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狹長的鳳眸裡沒了壞笑,也沒有平時的穩重深沉,隻剩錯愕。
佟穗能理解他的震驚,懊惱道:“我也沒料到,先請舅母看的,再請了外祖父……”
話沒說完,蕭缜突然爬到她面前,將她整個抱到腿上,沿著她的側臉親到脖子,再從脖子親到臉,稀罕得仿佛佟穗第一次掙到金元寶的時候。
佟穗呆呆的:“你不是,不想現在懷嗎?”
蕭缜一手攬著她,一手捧起她的臉,眼裡全是笑:“是不著急,不是不想。”
老三比他先成親,先當爹就算了,長順長安、佟貴、文功、周獻排著隊似的都當了,眼瞅著老四也在使勁兒,蕭缜怎麼可能不羨慕?
他跟小滿的孩子,肯定是最好的。
感受著他滿得要溢出來的歡喜,佟穗的喜意也迅速壓過了憂,小聲道:“就怕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蕭缜握緊她的手:“咱們這一路,何時有過徹底的安穩,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會護住你們娘倆。”
佟穗笑了,仰頭看他:“不是你護著我們,是我們一起護著這個家。”
護夫妻倆的小家,也是護親友們組成的大家,護因為相信他們而來的同鄉,護他們力所能及的所有人。
第242章
佟穗還沒想到該如何不是那麼張揚地將自己有喜的事告訴眾人, 從舅母那裡得到消息的母親興高採烈地登門了,柳初、顏明秀最先知曉,賀氏、林凝芳、蕭玉蟬緊隨其後。
蕭玉蟬打趣道:“要不是那幾天二哥都不在家, 我真要以為是我送的書管了用。”
賀氏:“什麼書?”
顏明秀先紅了臉, 小聲替二嫂分辨道:“跟你的書有何關系, 二嫂能診出喜脈, 懷了至少有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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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蟬大笑:“所以四嫂看了!”
顏明秀:“……”
周青看看周圍這一圈人, 心中很是欣慰, 除了顏明秀, 從賀氏到蕭玉蟬娘幾個都生過孩子, 都能在旁邊照顧女兒。
傍晚蕭延、蕭野、蕭涉回府, 從親娘妹妹或媳婦口中得知此事, 立即都跑過來找蕭缜鬧騰去了,要二哥給他們發喜錢。
蕭缜笑笑, 一人給發了一個金元寶。
蕭延正樂著,蕭野揣好二哥給的金元寶, 一手伸到他面前:“二嫂才懷上二哥都這麼大方, 懷祖都會跑了, 三哥是不是該把喜錢補上了?”
蕭延:“……”
蕭涉聽了, 也湊過來伸手。
別的事蕭延可以罵回去, 這種喜事,他咬咬牙,隻能把剛到手的金元寶給蕭野, 再回去從林凝芳那裡討個金元寶塞給蕭涉,順便提醒道:“回頭你四哥有了好消息, 你記得去找他要!”
蕭野一聽,直接分了一個金元寶給蕭涉:“不用要, 我先給了!”
前後收到三個金元寶的蕭涉笑得露出一嘴白牙。
賀氏瞧見,對傻兒子道:“有啥可美的,過兩年給侄兒侄女們的壓歲錢就能把你這三個金元寶賺回去,真想靠這個佔你哥哥們的便宜,趁早娶個媳婦回來才是。”
蕭涉:“不稀罕,我寧可往外掏壓歲錢。”
媳婦有啥好,老娘經常罵老爹,三嫂常給三哥臉色看弄得三哥撓心撓肺的,四哥有了四嫂後也沒空搭理他,有次他找過去還瞧見四哥孫子似的半跪在地上哄四嫂,現在的長姐曾經的大嫂溫柔是溫柔,膽子卻小得小聲說話才不會嚇到她,全家唯獨二嫂相處起來舒舒服服毫不費勁。
除非給他介紹一個跟二嫂差不多的,不然啥媳婦他都不稀罕。
.
家裡有喜事,蕭缜也沒有耽誤差事,帶著東營第二次小考的暫定武官名單去見興平帝了。
這日是三月初二。
興平帝已經沒有力氣批復奏折了,都是讓太子念給他聽,再由太子代筆。
得知蕭缜的來意,興平帝看眼蕭缜手中的名冊,問:“這次有新升上來的指揮使或千戶嗎?”
十五萬大軍,二十七個衛所,一共需要選出二十七個衛指揮使,一百三十五個千戶。
蕭缜:“指揮使有三個新人,千戶有十一位。”
興平帝:“講講這十四人的情況吧。”
蕭缜盡量簡練地說了起來,十四人出身不同,有世代種地的普通百姓,也有在外討生活的小販、工匠,前兩次要麼文試分低要麼武藝不夠,經過兩個月廢寢忘食的學習與練武,這次就追了上來。
興平帝點點頭:“一個人隻要有上進心,隻要肯努力,定能出人頭地。”
蕭缜:“全賴皇上願意破格用人,他們才有此機會。”
興平帝笑笑:“好了,你去忙吧。”
蕭缜看著龍榻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離去的皇帝,頓了頓,開口道:“皇上,臣家裡有一件喜事,想報給您聽。”
興平帝來了興趣:“什麼喜事?”
韓保也好奇地盯著蕭缜。
蕭缜面上掠過一絲尷尬,垂眸道:“臣妻有喜了,皇上待臣夫妻既有皇恩浩蕩,也有長輩對晚輩的信重栽培,所以臣想著,皇上聽說此事,可能也會為臣夫妻高興。”
興平帝確實很高興啊,蕭老於他是忠臣也是一位慈愛的長輩,現在蕭老最喜歡的孫子孫媳婦要添丁了,老爺子泉下有知,定會笑眯了眼睛吧?
“來人,去把皇後之前命人打造的那套長命鎖取來。”
“是。”
很快,劉公公從小公公手裡接過一隻錦匣,打開蓋子,雙手捧到興平帝面前。
裡面共有十一隻長命鎖項圈。
興平帝看看太子,感傷道:“當年太子才大婚,皇後就急著抱孫兒了,她不知道何時會抱上,就叫宮匠按照十二生肖打造了十二隻長命鎖。前年朕給了範釗家那小子一隻,今年太子肯定用不上了,這隻小老虎的就給你們吧。”
安國夫人這時有孕,肯定冬月裡生了,太子過年的時候才出母孝,馬上又要守至少一個月的父孝,第一個孩子怎麼也得明年才生。
蕭缜跪地叩謝隆恩,抬頭去接興平帝手裡的長命鎖時,眼眶已然泛紅。
跪完興平帝,蕭缜再朝太子拜謝,這才告退。
興平帝想象著蕭缜夫妻倆的孩子,過了一會兒,對韓保道:“前年蕭老跟朕說,咱們大裕朝再休養生息六年便可走水路伐梁,可蕭老沒料到的是,朕連涼州、青州之患都沒解決,就要下去見他了。”
韓保跪在地上,流淚道:“父皇別這麼說,您一定能長命百歲!”
興平帝搖搖頭:“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不用說那些吉利話。太子啊,你覺得,等朕走後,再給你五年時間,你能打下梁國嗎?”
韓保不敢說大話:“兒臣沒有必勝把握。”
興平帝:“朕在,呂勝黃起遴梁陵二國都不敢輕舉妄動,朕走了,此消彼長,他們的士氣就提起來了,你要一統天下隻會比朕在的時候更難,短則六年,甚至要十六年二十六年。”
“文臣治國,武將安邦,十六年後你還年輕,馮籍魯恭齊恆謝堅等名將卻都老了,甚至已經不在,猛將還容易得,像馮籍魯恭這樣文武雙全的帥才,年輕一代裡朕最看好的是蕭缜夫妻,其次才是羅霄趙琢趙瑾喬長順那些個。”
“你信父皇的話,就善待蕭家重用蕭家,有蕭家輔佐,大裕定能一統天下。”
韓保遲疑道:“父皇,蕭缜手握重兵,喬長順又領了遼州七萬騎兵,萬一蕭家有反心……”
興平帝要是有力氣,會大罵這兒子一頓,但他現在連火氣都生不出來,隻看著太子問:“你要用將軍,就必須給他兵,用了就該信他,否則今日你可以疑蕭家,將來誰接了蕭家的兵權,你是不是又要疑對方了,疑來疑去,你還能用誰?”
韓保:“兒臣明白了。”
興平帝:“不要總是擔心將軍造反,隻要君主賢明,將軍們不會冒著背負一世罵名的危險去造反的,除非君主昏聩逼得將軍們走投無路。再說蕭家乃眾將族當中最重信義之家,隻要你像父皇一樣恩待他們,他們就不可能反。”
韓保想到了母後走時交待他的那些,母後也說,一統天下前不能自斷臂膀,要等天下盡歸大裕了再鏟除蕭家的威脅。
他握住父皇的手,鄭重應下。
興平帝:“朕最不放心的是你跟範釗,範釗脾氣暴躁,說話經常衝撞人,但他對你我父子最為忠心,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將來範釗若是說話得罪了你,你就當他放了個屁,千萬別跟他計較。總之你記住,無論邊關戰事如何,隻要有範釗帶著城內的兩萬御前軍,他就能守住洛城,就能保住你在宮裡高枕無憂。”
人無完人,範釗輸在智謀性情,但他勇冠三軍,是最值得信賴的御前軍統領。
韓保:“兒臣都記著,父皇別說了,您先好好休息,以後有的是時間交待兒臣。”
興平帝笑笑:“趁我今日有力氣,該說的都說了吧。”
“朕走後,若遇戰事,你要與魯恭、蕭缜一起商議如何發兵,其他政務找二相問計就是,尤其是魏琦。”
每一句都像是臨終遺言,韓保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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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節。
興平帝帶上太子、二相以及範釗、魯恭、蕭缜等功臣武將並五千騎兵,乘御駕前往都城西北的孟津渡口。
清晨出發,黃昏時車駕才到。
春日野草反青,黃河兩岸一片鬱鬱蔥蔥,恍似塞外。
興平帝容光煥發,稍作休息後命近侍為他換上戰甲,不顧眾人反對,堅持上了馬。
範釗、魯恭一左一右地守著興平帝,太子二相緊隨其後,蕭缜、齊恆、羅霄等將軍再落後稍許。
興平帝沿著岸邊逆流而上。
夕陽灑在河面,黃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興平帝一手扶著馬鞍,一手握著韁繩,一路都在回憶著曾經的歲月,回憶他在草原上的千裡奔馳,回憶他帶著五萬蓟州軍繞路晉北,先後招攬了蕭穆、齊恆兩員大將,再三路兵馬同時南下,最後,興平帝還是提到了伐梁一戰,劍閣一戰。
範釗低著頭,魯恭潸然落淚。
傍晚的風有些涼,興平帝左右看看,道:“你們都停下吧,朕一個人逛逛。”
魯恭停了,範釗又跟了一段距離,最終無奈停於原地。
興平帝獨自前行。
前面出現一個緩坡,駿馬毫不費力地帶著主人爬了上去,興平帝的背影卻左右晃了幾次。
範釗催馬上前,韓保哽咽喚道:“父皇!”
興平帝隻是抬起右臂,止住眾人追上來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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