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玩著虞靈犀散落的長發,深深看了她半晌,低啞道:“記得歲歲曾誇我生得好看。”
虞靈犀有氣無力地抬起眼,不明白他突然提及此事是為何意。
“歲歲最喜歡我身上哪個地方?”
寧殷輕揚唇線,溫柔道,“把它割下來做得美觀長久些,送給歲歲可好?”
“……”
小瘋子宣泄愛意的方式總是這般與眾不同,樂於將身體乃至靈魂的一切,當做示愛的籌碼。
她習以為常,故意將目光往下,停在他緊實的腰線下。
寧殷愣了愣,隨即摟著她大笑起來,笑得雙肩顫動不已,沉沉道:“這東西不可,還是活著時較為好用。”
他心情真的很好,虞靈犀兩輩子也鮮少見他笑得這般肆無忌憚。
於是不再計較他的胡言亂語,往他懷中拱了拱。
過了很久,久到眼皮沉重,虞靈犀以為寧殷已經睡著時,卻聽他低而強勢的嗓音傳來。
“陪著我。”他道。
“好。”
虞靈犀聽懂了他的意思,“我會努力,追上你的腳步。”
寧殷捏了捏她的後頸,低啞道:“說錯了,該罰。”
是影子追著光,他追著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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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結局(下)
今日新科進士領職入朝,填補空缺,朝中前所未有的熱鬧。
“今賢才入殿,不可無明主。臣等叩請靜王殿下登基,綿延國運!”
幾個眼觀六路的文官聯名,再三拜請寧殷登基為帝。大多為附和客氣之詞,畢竟寧殷往日都是對他們視若罔聞。
但今日靜王殿下坐在金鑾殿中唯一的一把血檀交椅上,漫不經意地掃視一眼烏壓壓跪拜的新舊朝臣,竟是破天荒開了金口。
這回他既不是抄誰的家,也不是革誰的職,而是涼涼道:“那還跪著作甚?登基封後大典,要本王親自操辦不成。”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
未料寧殷這次答應得這般爽快,光可鑑人的地磚上,映出各位文武重臣各異的神情。
尤其是暗中想站小皇子,好借機操控朝局的那幾位,面色頗為驚慌復雜。
“殿下臨危受命,乃我朝之福!”
幾位御史臺的言官最先站出,控制朝中風向。
禮部尚書也接上話茬:“臣即刻安排祭天登基大典!”
大將軍虞淵和兒子虞煥臣交換了一個眼神,短短一瞬,思緒疊湧,又歸於平靜。
仿佛做出了重大的決定,父子二人出列再跪,朗聲道:“臣等願追隨殿下,匡扶社稷!”
眾臣如夢初醒,紛紛附和:“臣等願追隨殿下,匡扶社稷!”
一樁大事,就這樣在朝臣的揣測中落下帷幕,無人敢置喙。
虞靈犀抽空,去了一趟大理寺。
前來迎接的年輕官吏穿著一身松綠官袍,面白目朗,自帶一身清正之氣。
他朝虞靈犀一拱手道:“文書核對無誤,娘娘稍候。”
惜字如金,內斂肅穆。
虞靈犀認出了這張古板清秀的臉,不由微微一笑:“是你,周蘊卿。”
周蘊卿面上劃過些許訝異,頷首道:“娘娘還認得在下。”
“自然認得。”
虞靈犀記憶裡向來不錯,去年七夕時就對他的相貌留有印象,“周大人以後,會成為大理寺中最出色的少卿。”
周蘊卿年輕,即便得靜王賞識,初入朝堂也不過領了從六品的寺丞一職,距離大理寺少卿的職位還遠著……
然而虞靈犀是誰?那是靜王藏在心尖上的人,當初挾持她的三皇子殘黨餘孽,至今還在大理寺牢獄的底層受著生不如死的酷刑。
她的一句誇贊,自是比聖旨還靈驗。
得了贊賞,周蘊卿亦無半分沾沾自喜,不卑不亢道:“娘娘謬贊。”
“對了,清平鄉君雖然性子不拘小節,行事大咧了些,但極為重情重義,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虞靈犀點到為止,“周寺丞若不嫌她處境窘迫,還請念在當初資助之恩,待她寬厚些。”
提及唐不離,周蘊卿寡淡清冷的面容才多了幾分恭敬:“臣明白。”
話剛落音,兩名吏員親自領著一道素白的身影入殿。
虞靈犀從座上抬首,看見了站在兩名吏員後的薛岑。
在大理寺中關了近一個月,他看上去瘦了一些,風華絕代的溫潤褪成蒼白的憂鬱,如同明珠蒙塵。
但他的眼睛依舊溫良幹淨,看著明麗無雙的雲鬢美人半晌,幹燥的唇幾番翕合,撩袍行禮道:“罪民見過二……王妃娘娘。”
稱呼在嘴邊拐了個彎,顯得格外幹澀。
“薛二公子請起。”
虞靈犀抬臂,虛扶起了他。
薛岑轉過頭輕咳一聲,兩家浮現些許淺紅,是百花殺的殘毒在他體內作祟。
虞靈犀轉頭,命侍從將早就準備好的包裹奉上。
見到那滿滿當當塞滿包裹的珍貴物件,薛岑一愣,隨即搖首道:“將死之人,不敢承娘娘恩惠。”
他的眼睛,始終不敢望向虞靈犀的方向。
明明她那麼溫柔耀眼,耀眼到隻需遠遠瞥上一眼,就能逼出他的淚光。
“我也承過你的恩惠。”
虞靈犀起身,將包裹中的物件一樣一樣打開給他看,“這是我讓人煉制出來的解毒丸,有足足一年的份量,可暫時壓制你體內毒性。這是通關路引,還有我親筆所寫的引薦信,從京城往北一路去雁城,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藥郎,他會幫你……”
聽到這,薛岑才明白虞靈犀的意思。
“娘娘這是,要放我走?”
薛岑胸膛起伏,艱澀道,“我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謝罪,娘娘怎可……”
“是夫君的意思。”虞靈犀刻意搬出寧殷。
薛岑一愣,心中苦味悠長。
“何況罪孽深重之人,已受到應有的懲罰。薛二公子若消極尋死,死如鴻毛之輕,那才真真叫人瞧不起。”
虞靈犀淺淺一笑,溫聲道,“就當是登基大典前的大赦天下,去吧。人總要為自己活一次,山高海闊,任君遨遊。”
人總要為自己活一次。
輕柔的話語,卻有著振聾發聩的力量。
薛岑回想起自己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活於父輩庇護之下,永遠都是被家族被動裹挾著前行。當家族露出華麗外表下的骯髒黑暗,信仰崩塌,他好像一下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方向。
飲下毒藥,既是為了向虞家贖罪,也是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薛家。
他從未想過活著解決問題,以大義凜然的行徑,來掩飾內心以死逃避的懦弱,何其可笑!
心中迷障散去,薛岑湿紅了眼眶。
他還未來得及收攏薛嵩的骸骨,還未來得及看一眼革職出京、病危的祖父,他還有許多許多的事可以做……
薛岑抬起眼來,像年少時那般溫和地望向她,緩緩攏袖躬身道:“薛岑,多謝娘娘!”
“那麼,再見。”
虞靈犀點點頭,與他錯身出了大殿,走入萬丈斜陽之中,鍍著金粉的身姿挺拔窈窕,隱約搖曳著耀目的威儀。
出了大理寺,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階前。
車簾半開,裡頭深紫王袍的俊美青年闲散斜倚,正撐著腦袋看她。
虞靈犀眼睛一亮,松開搭扶著著胡桃的手,笑吟吟提裙上了馬車:“你怎麼來了?”
“接人。”寧殷挪動手指,點了點身側的位置。
於是虞靈犀挨著他坐下,膝蓋有意無意隔著衣料輕蹭他的腿彎,笑得無瑕:“夫君朝中事務繁忙,還要抽空來接妾身,真是體貼。”
話為落音,人已到了寧殷懷中。
“歲歲去見了討厭的人。”他眸色深深,俯身啄了啄她的眼睫。
“有本王討厭之人的味道。”他往下,咬了咬她精致凹陷的鎖骨。
虞靈犀覺得寧殷特別有意思。
他耍瘋時對他自己的身體極狠,割頭發、刺青乃至於割掌放血,眼都不眨一下。然而對她吃味,話說得再狠,也隻敢用嘴懲罰她。
因為知道他異於常人的珍愛方式,虞靈犀才格外心疼。
“有些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結束。”
虞靈犀痒得打了個哆嗦,止住寧殷繼續往下的嘴,“何況釋放薛岑之事,不是你昨晚親口答應了的麼?”
寧殷眼尾一挑:“我昨晚何時說過?”
“……”
虞靈犀滿腦子都是急促的金鈴聲和寧殷胸口鮮紅的刺青,不由臉頰一熱,軟軟惱了他一眼。
寧殷笑得愉悅,讓她看著他,就像昨晚一樣。
“不如,歲歲幫本王回憶一番?”
馬車搖晃,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卻四平八穩,“今夜想搖鈴鐺,還是印章?”
虞靈犀不想理他。
入夜,寢殿燈影明媚,榻上美人烏發及腰,斜倚而坐。
是和美人璽上一樣的妝扮姿勢,隻是溫香軟玉,白得耀眼。
“墨玉印章哪有真人有意思?”
虞靈犀打了個哈欠,忍著春末的涼意,望著身披一身清冷水汽而來的寧殷,“像嗎?”
寧殷在榻前頓了頓。
因他習慣於掌控一切,習慣於虞靈犀的溫柔縱容,倒忘了當初她才是那個最擅撩撥的人。
寧殷嘴角揚了揚,傾身欣賞。
虞靈犀卻是按住他:“這章,自然是由我蓋在你身上。”
她刻意加重“上”字,大有馴服馭龍的野心。
寧殷眯起了眼眸,壓迫感漸漸侵襲。虞靈犀卻是一咬唇,大著膽子蓋章,然而畢竟沒有以下犯上的經驗,蓋得磕磕碰碰。
許久,寧殷發出一聲低啞的悶笑,慢條斯理道:“不如我跪你?”
容不得拒絕,視線陡然翻轉。不敬鬼神、不拜天子的靜王殿下,為她跪了半宿。
……
四月初,登基大典如期舉行。
天高雲淡,皇旗獵獵,百官宮人肅穆而立,恭迎登壇祭天地社稷。
虞靈犀烏發高绾,鳳冠花釵,畫著精致大氣的妝容,一身織金鳳袍葳蕤拖地。而她前方,一襲玄黑冕服的寧殷挺拔俊美,淡漠的側顏透著睥睨天下的威嚴。
按照禮制,皇後應落後於天子一步。
然而在登上長長的白玉階前,寧殷卻是停住了腳步,當著百官禁衛的面牽起虞靈犀的手,與她並肩踏上石階。
虞靈犀一緊,隨即明麗一笑,扣緊了他硬朗修長的指節。
邁上最後一級石階,旋身而望,天地浩瀚,江山殿宇盡收眼底。
雄渾的號角吹響,眾臣叩首,山呼陛下萬歲,皇後千歲。
呼聲回蕩在宮中,震耳欲聾,虞靈犀以餘光瞥著身側的寧殷,眸色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前世那個陰鸷的瘋子終於站在了陽光下,站在頂峰,堂堂正正的接受眾臣叩拜。
冗長的祭祀過後,便要入金鑾殿接受百官的朝拜。
巍峨的大殿漆柱殷紅,金龍盤旋而上,最前方的龍椅已經置換過全新的,因為寧殷嫌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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