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界有不少與神仙有關的故事,但是見到神仙的人又有幾何?對於凡塵界的人而言,神仙是代號,是心靈的寄託,但神仙更像是縹緲無蹤的存在,他們敬神卻不依賴神。
當年她當著景洪帝與眾多官員的面,與師父一起飛走,在那些人眼裡,她就是“成仙”了。景洪帝是個謹慎又善於謀劃的男人,他見自己“飛升成仙”,肯定會借此機會穩固地位。
要知道,她在名義上,還是景洪帝的義女。他的義女“飛升成仙”,建廟立碑受萬民香火,那便是天經地義的事。而百姓聽到自己國家有人成仙,隻會覺得高興,哪有不願的?
神仙裡有自己人,給百姓帶來的安全感太強烈了。
想明白這一切,箜篌擦幹額頭上的汗:“桓宗,那麼多的祈求聲傳來,是不是他們出了事?”
桓宗沒有說是還是不是,反而道:“對於我們修士而言,香火毫無用處。那隻是普通人類懦弱無能時,需求庇護的方法。在你踏上修行路時,前塵往事已與你無關。就算整個凡塵界的人都給你焚香祭拜,你也不欠他們因果。”
“我知道。”箜篌點頭。
“你再休息一會兒。”桓宗站起身,把安靜送給了箜篌。
箜篌看著桓宗的背影,嘆口氣抱膝而坐,沉思起來。
凡塵界皇宮裡,皇後從蒲團上起身,把手上的香插1入香爐中,看著神龛上的仙女像,怔怔出神。
“娘娘,您已經一晚上未睡,先去休息一會兒吧。”女官擔心她的身體,扶住她的手臂,“您何必如此,陛下最寵愛的貴妃昨日還讓殿中省送最好的胭脂過去,您卻在這個小屋子裡替陛下跪拜神仙,連膝蓋都青了。”
做這麼多,陛下就能念著她的好麼?這話太過難聽,跟在皇後身邊二十餘年的女官,到底不敢說出來。
當年陛下還不是陛下時,與娘娘也是琴瑟和鳴,山盟海誓,如今得到了天下,擁有了無數美麗的女人,往日的誓言也就淡忘了。
男人就是怎樣,山盟海誓時是真的,疼愛的心是真的,見異思遷的心,也是真的。可憐娘娘陪伴陛下打天下,生兒育女,到頭來卻看著陛下與其他嬌俏的女人打情罵俏。
可那又如何,千百年後的史書上,也隻會記載陛下的偉大,娘娘隻是陛下身邊的點綴。所有文人學子,翻到有關皇後的記錄,大概都會衷心誇一句賢惠。
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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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沒了。
現在的史書便是如此記錄以往各朝的開國帝後,千百年後的史書,亦會這般記錄陛下與娘娘。
“我做這些不是為了陛下,而是為了天下萬民。”皇後搖頭,語氣淡淡,她心中的夫君早已經死了,現在的陛下喜歡誰,寵愛誰,與她又有什麼關系?
“疫病爆發,無數百姓被痛苦折磨,求他神無用,能求的隻有箜篌了。”皇後自嘲一笑,當年被她漠視的那個前朝公主,誰能想到會有仙人帶她離開?
“娘娘,您可不能直呼仙女娘娘的名諱。”女官朝神像行了一禮,“仙女會聽見的。”
“當年我待她並不好,她若是記恨,也不僅僅是因為我叫了她名諱。”皇後嘆口氣,“陛下奪走了屬於她父親的天下,我們還讓她在後宮中受了幾年的欺凌與冷遇,你說她會摈棄前嫌顯靈嗎?”
女官默默搖頭:“奴婢不知。”
“你哪裡是不知,你是不敢說實話。”皇後神情一肅,又是往日那個威壓的皇後,“傳令下去,讓長公主為箜篌仙子抄經祈福,還有那幾位與箜篌仙子同齡的公主、郡主,必須每日給仙子上三炷香,你派人親自去盯著。”
“長公主那裡……”女官擔憂道,“她會不會違抗您的命令,吵到陛下那裡去?”
“涉及天下百姓生死,她就算吵到天王老子那裡也沒用。”皇後冷聲道,“天下女眷都歸本宮管,陛下若是想替長公主出頭,就先廢了本宮。”
成千上百萬的百姓連命都快保不住了,她哪裡還顧得上一個潑婦是高興還是生氣,慣的她!
“奴婢領命。”女官領了鳳命退下。
屋子裡再度恢復安靜,皇後轉身看著女神像:“我可以給你所有的交待,甚至是我的命,隻要你願意救下百姓。”
煙霧嫋嫋,神像的臉仍舊冰涼。
“陛下,皇後娘娘連下幾道鳳令,讓長公主、諸位公主郡主向箜篌仙子祈福,長公主與皇後的人鬧起來了。”
聽到侍衛的傳報,連續幾日沒有好好睡覺的景洪帝沉默片刻:“皇後是萬民之母,她的命令便是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違背。”
景洪帝又沉默了一會兒:“傳令給欽天監,讓他們在觀星臺設祭壇,朕要率眾皇室男女,向……箜篌仙子拜祭。”
第86章 仙人
景洪十年春,不明疫病爆發,景洪帝多次調度太醫院的太醫,又請重臣到民間恭請名醫,然而疫情卻無法得到控制,甚至還有蔓延的趨勢。
在疫病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就連最繁華的京城,也變得比往日冷清。但凡有人咳嗽打噴嚏,路人便惶恐不安的逃離,怕自己跑晚一步,就會染上疫病。
盡管景洪帝調度名醫與藥材到疫情重災區,但是隨著疫情不能有效的控制,一些流言開始傳出。比如說景洪帝得位不正,所以上蒼降下懲罰,讓百姓受苦。
還有人說,箜篌仙子在景洪帝後宮中時,被帝後虐待,飯吃不飽,衣服穿不暖,每天做繡活到三更,還經常受到打罵。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宮裡貴人們是怎麼生活的,隻好把箜篌想象成後爹或是後娘折磨的小姑娘,這麼一想,頓時覺得箜篌可憐起來。
沒有被疫情感染的地區,老百姓們躲在院子裡,拍著大腿罵當今皇帝不厚道,自己喝肉粥,吃面條都要放三勺油,竟然連剩飯都不願給箜篌仙子吃。他們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好日子,現在又要倒霉了。
謠言傳到官員耳中,這些官員不敢往上報,隻略在奏折中提到“略有民怨”。景洪帝又怎會猜不到民間會流言四起,可現在卻不是計較的時候,也無從計較。
這些日子以來,他請名醫,籌集藥材,甚至寫了罪己詔焚燒祭天,可是疫情仍舊沒有得到緩解。連續好幾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景洪帝憔悴了不少,但是景洪十年四月二日這一天,他不到寅時便開始沐浴焚香,著玄色龍袍,不乘馬車,不用宮人攙扶,三步一停,九步一揖,來到了欽天監設立的祭壇前。
祭壇由欽天監、殿中省、工部三大部門,連夜搭建而成,雖缺了幾分隆重,但是該有的規格禮儀,卻一樣都沒有少。
“父皇。”太子見景洪帝形容憔悴,想要上前攙扶,被景洪帝一把推開:“不必。”
求神在於心誠,他與姬箜篌之間本就有舊怨,若在祭拜大典上失禮,恐怕姬箜篌就更不願意顯靈了。等下祭仙臺,景洪帝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父皇!”
諸位皇子見到景洪帝跪下,反應非常強烈。在他們眼裡,無所不能的父親,竟然就這樣跪下了?
“祭壇前不得喧哗!”太子臉色也不好看,可是想到那些陷入絕望的百姓,他咬了咬牙,跟著跪了下去。姬廢帝專制,陷百姓於水火,他與父皇推翻姬家的統治,並沒有什麼錯。
可是為何上蒼如此不公,父皇登基以來,殚精竭慮,除暴亂、斬貪官、殺匪徒,讓百姓過上了安居樂業的好日子,並未違背君主之道,為何上蒼卻如此容不得?
若能求得上蒼原諒,讓老天放過無辜的百姓,便是跪下來又如何?
其他尚且忿忿不平的皇子,見太子跟著跪下,悻悻地收起不滿的表情,三三兩兩跟著跪了下去。
武將、文官、侍衛、太監紛紛跪下,全場靜寂無聲。
太陽漸漸入中天,碧空萬裡無雲,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眾人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景洪帝顫顫巍巍地跪行到祭桌前,從袖中取出一冊罪已書,點燃扔進鼎中,對著祭壇上刻著箜篌仙子的玉碑行三拜九叩大禮。
帝王輕易不行三拜九叩大禮,除非長輩仙去或是祭天之時。此時他在玉碑前行了這個大禮,等於把箜篌擺在了高高在上的尊位,而自己是位卑之人。
在高處站久了,就很難向曾經的失敗者低下頭顱,彎下膝蓋。景洪帝也不願意,可是為了這個天下,為了皇朝,個人的榮辱,已經不太重要了。
晚一日,晚一個時辰,都是無數的人命。
他不是視百姓為魚肉的姬廢帝,他賭不起,任性不起。
罪己書燃盡,最後一絲青煙在風過之後,消散在了天地之間。看著空蕩蕩的天空,景洪帝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他靜靜跪在那,像是一顆沉入水底的枯樹,眾人因為懼怕水不敢靠近,也無法把他從水中打撈起來。
疫病若是繼續蔓延,或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受到感染,甚至大半個國家都無法逃出厄運。他試過把染上疫病的城圍起來,可是這個方法並沒有用。隻要有風,有水,疫病就能傳染到更多的地方。
難道要把每一個染病的人都殺死燒死麼?
景洪帝無法接受這個殘忍的選擇。
太陽一點點往上爬,辰時過了,己時過了,景洪帝的背影已經搖搖欲墜,太子跪行到他身邊,哭著勸道:“父皇,您龍體要緊,我跟弟弟們在這裡跪著。”
他想說,現在都快午時了,箜篌仙子都沒有顯靈的跡象,她應該不會來了。
或許是仙凡有別,又或許是箜篌仙子還怨著他們奪去了姬家的皇位,但不管如何,就算箜篌仙子不來,他們還是要想其他辦法。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生病的人,就會有治療的藥,隻是他們還沒有找到而已。
“早知如此,當年或許我不該奪下這個天下。”景洪帝頹然道,“就算被姬廢帝專制統治,天下百姓還能苟延殘喘,總比現在好,他們遭受疫病折磨,我卻束手無策。”
年過五十的景洪帝跪了這麼久,早已經精神不濟,現在希望破滅,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潰散了,所以他不再自稱“朕”,而是“我”。
“父皇,您不要這麼想。就算現在掌權的是姬廢帝,疫病要發生的時候,還是會發生。姬廢帝昏聩無能,隻知享樂,染病的百姓若是被他統治著,豈不是要遭更多的罪?”太子抹淚道,“父皇,請您萬萬保重身體,天下黎明還等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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