過繼到了皇後身上,一直談到御史臺的官員調動,事無巨細,卻不曾有一件與取消婚事有關。
虞靈犀提筆潤墨,隻能憤憤然寬慰自己:那便看誰先沉不住氣吧。
她修了家書一封,告知家人自己一切安好,婚事喜堂的布置需如常進行,以免被人抓住把柄雲雲。
寫好後吹幹墨,她便將家書折好交給門外的侍從,回屋躺在榻上,撒手不管了。
一盞茶後,這封家書便到了寧殷的手中。
他一手屈指抵著太陽穴,端詳著那頁薄薄的信紙,視線在那行“婚事喜堂布置,如常進行”上稍作停留。
幾名親信下屬正靜默一旁,等候命令。
自宮變以來,朝中職位空缺無數,不乏有戶部、兵部的肥差。而寧殷最先埋下棋子的,卻是御史臺的言官。
他所見並未眼前之利,控制了御史臺院,便能控制朝廷風向。
不知過了多久,靜王殿下將信箋慢條斯理折好,吩咐道:“讓御史臺的人準備奏折。”
坤寧宮,崔暗躬身進殿。
見皇後正在榻上哄小皇子入睡,他便順手取走宮女手中的篦子,替皇後慢慢梳起頭發。
襁褓中的嬰兒未及周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親娘了,睡得香甜。
皇後不動聲色坐起身,略一抬指揮退宮婢。
崔暗便慢聲稟告道:“娘娘,新上任的柳御史兩刻鍾前著官袍離家,正準備入宮面聖。”
皇後看了眼外頭殘雪上投射的斜暉,道:“這個時辰,他有何事要報?”
崔暗回答:“據說,他手裡有薛右相的一些不利證據,可要臣出手……”
“給薛家傳個信吧,你我便不必淌這趟渾水了。”
皇後虛無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嬰兒身上,問道,“原先東宮懷孕的那幾個侍妾,如何了?”
“皇上念及其身懷六甲,並未處死,而是幽禁在掖庭宮中,如今孕期已快足月。”
崔暗頓了頓,方繼續道,“孩子生下來,世代為奴。”
“既如此,就不必生了。免得陛下某日想起,會覺得心堵。”
皇後拍了拍小皇子的襁褓,古井無波道,“處理了吧。”
虞府西宅,下人正在掛紅綢喜字。
見到薛岑登門,虞煥臣有些意外。
無論是兩家如今貌合神離的關系,還是他目前尚且背負的“未婚夫”身份,都不該此時上門。
薛岑瘦了些許,但依舊儒雅清俊,開口隻有一句:“阿臣,二妹妹還好麼?”
虞煥臣心裡一緊,險些以為薛岑已經知曉幺妹留宿靜王府的消息。
但很快,他否認了這個想法。
薛岑的目光看起來幹淨溫和,似隻是這麼久沒有虞靈犀的消息,忍不住為她擔心。
“歲歲很好。”於是虞煥臣回答。
薛岑略松一口氣,又道:“可否勞煩阿臣替我轉告二妹妹,能否與她小敘片刻?”
當然不能!
“此時見面,於禮不合。明日便是婚期……”
說到這,虞煥臣微妙一頓。
他心裡無比清楚,明天恐怕沒有什麼婚期,隻有翻天覆地的一場亂。
傻歲歲一條心系在了七皇子身上,歸是為了他,逃亦是為了他。
可薛岑什麼都不知道,他隻是略一皺眉,便做出了讓步。
“是我唐突了。不過阿臣,望你這兩日守護好二妹妹,那日自靜王府邸歸來,我便心神不寧,總擔心她出意外。”
他用笑了笑,溫聲道,“但願是我想多了,她在將軍府裡,能有什麼意外。”
“阿岑……”虞煥臣心情復雜。
他與薛岑十幾年的交情,從兒時‘秀才遇上兵’的互看不順眼,到少年、成年後的無話不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薛岑是個怎樣的人。
他太幹淨了,活在三代人的庇護下,幹淨到有些犯傻的地步。這原是虞煥臣最欣賞的一點,這樣的人沒有心機,不會辜負妹妹。
可直到現在,薛岑還天真地認為能有兩全之法,誰都不會傷害。
虞煥臣理解薛岑的無辜,卻永遠不會原諒薛家人,這是他的底線。
“沒什麼。”
見薛岑投來疑惑的目光,虞煥臣改口道,“歲歲很安全,放心吧。”
“阿臣。”
不知為何,薛岑忽然有一種衝動,幾乎脫口而出。
他咽了咽嗓子,許久問:“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們還是好友嗎?”
虞煥臣思忖片刻,說:“當然。”
薛岑點頭,認真施以一禮,方轉身朝馬車走去。
馬車裡,薛岑閉目靠著車壁,握緊了手指。
剛才那一瞬,他很想坦白阿兄伙同崔暗參與了“災糧”一案,可想起祖父和父親,到嘴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腹中。
一瞬的茫然過後,便是更沉重的自責席卷而來,他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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