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面似從很高的地方向下看,無數的人類圍在她的腳下歡喜地載歌載舞,她仿佛變成了一棵大樹, 人們在樹枝上掛上彩色的幡條,捧來祭品,修築神龛,跪在樹下祈禱。
“樹神,阿山哥哥明日來我家提親,請您保佑一切順利,我好喜歡他,希望這輩子能和他在一起。”一位少女撫摸著樹木的軀幹,紅色面孔祈禱,袁香兒能感覺到她手心柔軟溫熱的肌膚。
“樹神大人,我很快就要生娃娃了,保佑我這一次生一個大胖小子吧。”一位即將臨盆的孕婦護著圓鼓鼓地肚子,一臉幸福地在樹下抬頭看上來。
“家裡的牛走丟了,樹神大人幫幫我找一下吧。否則我會被阿爹揍死的。”年幼的放牛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哇哇坐在樹根上哭泣。
人們的悲歡和喧鬧似乎感染到了袁香兒,或者說是袁香兒所在的這棵樹,讓她看著這樣的熱鬧,也因此有了開心和愉悅的情緒。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附近卻漸漸變得冷清了起來,來到樹下的人越來越少,
“樹神大人,我們要搬走了,不知為什麼最近這裡的妖魔越來越多,聽說東邊的土地上適合人類生存,我們打算搬過去看看。將來有機會再回來看樹神大人您啊。”
當初紅著臉在樹下求姻緣的少女,已經成為了成熟的婦人,挽著包裹,牽著大大小小的孩子,站在樹下辭行。
很快人類果斷地遷移,這裡附近再也沒有了那種吵鬧喧哗的聲音,徹底的寂靜下來,再也沒有人類出現過,甚至人類留下的那些房屋,都在一點一點的崩塌,消失在塵土中,再也看不出痕跡。
“人類真是無情的生物啊,我從小就在他們中長大,可是他們欺負我沒有可以移動的雙腿,說走就走了,把我一個丟在這裡幾百年。”
一位頭發上束著緞帶的女孩出現在樹枝上,就坐在袁香兒的身邊,她蕩著纖細半透明的雙腿,託著腮看著空蕩蕩的樹下,嘟著小嘴抱怨著。
一種寂寞的情緒如同潮水一般漫過袁香兒的心頭。
那位女孩轉過臉來看坐在身邊的袁香兒,在溫和的陽光下露出笑容,
“對不起啊,不小心就把你拉了進來。”她握住袁香兒的手,輕輕推了她一把,“很久沒看見人類了,真是開心,送你出去吧,謝謝你。”
袁香兒一個恍惚,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棵古老的梧桐樹前,她的手掌還扶在樹幹上,胡青在她的身邊,正抬起頭來看她。
時間隻過去了短短的一瞬間,自己剛剛被樹中的靈魂所影響,看見的那些漫長時光,原來是來至眼前這棵樹木悠遠的記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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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袁香兒抬頭看著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我在不久之後,會回到人類的世界,如果你還願意,就給我一根你的枝條,我可以把它種在人類生活的世界裡。”
過了片刻,仿佛有風吹拂,繁密的枝葉響起細細的響聲,空中落下了一截小小的樹枝,嫩嫩的枝條前端卷曲著帶著兩片小芽,瑩瑩有光,富含靈氣,可保它離開主幹很久時間也依舊保持著生命力。
袁香兒將小小的枝條和塊靈玉包裹在一起,小心地放進隨身背包中。
他們啟程繼續向前走的時候,身後的樹林傳來陣陣濤聲,似乎在和袁香兒背包中的小小枝條告別一般。
袁香兒回過頭,那駐立在山間古木下的神龛已經看不見了,隻有那參天的樹冠上繁密的綠葉在風中輕輕招手。
“怎麼了?阿香?你撿那條樹枝幹什麼?”胡青問袁香兒。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這裡曾經的樹神,她告訴我,她很懷念人類的世界,我打算帶她回去看看。”
“剛剛?你被樹靈影響到了?”胡青伸過手來牽住了袁香兒的手,“這些樹靈活了許多年,雖然不能移動,但卻時常有些特別的能力,尤其擅長誘惑人類,別說拉走你的魂魄,就是拉走你整個人都有可能,你還是離他們遠一些好了。”
南河化為天狼本體,搖了搖一身漂亮的毛發,“這裡的路不好走,還是我背你吧。”
袁香兒一看見南河,就覺得特別心虛。
“啊,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她面色微微一紅,謝絕了南河的邀請,自己給雙腿上貼了兩張神行符幫助自己迅速行走。
她又怎麼好意思說出口,自己已經接連兩三日做了那種特別難以啟齒的夢境。
在夢裡南河隻披著尾巴,躺在野地裡招惹自己,而她要不是半途驚醒過來,數次都差點沒能忍住誘惑,幾乎要把人家按在樹根上這樣那樣直接法辦了。
南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搖身變回人形,一言不發地走在前路開道。
金烏西落,玉兔東升,袁香兒一行圍繞著篝火,夜宿荒野。
烏圓吃飽了肚子,已經圓潤地滾在袁香兒給他墊的毛毯上睡著了。
渡朔起身巡視周邊的安全,袁香兒和胡青擠在一起聊天。
“你這是怎麼啦?你是故意想回避南河嗎?”胡青悄悄地說,她抬起下巴點了點南河所在的方向,“幹嘛突然這樣對小南,你不知道這樣他很傷心的嗎?”
“啊,有這麼明顯嗎?”袁香兒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為了不讓自己再做那種夢,她今日刻意和南河保持了一點距離,但是真的有表現得連阿青都一眼看出來了嗎?
她偷偷看了一眼南河,銀色的天狼遠遠地蜷在篝火的另一頭,腦袋沉默地埋在尾巴裡,一雙耳朵沒精打採地耷拉著。這一路的每一個寒夜,袁香兒都是早早擠在他的身邊入睡,隻有今夜沒有馬上過去。
果然是難過了啊,這個敏感的家伙。
袁香兒抱著毛毯訕訕地走過去,規規矩矩裹著毯子躺在南河身邊,爪子收好沒有亂放,心裡默默誦讀了兩遍靜心咒,祈禱自己不要在夢裡獸性大發,泄露出什麼不可言述的聲音來,那可就丟人了。
“我做錯了什麼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低低沉沉的,酸楚又難過。
袁香兒愧疚了,丟開毛毯滾到南河身邊,搬過他的大尾巴蓋在自己的身上。翻出自己帶著的小梳子幫他順背上的毛發。
“別亂想,你一點錯都沒有。”
(如果說有啥錯,也錯在你長得太過美貌,讓我總受不住誘惑胡亂做夢。)
袁香兒不小心把一句心底的真實想法傳了過去。
她慚愧地捂住了臉。自己怎麼就變成這樣把持不住了呢?好歹也是在古代正經長大的女孩,真是愧對了師娘十餘年的教導。
或許是越介意的東西就越容易出現在夢裡,盡管在睡前念了無數遍靜心咒,做了各種思想教育工作,睡夢中的袁香兒依舊來到了那棵白篙樹下。
這一次南河坐在低處的樹枝上,他沒有看袁香兒,抬著脖頸昂首望著夜空中的明月。蒼白的月光映得他的肌膚瑩瑩生輝,一條柔軟潔白的皮裘松松耷拉在他的身上,光潔修長的小腿從空蕩蕩的底部垂落,在夜風中微微搖晃,緊實的肌膚下隱隱透著青色的血管,在袁香兒看過去的時候,那白皙的腳趾明顯地蜷縮了一下。
有時候極致的誘惑不在於穿少,而恰恰這種若隱若現的時候才最令人窒息,看他含羞帶怯,看他伸出瑩白的手指,那手指在月色下伸向了松散的皮裘。
袁香兒甚至知道了自己又進入夢中,她在朦朧的睡夢中進退不得,
等著那誘人的禮物即將拆開,等著那最迷人的位置被剝落出來,一切的美好都將被呈現在寒風裡,為她一人而綻放。這樣等待的一刻最是撩人,讓她幾乎舍不擺脫這個夢境醒來。
“阿香。來我的身邊。”樹上的人喚她,向前伸出光潔的手臂。
她不由邁開腳步向著那棵白篙樹走了過去。
白色的枝條在風中輕輕招搖,南河的手臂在月華下瑩潤有光。
前進中的袁香兒隻覺得腦門突突直跳,她潛意識裡隱約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遲疑地放慢了腳步。
“阿香,”南河抬起湿潤的眼睛看她,沮喪地垂下耳朵,仿佛控訴著她的不識時務,“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總是這樣躲著我?”
“不不,我沒有的。”袁香兒慌忙解釋,忍不住就伸手握住了南河的手。
在她握住南河手的那一瞬間,南河的手也立刻緊緊握住了她,那熟悉的手掌化為強韌的白色枝條,緊緊攀上來纏繞住了袁香兒的手臂。
飄搖在空中的白色枝條興奮地飛揚了起來,漫天飛舞的枝條形成一個白色的旋渦。
袁香兒猛然睜開眼,她發覺自己依舊躺在南河的身邊,然而周圍的一切似乎被蒙上一層看不清的白霧,自己的身軀正在迅速變淺變淡,身軀所處的空間在交疊變幻,她正在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拖進另一個白色的空間。
袁香兒想要張口呼喊,但她已經喊不出聲音,也無法動彈。
南河就睡在她的身邊,閉著雙目,呼吸勻稱。渡朔端坐在不遠處,閉目打坐,火光照應著他平靜的面容。而胡青和烏圓蜷著身體,睡得十分安穩,沒有一人發現袁香兒身上發生的異狀。
袁香兒身下的地面似乎崩塌了,她仿佛正在掉落進一個無底的空間裂縫,在裂縫合攏的那最後的一刻,她終於看見身邊的南河睜開了雙眼,一臉驚愕地向她望來。
眼前驟然一片茫然的蒼白,白色的亂流將南河慌亂失色的眼神閉合在了一片蒼白之外。
不知在一片混亂中穿行了多久,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又似乎隻有短短的一瞬,袁香兒從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滾落出來,她扶住在空間轉換中眩暈的腦袋,勉強站起身,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華美的庭院,巨大的白篙樹,虬結的紫色軀幹,漫天招搖的白色枝條。
樹下站著一人,看著她撫手微笑,“阿香,我都說了,我們很快又會見面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27 23:48:27~2020-01-29 00:33: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72 章
袁香兒站直了身體, 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極其繁復的法陣中央, 古怪的白篙樹的樹根幾乎和這個法陣連為一體,陣腳上壓著數塊價值不菲的靈玉,想來就是就是這棵白篙樹和這個法陣讓自己看到了那些幻覺, 並將自己強行拉到了這裡。
樹下走出一人,那人绶帶綸巾, 廣袖輕袍,翩翩有禮,是一位熟人。
正是幾日之前袁香兒剛剛在赤石鎮上辭別的那位呂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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