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看向遠處正在用繩子綁山羊須邪修的箜篌,冷漠的臉上總算有半分暖意。怎麼也算是箜篌拼勁全力救下來的人,能活著比死了好。
箜篌把山羊須五花大綁以後,用繩子拖著他過來,山羊須的尖嘴猴腮臉在滿是積雪屍骨鮮血的地上摩擦,不知是因為被人拖著走的姿勢太過屈辱還是傷勢太重,連連吐著血,連開口辱罵的力氣都沒有。
把繩子往樹上一捆,箜篌用帕子擦了擦手心,上面沾了山羊須的血,她不喜歡鮮血的味道。回到女修身邊,見林斛正在為倒在地上的男人療傷,箜篌便沒有出聲。倒是桓宗見箜篌過來,取出一瓶靈藥遞給她:“可有受傷?”
因為使用靈氣過度,箜篌面色有些白,她接過藥瓶,剛想倒出來吃一粒,想起剛才綁山羊須時,手上沾了對方的血還沒洗手,頓時有些犯惡心:“桓宗,你喂我吧。”
這話一出口,她看到桓宗眼珠左看右瞟,就是不看她,白皙的臉頰也染上了緋紅,才恍然驚覺自己這話太有歧義,忙解釋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我手上沾了血,隻是擦了擦還沒來得及洗,所以要麻煩你幫我一下。”
桓宗默默拿過藥瓶,倒了兩粒,小心的喂到箜篌嘴邊,箜篌低頭吃掉:“謝謝啊,桓宗。”
“不客氣。”桓宗把手背在身後,指尖有些發燙。
“命已經救回來了。”林斛收回自己輸入男修體內的靈氣,在他受傷的地方倒了整整一瓶藥液,“不過需要休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不能用劍,也要慎用靈氣。”
“多謝前輩!”女修喜出望外,激動得向林斛磕頭,林斛側身避過,保持著他百年不變的板磚臉道,“我隻是聽我家公子命令,這些藥都是公子所有。”
“多謝姑娘與公子的救命之恩。”女修並沒有因為箜篌骨齡比她小,就覺得向她行禮不好意思。她跪在兩人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箜篌往旁邊蹭了兩步,躲在了桓宗身後。這麼漂亮的姑娘向她磕頭,她有些過意不去:“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們隻是恰巧路過,遇到不平事,又怎能坐視不理。像這種作惡的邪修,人人得而誅之。”
“對姑娘與公子而言,或許隻是舉手之勞,但是對於在下而言,卻是再造之恩。”女修又伏地磕了一個頭,“在下是清風門掌門的弟子葉緋,昏迷的是我大師兄胡一安,今日之恩,葉緋沒齒難忘。”
常有人受了恩情,口口聲聲說要報恩,卻不說自己是誰,住在哪兒,這是真想報恩,還是害怕別人挾恩圖報?像葉緋這樣,把自己身份門派和盤託出還不問對方身份的人,才是真正抱著日後報恩的心思。
眼看葉緋還要繼續磕下去,箜篌站不住了,走到葉緋面前伸手去扶她:“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令兄的傷勢要緊。”
讓身上被戳了一個洞的重傷患讓躺在雪地上,也不太合適。
桓宗揮袖讓飄在空中的玉舟落下:“把人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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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前輩。”葉緋與馮奇也知道此刻不該再麻煩恩人,但是現在師兄重傷未醒,他們實在不敢拿師兄性命開玩笑,隻能厚著臉皮繼續欠人情。幸而這位公子雖然面冷,卻是好心人,不然他們今天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等葉緋與馮奇把渾身是血的胡一安抬上玉舟,桓宗手指微勾,被箜篌綁在樹上的山羊須邪修便像麻袋一般飛了過來,掛在了玉舟上。
桓宗沒有跳進玉舟,他從收納戒中取出一片羽毛,羽毛飛到空中瞬間變得巨大無比,他轉頭對箜篌道:“走吧,我們不要打擾傷者休息。”
箜篌見桓宗跳上了羽毛,也跟著他跳了上去。見葉緋與馮奇所有心思都在胡一安身上,不會注意到她。她渾身的氣勢一泄,白著臉癱坐在羽毛上。剛才打的那一架,早就用光了她的力氣,若不是靠著法器取勝,她哪還能好好坐在這裡。
這種事就不能讓葉緋他們知道了,她還想在他們面前維持施恩不圖報的高大形象呢。幸好桓宗重新拿了飛行法器出來,不然她恐怕要強撐到客棧。
“手伸出來。”桓宗見她坐在羽毛上,臉上表情不變,從收納戒裡取出一個葫蘆瓶,打開了木塞。
箜篌疑惑不解地伸出手,總不能是看她表現得一般,要打她手心?他們可是朋友,桓宗應該做不出這種事吧?
白嫩纖細的手指忐忑不安顫動著,清透透明帶著淡淡清香的水倒在她手心,掩蓋了上面淡淡的血腥味。箜篌回頭看蹲在身邊的桓宗,睜大了眼。
“別看我,搓手。”見少女呆愣愣的模樣,桓宗指了指她的手,“不是想洗手?”
箜篌回過神,把手洗得幹幹淨淨,聞著指尖淡淡的清香味,她笑彎了眼:“謝謝你,桓宗。”
“你不怪我讓你去殺敵,而我在一邊冷眼旁觀就好。”桓宗收起葫蘆,學著箜篌的樣子坐下來。隻是他第一次坐在飛行法器上,腳卻懸在外面,姿勢有些僵硬,背挺得直直的,不像是在放松身體,更像是正襟危坐。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與同門練手的時候,師兄師姐們都很有分寸,根本舍不得讓她受傷。然而外面的敵人卻不同,他們不會留情,更不會講什麼分寸,他們唯一想做的,就是殺了她。
習慣了與師兄師姐們鬥法,剛開始與山羊須動手時,箜篌看似不落下風,實際上不過是仗著身上有很多長輩贈予的護身符篆與法器而已,對戰手段卻缺少章法,心態也磨煉得不夠。
“我第一次動手斬殺邪修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年齡要大,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喜歡聞到血腥味。”桓宗在收納袋掏了掏,找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鏤空香薰金銅球,放到箜篌手中,板著臉道,“這很正常,以後多遇到幾次邪修,就正常了。”
香丸在鏤空金銅球裡滾來滾去,發出好聽的聲音,沁人心脾的清香讓箜篌渾身都舒適起來。她把小球系在腰間,笑著哼道,“桓宗,你真是一點都不擅長安慰人。”
桓宗從袖中拋出一盞琉璃燈,琉璃燈發出金色光芒,食骨獸的屍首在琉璃燈的照耀下,眨眼間化為灰燼,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這裡發生過一場惡鬥。
收回琉璃燈,桓宗轉頭看箜篌:“現在有沒有好些?”
箜篌看著他手裡漂亮的琉璃燈,點了點頭。
“喜歡?”桓宗把燈遞到她面前。
箜篌知道這是件厲害的法器,搖頭道:“你別給我,我就是看它漂亮,才多看幾眼。這跟看花看月看星星,路過法鏡會忍不住照照自己時一樣,屬於身體自然反應。”
桓宗沉默片刻,搖頭:“不明白。”
“不明白沒關系,你隻需要知道我並不想要這盞燈就對了。”箜篌看了眼空曠的四周,“林斛前輩這會兒……應該帶著清風門的人到客棧了吧?”
傷患躺在客棧裡,他們兩個還在這裡闲聊燒食骨獸屍體,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不妥。
“林斛做事很穩妥。”桓宗見箜篌頭頂上有一層白茫茫積雪,覺得靠箜篌最近的左手有些衝動,想拂去那些雪。不過他還記得男女之別,把左手放到膝蓋上,用右手握住了。
“林斛前輩是個男人,葉緋道友是位女子,有些事可能會不太方便。”想到美人有可能受委屈,箜篌就坐不住。
“那我們回去。”桓宗站起身,羽毛便往前飛動起來。箜篌看著他袍角在空中飛舞,把鬢邊垂落的碎發撩開,單手捧著臉笑了。
攤開另一隻白皙幹淨的手掌,箜篌垂下捧臉的手,彎著嘴角戳了戳腰間的鏤空小香球。
她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回到客棧,葉緋等人已經安頓下來,還多了幾個同是清風門的人,這些渾身狼狽的人見到箜篌與桓宗進門,就滿臉感激地朝他們道謝。桓宗看著他們腰間珠光寶氣的佩劍,一臉冷漠。
箜篌累得口舌發幹,總算把這些立誓要給她做牛做馬的清風門人勸去照顧傷患,轉頭見桓宗坐在旁邊悠闲喝茶,忽然領悟到沉默寡言的好處。
察覺到箜篌看著自己,桓宗放下杯子:“今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這邊還有我跟林斛在。”
“好。”箜篌確實也身心疲倦,讓客棧給她送來熱水沐浴後,便沉沉睡去。這一晚上,聞著香燻球的味道,她睡得很安穩,連一個夢都沒有做。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亮,陽光從窗縫裡溜進來,在屋子裡留下點點光斑。
推開窗,外面的雪已停,屋檐下的冰凌在陽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芒。她打個哈欠,洗漱穿戴好,開門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桓宗。
“桓宗?”箜篌走到桓宗身邊,看到樓下大廳裡清風門幾個弟子坐在桌邊用早餐,換上幹淨衣服,梳好頭發的他們,看起來比昨天有精神。
“昨晚睡得怎麼樣?”桓宗遞給她一顆靈果。
箜篌接過來就咬,咽下後點頭,“睡得很香,連夢都沒有。”
“那便好。”桓宗見她腰間還掛著那顆香燻球,唇角微動,捂住嘴角輕咳了幾聲。
“公子,姑娘。”葉緋從房間裡出來,看到並排而立的箜篌與桓宗,上前行了一禮,“多謝公子贈藥。”昨天半夜師兄便醒了,雖然還無法起身,但已無性命之憂。林斛前輩還說,師兄靈臺並沒有受到破壞,所以不會影響他的修為。
“胡道友怎樣了?”箜篌對葉緋笑了笑。
她親和的態度,讓葉緋自在了很多:“師兄他好多了,幸而有三位道友出手相助,不然……”
“昨天不是說好,不用這麼客氣麼?”箜篌打斷葉緋的話,“相逢便是有緣,葉道友再這麼客氣,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葉緋不好意思笑,不再提這些話,但卻把這份恩情記在了心裡。
林斛從屋子裡走出來,來到桓宗面前:“我在那兩個邪修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桓宗示意他繼續說。
“他們要為一位魔尊分神大典賀壽,所以四處搜集正派修士靈臺裡的靈氣,用來煉丹。”林斛向來平靜無波的語氣帶了幾分凝重,“邪修那邊,又多了一個分神期修為的人。”
這些年來,因為十大宗門把修真界打理得很好,邪修們隻敢出來小打小鬧,近百年來鬧得最厲害的那個邪修,還在雲華門的牢獄中,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出來。
現在邪修不僅出來殺人取心,還毀人靈臺取靈力煉丹,難道邪修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修真界安穩的這些年,普通百姓也過了些放心的日子。現在邪修若是開始出現大動作,最先遭罪的不是他們這些正派修士,而是在邪修面前毫無抵抗力的普通百姓。
但現在隻是兩三個邪修作亂,毫無證據之下,恐怕其他門派的修士,不會相信他們的話。
“把事情經過用飛訊符傳給宗門,讓他們轉告給十大宗門,就算其他宗門不信,也能早作防範。”桓宗醉心劍道,幾乎不跟其他宗門的人打交道,這種事讓宗門去辦更合適。
箜篌聽著桓宗與林斛的交談,意識到這事可能不簡單,但她不是凌憂界土生土長的人,進入凌憂界的這幾年一直待在雲華門,所以對修真界知之甚少。不清楚事情究竟有多嚴重,但她卻可以把發生的事情全部告訴宗門,不管什麼事哪個地方,早做打算總是穩妥一些。
“桓宗,我也傳一份飛訊回宗門。”箜篌道,“我先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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